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真的深知谭玄的可怕!
那是一种平日里,她与春秋殿其它神女谈之色变的恐怖。
纵使每次炼药她们都能有可观的收获,但……她们不是秦瑶那等天资平庸之辈,本身便是惊才绝艳的北斗天骄,再加上这些年的奇遇、造化、机缘,更是早已今非昔比。
是以,即便没有炼药带来的收益,她们的道途也能稳步前进。
至少在谭玄斩道,甚至晋入圣境之前的灵药,以及先天圣体道胎所带的大道神韵,目前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行了,别贫嘴了,紫月今日毕竟是第一次与我合道炼药,炼药期间还需你多分担一二……”
谭玄抬手轻轻揉了揉雨蝶公主的螓首发丝,笑着道。
语罢,他缓缓牵起榻前姬紫月局促的小手,让两位绝色一同来到桌案前坐下。
那里,早已被雨蝶公主斟满的合卺酒已经只有三杯。
“紫月,来,饮过这杯酒,你心中的紧张便会缓上许多了。”
谭玄将一个杯盏轻轻推到姬紫月跟前。
姬家小月亮倏地攥紧合衾酒杯,杯中映着她着凤冠霞帔的惊艳姿容。
哗啦……
一声轻响,仿佛是手抖,酒水荡起几许涟漪晃出了杯盏,打湿了她绣着银线的袖口。
锵……
不知过了多久,谭玄与姬紫月手腕交错,互相将杯盏递到彼此的嘴边。
四目相对,雨蝶公主独自一人端着杯盏玉立在一畔,笑着看着这一幕。
今夜,她真的在姬紫月身上看到了她“那一日”的许多影子。
而对待曾经的自己,她并不介意让出这一杯酒。
或者说,今日她与谭玄的婚宴能够顺利举行,谭玄其实在各方之间做了不少斡旋的。
至此,她的心愿已得到满足,如此又怎会舍得让自己的玄郎在此刻为难呢?
三个人。
正常而言,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人排在最后。
但谭玄是新郎官,是她们的夫君,其拢共要喝两次酒。
所以这顺序自然是在她与姬紫月之间来选的。
不过,这种善解人意的背后,往往带着几许淡淡的失落……
然而。
还不待姬紫月与谭玄饮下这第一杯酒。
下一息。
咚……
最后一杯青铜合卺杯盏在青玉案上发出清越声响,微微溅出的酒水在雕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银盘里,腾起一抹的紫金道纹。
接近着,青衫男子伸出左手,手臂、手腕与她的手臂、手腕交错。
而后,那副杯盏递到了她的嘴边,她手中的杯盏则在谭玄的引导下送到了对方的嘴角。
她微微发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好像……与她想象的情形,有着很大的出入啊?
此时此刻,殿内情景莫名有些滑稽。
谭玄两边嘴角各悬停着一杯酒水,也不知其待会要如何饮下?
饮用时是否会呛到?
“傻了?一直举着不累么?照这个喝法,恐怕这个交杯酒,得喝到明天天亮?”
谭玄难得的温柔笑道。
……
杯中酒被三人尽数饮下。
期间,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姬紫月玉手所送到嘴边的那杯盏,酒杯倾斜得有些太快,导致谭玄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末了。
殿内好似刮起了大风?
青铜树灯上的烛火、灯盏摇曳得有些凶了。
地、水、火、风轮转。
合道炼药大业徐徐展开!
床榻模样的炼丹炉前。
谭玄忽然收紧手指,青衫下摆扫过满地的赤红凰羽,在触及姬紫月绯红嫁衣的瞬间,两股气机悄然盘旋在一起。
他幽深的眸子里跳动着两朵炼药之火,眼中倒映出姬紫月金线绣着的凤冠上北斗七星在微微发亮,仿佛一如昔年被他丢在废弃矿洞中,其眼角坠落的“星光”。
谭玄伸手,指节擦过姬紫月耳垂凰玉,丝丝缕缕的道火在血玉表面烙出一条条玄秘道纹。
感觉着耳朵处发痒,少女眼尾微扬,其一把摘下那沉重的凤冠,没好气盯着谭玄道:
“不是要炼药么?要炼就赶快,不炼就拉倒……”
她好似有些不耐?
谭玄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祭出了那件威能可怖的极道神兵!
三层又三层,炼药手法慢慢变幻,姬紫月与他缓缓合道,光影交错,元灵阁之主腰间束着的丝绦衬得愈发腰肢不及一握。
这一刻,先天圣体道胎开始一点点获取、感悟、借鉴到了元灵体的种种神异。
两条浩瀚的大道长河奔腾不息,肉眼不可视,只是悄然在二人炼药之时,蓦然于各自身后映照而出。
炼药中,许是忧虑炼药失败、功亏一篑,元灵阁之主的上下嘴唇抿在一起,像是……,与此同时,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银线绣的月纹,美眸中仿佛映着烛火,像冰湖里落进了两簇跳动的火焰。
……
……
瑶池盛会首日。
夜宴笙歌未歇,西漠众修所在席位区域,一位银发女子自白玉席间无声起身。
哗啦啦……
廊下九枝连珠灯恰好被风拂过,在她雪色袈裟上投下流云般的暗纹。
那袈裟料子原是西漠天蚕丝所织,行走间如月华泻地,偏生腰间束着半掌宽的玄色织金绦,将那段本该被佛门宽袍遮掩的腰肢掐得惊心动魄。
哒……哒……
她踏过高台下的青玉阶步态极轻,发间银丝却无风自动,似有冰魄在三千烦恼丝中流转。
途经的瑶池弟子们不觉垂首屏息,并非是什么原因,而是那张白玉般雕就的面容上,眉心一点朱砂太过娇艳,偏生眸中又凝着大漠孤烟般的寂寥,叫人视线有些恍惚。
直视得久了,整个人好似都要深陷进去?
……
很快,皎洁的月光漫过瑶池玉阶时,一缕白影掠过九曲回廊。
安妙依垂眸捻动佛珠,雪色袈裟下裹着的那件银丝暗绣的雪绡裙,每步踏出都似有莲华自裙裾绽放。
她银发未束,在夜风里散作三千星河,发尾扫过周遭零落而下的漫天花瓣,暗香竟比身后宴席的蟠桃酒更醉人。
一路行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她几乎可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今日,是她既定的“求变”时机。
那种每一夜都要饱受禁咒摧残、折磨的日子,她实在的是受够了!
求变,就在今夜!
嗖……
终于,她来到了那座殿宇外。
寝殿外的一株株年份不低的桃李古树簌簌作响,她驻足时,袖中滑落半截皓腕。
腕上缠着七宝佛珠,最末一粒血珀却暗刻比目鱼纹,随脉搏微微发烫。
忽有夜风卷着远处喜乐袭来,她忽然闭目,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再睁眼时,眸中寂寥已化作寒潭下的暗涌。
在刚刚某一刹那,她心间竟是生出了一丝悔意?
后悔离开春秋殿,自渡西漠了?
“不……怎么会,此来求变,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安妙依轻轻呼出一口热气匹练,吐气如兰。
稍稍平复了一番心中起伏的情绪,她这才举目向前畔近乎没有设下任何防备的殿宇看去。
那人许是笃定了她会来一般,却是连哪怕一层道纹结界、屏障不设下?
“这是吃定我了么?”
安妙依不得不承认,那个曾经拥有过她一段时间的春秋道主,确实是当世最绝顶的妖孽。
无论是在哪一个方面……
前畔。
雕花窗棂漏出半室红烛光亮,映得她眉间朱砂愈发灼眼。
那点殷红原是引荐她上须弥山的一位半圣老僧以佛血点化,此刻却像滴在雪缎上的胭脂,衬得她眼尾微垂的弧度显出几分旧时妖娆。
默默的,她脚步挪动,已然来到了那殿宇的近前。
当她指尖触到既冰凉又隐隐有些温热的窗纸时,些许芬芳混着淡淡龙涎香的暖意渗入骨缝,她忽地踉跄半步,耳垂悬着的琉璃坠子撞在锁骨上,脆响惊起不远处栖着的几只鸟雀。
视野中,殿宇内红绸、炉火翻涌如血海,她隔着窗影望见那两个合道炼药之人,交握的十指炼药手法,不由自主的便回想起了自己昔日的某段时光。
此刻,从高天挥挥洒洒而下的月光仿佛忽然凝成实质,顺着她掐进掌心的指缝蜿蜒而下,在素白衣袖晕开点点光斑。
隐约可见昔日在妙欲庵时,戴过水晶吊坠的耳洞,如今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慢!慢一点……这炉药要毁了!!!”
这时,殿内传来姬紫月有些焦急、急促的言语之声。
她倏然合目后退,不再查看殿内的三人合力炼药之景。
然而,她这几乎六神无主、下意识的一退,腰间禁步却撞上了身后廊柱。
叮!
袈裟广袖被夜风鼓成白鹤羽翼,五色璎珞坠着的舍利子迸出金芒,将那张素净到极致的脸映得恍若神女垂泪。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