春秋殿辖境边沿,茫茫戈壁滩上,绝美女尼的天籁之音,宛如一盆冷水,泼在了西漠众修的身上。
这话一出,场内外无数人震惊。
七彩宝光萦绕的步辇之内,就连姚曦也不禁瞪大了美眸。
毕恭毕敬侍奉在她身畔的宸汐,此刻玉手掩在小嘴上,面上的动容之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我没有听错吧?”
涂天、姜义、青蛟王、孔雀王、赤龙老道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眼睛。
便是远空的一些隐在暗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实力通玄之辈,此时若嘴里含着一口水,恐怕也会将之喷出!
这反转来得太过突然!
谁能想到?
高天之上,一众佛修队伍之中。
话音入耳,银发依旧的安妙依娇躯一震,眸子内眼波激荡,许久不能平静。
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
场中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片刻后,神霞寺戒律首座,也就是那位斩道老尼步出人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觉有情,厉声道:
“你疯了?!成为春秋殿的神女,执掌一阁,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弟子自然知晓,不过即日起,有情所在的琉璃阁,清者自清,此入春秋殿,乃为道而往,非其它缘由,也无人强迫与我。”
十二品金莲之上,觉有情面不改色,有条不紊道。
别看现在相安无事,可唯有在西漠土生土长的她才更加清楚,承继了释迦牟尼部分传承的她,此番若是回到西漠,必将被视为异端,死于圣火煅烧之下!
西漠佛宗由阿弥陀佛大帝一手建立,无尽岁月来,信仰、理念深入人心,植根在西漠每一寸土地之上。
昔年释迦牟尼不过才宣扬了一丁点“大乘佛法”,致使西漠信仰隐有“天地倾覆”之际,便被喊打喊杀。
若非其自身修为通天,须弥山乃至整个同气连枝的西漠佛宗,都无法对其赶尽杀绝,最后只能将之“驱逐”。
可以想象,其实力但凡低微一些,必然难逃一死!
不过,那些改信大乘佛法的信众,就没那般好运了。
那些人皆被一一甄别出来,死于烈火之中,被活活烧死!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最初西漠众修接纳释迦牟尼这一域外来客,是因为其颇为契合阿弥陀佛大帝之道,引起了须弥山信仰之海的剧烈共鸣、以及极道帝兵紫金降魔杵的疑似复苏。
这种种迹象,令之遂被众修逐步推向神坛,认为其是阿弥陀佛大帝的转世。
可当大乘佛法的缓缓现世,一切就都变了!
最直观的反应便是西漠百姓、修士改换信仰,致使须弥山念力汪洋此消彼长……
“有情师侄,你还年轻,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那场大乱,随我们回去吧,你这是走出了自己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
戈壁的砂砾在阵阵罡风中嘶鸣,赤铜色天穹压得极低。
转瞬之间,天劫过后的此处地界,再次剑拔弩张起来。
金纹袈裟的须弥山神僧结莲华阵悬空而立,衣角翻飞时震碎无数飞旋的砂石,梵文经咒如金箔般自身边几尊巅峰斩道掌心剥落,将万里黄沙染成暗金色。
“我意已决,诸位师叔师伯请回吧。”
觉有情双手合十,赤足踏在神辉漫天的十二品金莲之上,对面飘荡而来的挥挥洒洒梵文,在触碰到她的瞬间,便被绞成齑粉。
这好似象征着她的决心,但更多的,俨然是那些纯粹金色梵文已不溶于她。
这是当年大乱的后遗症,大乘佛法不容于西漠!
而她,已是半个异端。
看到这一幕,兰陀寺独目僧人老眼微眯:
“既如此,那就别怪我等请来降魔杵,将你强行镇压了!”
“不错,那尊魔留下的异端佛法,断不可留!”
悬空寺白眉老僧亦朗声道。
话音未落,众佛修头顶的念力云海翻涌不定。
虚空剧烈震颤。
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极道帝威洞穿虚空而来!
须弥山神僧等人垂目不语,仿佛是在默许。
此时此刻,唯有神霞寺的那位老尼开口劝阻:
“有情与那尊魔毕竟是有区别的,千年前的那场大乱,令我西漠伤筋动骨,元气至今未复,当年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诸位一言不合便扬言镇压,此举太过激了!”
“当年就是因为高居云端的那些人一时不察,这才让那异端佛法成了气候,度化的信众何止亿万?!今日我等身居高位,岂能重蹈覆辙?”
兰陀寺独目僧人冷哼一声,手中印决已掐至尾声。
闻言,老尼一时语噎,无言以对。
“诸位师叔师伯一口一个异端佛法,九年前燃灯法会,须弥山上诸位可曾见到那被佛光灼伤的蝴蝶?”
觉有情檀口轻抿:
“《阿弥佛经》确实玄秘无双,可诸位心知肚明,它终是一人之法,度不了众生……”
“住口!!”
苍老的沙哑之声响彻云霄,独目僧人腕间佛珠突然炸开。
“被这春秋魔头拘禁不足半月,便承继了异端佛法的叛徒,也有资格妄议佛宗圣典?!!”
白眉老僧踏前半步,脚下岩层应声裂开百丈沟壑。
他眉心血痣渗出金液,背后浮现出八臂明王虚影。
高天之上,动荡的虚空所在,亿万缕紫金神辉骤然破开界域壁垒,光耀万里戈壁。
谭玄手持吞天魔罐,纹丝未动。
觉有情旋身斩断不知不觉缠上脚踝的经咒锁链,发间冰莲冠绽开千瓣,将扑来的白眉老僧明王虚影冻在半空。
“还记得那进入须弥山进修的一千二百来个日夜,我每每路过那座佛塔,都能隐约听到亿万荒魂在塔底哀嚎,你们渡的究竟是众生,还是自己的妄念?”
她指尖轻点一枚破碎的琉璃舍利,暗红纹路在其间游走如活物:
“佛法本无边,不该如此狭隘!念力汪洋镇压西漠佛宗底蕴无尽岁月,一朝锐减,你们便慌了神,可道法玄法这些年来海纳百川,一座座道统、大教、世家新立,出了多少大圣大帝?”
“冥顽不化!你才活了多少年?又知晓多少秘辛?这世间诸般种种,又岂是如你想的那样表层、片面?”
独目僧人怒上心头,十八颗镇魔珠自袖中飞出,却在触及十二品金莲的刹那蒙上白霜,他深吸口气:
“若无念力汪洋、帝兵降魔杵,我佛宗何以屹立数十万载不倒?这期间你可知又有多少荒古世家、道统湮灭在那一次次黑暗动乱之下?”
黑暗动乱……
觉有情眸光闪烁,缄默不语。
她知道对方说的乃是事实。
可她先前之言又何尝不对?
咔吧……咔吧……
十二品金莲一叶莲瓣脱落,化为一把长剑舞动梵文剑雨,剑势忽转绵柔,将那十八颗佛珠串成的烈焰链条勉力反掷回去。
“你现在皈依认错,自囚于须弥塔底百年,日日受念力汪洋洗礼尚能褪去异端魔性,若执迷不悟,可就怪不得我等了!”
当啷声中,白眉老僧的明王金身泛起波澜神异,老僧喉头滚动着闷雷般的怒喝,天穹突然降下金色的梵文血雨。
“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与谋。”
觉有情抹去唇边血痕,十二品金莲剑锋在万里戈壁滩上划出新月状沟壑。
她纵使天资横溢,本命道器也属实不凡,可斩道不久便对上几大巅峰王者,显然还不够看!
梵文血雨之下,撑在其头顶的冰莲冠骤然碎裂,万千晶屑化作暴雪席卷戈壁,将金莲绽放而出的迥异佛光尽数吞没。
“镇!!!”
正在这时,闭目养神的须弥山神僧张开了双目,一道春雷自舌尖绽出。
温养于头顶念力汪洋中的紫金降魔杵,顿时大发光华!
无形中一声梵唱洁净了北域苍穹,碧空如洗。
血雨在岩层上凝成一根根、一颗颗、一粒粒赤色的冰晶。
五道巅峰王者金影退至天际,觉有情拄剑跪坐在自己划出的新月痕里,默默看着掌心游动的暗红纹路逐渐爬上白皙的小臂肌肤。
那些人意在将她拘押回西漠,再于万千信众面前处决于她,以儆效尤。
是以,此刻倒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
“打够了么?”
突然,原先看样子仿佛置身事外的谭玄,一步踏出,横挡于前,手中吞天魔罐暴射出一道道诡谲乌光,令天地重归于暗。
两大极道帝兵对峙高天,暂时陷入僵持。
而没了帝兵傍身,谭玄带来的威胁性,一下子薄弱了起来?
此地已是春秋殿辖境边沿,是否可以……
独目僧人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却听耳畔传来须弥山神僧的告诫之声:
“师弟,慎行。”
独目僧人心中一惊,颔首之余眼中凶光退散,但视线依旧凌厉无比。
“此乃我西漠内事,你莫非还想插手不成?”
他凝视谭玄,高声道:
“先前你仗着帝兵之利行追杀之举,而今我佛宗帝兵已至,此事暂不追究对你来说已是侥天之幸,我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多管闲事?”
谭玄上眼皮半耷拉下来,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他笑了笑,道:
“你这老秃驴若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就别整日东跑西逛的,先前有情仙子说得还不够清楚?她如今已是我春秋殿神女,只怕是不能跟你们回西漠了。”
听到这话,独目僧人面色一冷:
“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你若是脑子进水了就换个人来跟我说话。”
谭玄淡淡道:
“方才放任尔等出手,乃是念及她此先承你佛宗因果,好让你们断个干净,现在还想把人给带走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