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转身的刹那,晨光勾勒出三米外的人影。
深蓝海关制服烫着金线滚边,一名金发青年懒散的依靠着路边的鲸骨路灯柱。
一只手把玩着鎏金怀表,另一只手还捏着半块撒着粗盐的椒盐脆饼。
林恩的后颈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拇指无意识掐进掌心肉里。
这个倚在铸铁路灯杆上啃着椒盐脆饼的男人,左胸银制鹰徽下分明别着三枚菱形铜章。
一枚是海关的黑锚标志,两枚是萨尔斯陆军特遣队的战功星。
这身装束全东泽港只有一人,稽查处处长斯林齐博伊,其父正是东泽海关总长克莱门特博伊。
‘东窗事发了?’
但这个想法刚在林恩心里升起就立刻熄灭了。
斯林齐懒洋洋的靠着路灯,海关制服的金线肩章都蹭上了铁锈,还在慢悠悠的啃着椒盐脆饼这哪像是来抓人的架势?
再说真要是事发了,斯林齐早在昨夜就会带着海关大部队打上门来了,哪还会等到现在才来找自己?
“长、长官您说笑呢,”他不清楚对方来意,只能舌尖抵着齿缝努力的表演出颤音,“我这小酒馆怎么会让您......”
“给。”
稽查处长突然抛来块油纸包的杏仁糖打断了他的话。
林恩条件反射接住时,对方的靴跟随意碾碎了只路灯下爬过的甲虫。
“听说你常去老马克那进货?他们家蜂蜜啤酒的木桶...”
斯林齐忽然压低声音,像个分享秘密的顽童般眨眨眼:“是不是真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掺了海妖眼泪?”
甲虫残骸在青石板上渗出浑浊体液,林恩的喉结上下滚动:“都是瞎传的......”
“呵,我也觉得很扯淡。”
斯林齐直起身,制服金线滚边在晨雾中一闪,靴跟碾碎第二只甲虫,头也不回的向晨雾深处走去。
“回见,阿克曼老板。”
辛西娅大婶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时,林恩仍脑袋发蒙的盯着地板上两滩甲虫残液,手里还捏着对方送他的一袋杏仁糖。
‘这家伙有病吧?’
倒不是说林恩对斯林齐有什么恶感对方既没查税也没刁难,又不是为了《恩赐之湖》来的,甚至还送了他一袋零食。
可堂堂博伊家的大少爷,海关稽查处处长,大清早的堵在自己的小酒馆门口,就为了问老马克酒坊的蜂蜜桶是不是掺了海妖眼泪?
啪
当辛西娅大婶的蒲扇大手忽然拍在肩头,才让林恩身子一颤回过神来。
这位长辈的破锣嗓门震得他耳朵一阵嗡鸣:“我们的小阿克曼魂儿被哪个姑娘勾走啦,该不会是在想着老马克家的小闺女吧?”
林恩苦笑着摇摇头:“辛西娅婶婶,您别拿我打趣了。”
两人穿过挂着铜铃的酒馆门帘,橡木地板在辛西娅的鲸骨靴下吱呀作响。
吧台黄铜包边映着晨光时,林恩突然开口:“我打算下个月把酒馆盘出去。”
咚
腌鱼桶砸在石板地上,辛西娅的围裙带抽倒两把高脚凳:“你老爹的命都搭在这破店里了!”
她蒲扇大的手掌拍得吧台剧烈震颤:“是刀片党那群蛆虫又逼债了?老娘这就去拆了他们老窝!”
林恩按住她青筋暴起的手腕:“是我自己的决定,下个月,我就会移民去新大陆亚美利加联邦。”
晨光穿过刚刚摔碎的酒杯,辛西娅突然瘫坐在木椅上,腌鱼腥味混着酒气堵住了所有质问。
橡木门槛外的晨光被小施罗德瘦小的身影截断。
报童缩回刚跨进门的左脚,大堂内腌鱼腥味与酒气凝成的压抑感让他缩起脖子。
小施罗德踮着脚尖蹭过散落的玻璃渣,小手颤抖着抖开《琥珀晨报》的头版摊在吧台上。
“阿克曼老板,今天有大新闻,塞缪尔市的‘齿轮与麦芽’啤酒馆昨晚发生大暴动......”
林恩心下一跳,余光瞥过报纸后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掌心的《琥珀晨报》几乎被捏碎,粗体加黑的标题如淬毒匕首扎入视网膜。
《塞缪尔市啤酒馆暴动铁砧工人党占领市政厅克劳泽挟持市长叫嚣“剑指白兰”》
配图一:一名叫克劳泽格里高利的青年脚踏市政厅青铜鹰徽,染血的议会旗被他踩进啤酒残液里,暴徒将市长头颅按在泼满黑麦酒的《帝国宪法》上,背后横幅“血脉即螺栓”被火把舔舐卷边,焦痕恰好湮灭“所有民族”条款!
配图二:铁砧工人党的齿轮断头台旗插穿议会穹顶,普尔思全境地图被泼满炼焦油,五道箭头如黑蟒撕咬帝国首都白兰周边的要塞群。
报童的指甲掐进报纸边缘,油墨在颤抖中晕染开。
“昨夜...昨夜十一点!那个克劳泽带五百个褐衣暴徒冲进市政厅!
他们把市长铐在供暖管道上,逼他签什么《钢铁戒严令》,塞缪尔市的警署竟然对这一切都不闻不问......”
报童的喉结痉挛般上下滚动:“疯了,疯了,都疯了,他们竟然敢将塞缪尔市的一群市政高官与社会上的名流软禁,还叫嚣着什么帝国革新已经开始了......”
林恩的余光扫过配图角落某个被褐衫暴徒架着的议员,西装口袋露出半截《普尔思宪章》,扉页的“各族平等”条款正被火舌吞噬。
不仅是他,瘫坐在木椅上的辛西娅大婶也被惊呆了,瞳孔里倒映着燃烧的《普尔思宪章》扉页。
林恩指向报纸配图中烧焦的“各族平等”,声音沙哑道:“婶婶,这就是我想走的原因。”
第63章 《关我一个月500兹罗提什么事?》
铛
铜钟敲响七下时,柜式摆钟时针也转过了七点。
小施罗德木然的舀着土豆汤,勺柄在碗沿磕出凌乱声响。
辛西娅大婶的背影在后厨门帘后摇晃,林恩望着她突然佝偻的肩线平日里那副铸铁般的骨架仿佛虚弱了很多。
“唉......”
林恩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位如严母般的长辈,几乎把半辈子都熔铸在这间酒馆的橡木地板与黄铜吧台里。
突然听到他要变卖酒馆的决定,一时难以接受也是自然的。
但林恩心意已决,不愿继续留在正酝酿下一场全面战争的旧大陆。
虽然新大陆的亚美利加联邦也未必就有多好,但至少未来旧大陆的战火很难烧到那里。
再加上小施罗德送来‘啤酒馆暴动’的劲爆新闻,让他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即便未来极右翼在普尔思掌权,也不会伤及他这个普尔思裔甚至短期内还能享受政策倾斜的甜头。
可林恩不愿赌这份侥幸,也不想继续待在这个人性将被扭曲的地方。
那些许诺给平民的短期福利,终究是要用未来几代人的血泪来偿还。
橡木门轴在晨雾中嘶哑呻吟,退休法官克瑙斯挂着象牙烟斗踱进酒馆,羊绒大衣下摆扫过橡木门槛。
“小阿克曼,”他坐下后,烟斗柄于木餐桌上叩响,“你那个跑堂的大学生呢?”
“威尔在学校有事,”林恩擦拭吧台的手停顿半拍,“另外,建议您先买份报纸看看。”
这时小施罗德也放下手中的瓷碗,小跑着过来从帆布包中抽出皱巴巴的《琥珀晨报》。
“克瑙斯先生!塞缪尔...塞缪尔市被一群暴徒给占领了!”
象牙烟斗在晨光中震颤,烟灰簌簌落在新闻配图中燃烧的《普尔思宪章》上。
“这群疯狗!他们怎么敢践踏宪章?!”
克瑙斯先生的胡须不住颤动,枯槁的手指胡乱摩挲着怀表链上的审判齿轮徽记。
当林恩将苦杏仁酒推至他手边时,杯底磕碰桌面的脆响才惊醒了老法官的恍惚。
“不过是帮政治雏鸟在扑腾翅膀,荒诞又可笑。”
林恩擦拭着三文鱼盘沿的烟渍,余光瞥见报纸配图里燃烧的《普尔思宪章》,开口宽慰道。
“等这群疯狂的家伙被抓进监狱,读完一本《铁血宰相回忆录》,才会明白权力的齿轮该怎么咬合。”
克瑙斯先生听后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哼!你说的对,政治可不是幼童的过家家游戏!”
林恩笑了笑,在二人看来这场暴动简直是充满了幼稚与荒诞,最多威风个一两天就会被镇压。
为对方续上一杯酒后,他便回到了吧台继续擦拭酒杯,心中却在疯狂的吐槽。
‘那个克劳泽现在虽然搞政治搞得像大学生社团纳新,但等进了监狱进行一次龙场悟道后,怕是要直接超进化......
好家伙,直接触发剧本《铁窗风云:我在普尔思的奋斗》!’
摆钟转过十分钟后。
克瑙斯先生已经离开了酒馆,临走前将餐巾折成法庭文书般的方正棱角,十几枚静静躺在吧台的硬币也被林恩收起。
过了一会儿,橡木门再次被生锈铰链撕开呻吟。
汉斯的军靴后跟撞击出普尔思正步的节奏,掌根拍在吧台时震得《琥珀晨报》滑落半寸。
“你的那份,六十兹罗提。”染着枪油味的纸钞卷滚到林恩手边,退役军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枪套的皮质裂纹。
“最迟今天中午,毒蛇和灰狼就能重新恢复自由!”
林恩点了点头将钱收起,忽然发现这位退役军官瞳孔在报纸头条上骤然收缩成瞄准镜的十字。
汉斯的喉结滚动出一阵低笑:“干得漂亮!早该让国会那帮老爷们尝尝蒸汽战车履带的滋味!”
他的手掌刚拍响吧台,门廊铜铃便被香根草气息撞得叮当作响。
“什么喜事,让我们亲爱的汉斯长官笑得像刚炸了军火库一样高兴~”
洛芙蕾的羊绒披肩淌着晨露,在门槛抖落一串钻石般的晶莹水珠。
漆皮细高跟戳进橡木地板的声响,像极了狙击手校准准星时的脆响。
今天交际花女士手中拿着把新换的雨伞,珍珠伞柄在晨光中折射出审讯室顶灯般的冷调。
林恩的指节在吧台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小施罗德如获军令般弹射起步:“洛芙蕾女士,今天有大新闻!”
报纸在他手中抖出旗语般的频率:“头条照片里那群占领了塞缪尔市的疯子连帝国宪章都敢烧!”
随手丢给小施罗德一枚银币后,洛芙蕾的蕾丝手套抚过报纸油墨,鸢尾香气的瞳孔在铅字上骤然收缩。
“市政厅的青铜鹰徽都敢踩?真是群可爱的疯子呢~”
“就该这么治治那群只会喝下午茶的绣花枕头议员!”
汉斯的大笑震得酒杯阵列共振,口袋滑出的铜弹壳当啷滚至洛芙蕾的漆皮高跟鞋旁。
而林恩抛接着酒保调杯,杯底折射出吧台上硬币的残影。
“塞缪尔市被暴徒占领?关我这个月收入500兹罗提的小酒保什么事?
该慌的是月入三千新帝国马克的市长大人啊!”
洛芙蕾的珍珠伞尖挑起汉斯滚落的铜弹壳:“小阿克曼说得对,这群疯子绝对撑不过今晚”
她红唇抿出政客式的弧度:“但市长大人的三千新帝国马克可浇不灭灰烬里的火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