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铅云压在东区上空,雪琳道6号联排公寓招租木牌在寒风中摇晃。
年近六十的房东罗曼太太裹紧褪色的紫羊绒外套,无精打采的盯着街角空荡的喷泉池。
几年前这时节,总有银行职员捧着热咖啡在池边等客户。
“六兹罗提日租......”她扶正滑落的玳瑁眼镜,盯着公寓门口招租木牌上烫金的数字叹了口气。
折合月租就是三十美元都抵得上林恩那间酒馆月流水近三成了。
她清楚这价格确实也有些高了,可那些以前能租的起的体面租客呢?
律师搬去了更便宜的南郊,警长换到了警务宿舍,就连沙龙俱乐部的钢琴师都改行去跑船运了。
普尔思帝国战败后的经济萧条,也影响到了东泽港。
这时碎石路上飘来张泛黄的《琥珀晨报》,头条赫然印着《宪兵队总长塞纳斯索尔昨日下午于城郊枫叶林遇刺》。
老太太见后顿时精神了起来,一脚踩住报纸,鞋跟碾碎报纸上宪兵总长的脸。
“早该死了!就是这帮萨尔斯鬣狗把港口经济搅成了烂泥!”
咒骂声惊飞了屋檐下避寒的灰鸽,露出门廊积灰的招租登记簿最近一笔签约还停留在去年九月。
而这时,两道提着行李箱的风尘身影驻足在雪琳道6号门前。
其中的一位身穿亚麻衬衫的画家,掸去肩头灰尘。
向正在踩着报纸发泄的罗曼太太礼貌的问道:“夫人,请问这里还有空房出租吗?”
第103章 《露西亚间谍阿尼拔》 喜鹊的锚定物(第五更)
“瞧瞧这客厅!”
罗曼太太鞋跟踩着地板,语速快得像是专业拍卖师。
“每日除尘的胡桃木地板,带蒸汽管道的盥洗室,还有前任租客留下的化学台......”
她推开雕花阳台门,灰尘簌簌落在林恩的马甲上。
“盥洗室附带蒸汽管道的淋浴设备,两间卧室都朝阳!”
老太太带着二人介绍了一圈后,直接将契约羽毛笔塞进阿尼拔手里:“周租四十兹罗提,押三付一。”
她全然不问阿尼拔的医生执照的真伪。
毕竟上个租客因欠租被赶走已是一年多时间了,房子再不租出去,她也要揭不开锅了。
阿尼拔也不嗦,在租约末尾签下“曼宁克莱因”。
而林恩扫过褪色天鹅绒窗帘,微微颔首,表现出艺术家身份该有的挑剔模样。
公共客厅的化学台残留试剂灼痕,两间卧室门对门立着,盥洗室铜制花洒泛着水垢。
这房子除了有些旧之外,放到整个东泽港也算是不错了。
这时阿尼拔扶了扶金丝眼镜框,礼貌的开口问道:“不知这条街上其他住户都是否体面?”
罗曼太太推开积灰的百叶窗,指向街对面哥特式建筑:“那位银行信贷部经理整天抱着账本进出。”
手指又划向街心喷泉右侧的一座建筑:“那里是赫德森医生开的诊所。”
最后落在左侧的一栋红砖小楼上:“一位警署治安官住在那里,他夫人还是市政厅文员秘书。”
寒风吹散她鬓角银丝,老太太扳着手指如数家珍:“整条雪琳道六十二户,不是戴金怀表,就是别市政徽章。”
说到这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只要你们别像去年九月那个混球一样拖欠房租......”
阿尼拔听后直接从牛皮夹层抽出三张十美元钞票说道:“我和表哥大概半个多月后就会坐船前往新大陆,这是一个月的押金。”
罗曼太太高兴的接过钞票时,林恩正望着外面街上掠过的警用马车。
所谓体面人的街区,正是最完美的藏身所。
就算出了什么大新闻,需要全城大搜捕。
中产体面人的社区搜捕力度,远远比不上西区的贫民窟。
当钥匙串清脆落进阿尼拔掌心时,契约书上的签名墨迹还未干。
走出大门的老太太玳瑁镜片上映着美钞防伪水印,全然不知其中一张纸币边缘曾经沾过塞纳斯的血渍。
伴随着阿尼拔将雕花铜门落锁,林恩指尖拂过花窗玻璃的鸢尾纹路,水晶插销也悄然滑入卡槽。
医学生解开手术箱暗扣,酒精棉片已开始擦拭化学台的试剂灼痕。
画家解开天鹅绒马甲的玳瑁纽扣,戴上胶皮手套开始打扫壁炉台的积灰。
这是他们半个月时间的安全屋,当然先要打扫干净再说。
灰尘在鬃毛扫帚下翻涌,直至夕阳斜落。
褪色窗帘被夜风卷起时,201室已弥散着松节油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当林恩拎着空水桶推开盥洗室门时,锅铲与平底锅的碰撞声已从楼下传来。
阿尼拔正用半块黑麦面包和熏肉肠,帮罗曼太太烹饪着晚餐。
......
临近午夜时分,罗曼太太已然进入了梦乡。
而林恩与阿尼拔则是悄悄离开了公寓今天正好是秘密聚会的时间。
二人裹着黑斗篷来到约定好的东区霍克巷深处。
很快就找到了一面画着四枚大小不同的蓝色齿轮涂鸦墙壁,这里正是聚会的地点。
午夜前三分钟,两人已经在脏污的地面上,铺开了旧报纸作为落脚处,然后静静的等待着。
怀表齿轮咬合声里,又是两分钟过去。
黄铜计算尺的金属刮擦声刺破寂静时,差分机先生兜帽下也传出低笑:“松鼠难得早到一次。”
阿尼拔斗篷下的嗓音裹着嘶哑的粗粝感:“上次差点迟到,这次当然要早一些,守时是一种美德。”
当差分机先生也铺下旧报纸时,喜鹊小姐的漆皮细高跟鞋也来到了齿轮涂鸦的墙壁前。
最后是樟木先生,袖口滑落的一片蕨类标本叶粘在了齿轮涂鸦上。
他的《琥珀晨报》也铺就完毕后,差分机先生袖中滑出黄铜计算尺:“老规矩,我先来。”
这时计算尺突兀的停在了某个刻度,金属刮擦声里掺了三分凝重:“总长遇刺一事,诸位应该都听说了吧。”
阿尼拔斗篷下泄出沙哑冷笑:“呵,儿子前天刚死,老子昨天也死了,刚好一家人团聚!”
林恩只是低头检查着仪式匕首鞘的卡扣,照旧装萌新不发表意见。
喜鹊小姐的漆皮高跟碾过报纸头条:“应该是那位罗兰子爵为子复仇,雇人截杀了出城的塞纳斯!”
樟木先生标本盒突然“咔嗒”弹开,树脂滴在油污报纸上凝成惊叹号。
“雇凶杀职业阶的报酬,够买下整条霍克巷的房产。
不过差分机,你这消息算是已经烂大街了,是个人都能猜到,还是换条消息吧。”
差分机凝声开口道:“我当然不会拿人尽皆知的消息来糊弄你们,你们只关心罗兰子爵,却忽视了他的侄子阿尼拔莱克特!
阿尼拔才是杀害塞纳斯儿子恩里克的凶手,而且他很有可能已经投靠了露西亚共和国!”
???
樟木先生标本盒溢出的树脂在报纸边角凝成问号状。
喜鹊小姐的斗篷兜帽轻轻的抖了一下。
齿轮涂鸦墙上的蓝漆突然剥落一块,林恩一个不小心直接把匕首插在了墙上。
大家都在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吃惊。
而阿尼拔这个当事人头顶上也冒出了三个小问号,袖口中把玩的齿轮钥匙串也差点掉在地上。
上次是林恩成为大家口中的‘露西亚间谍’,这次又轮到他了?
‘我是露西亚间谍?我怎么不知道?’
而这时差分机的计算尺骤然划出尖利角度:“前天夜里的凶案现场还有林恩阿克曼是他的匕首贯穿了恩里克咽喉!”
齿轮涂鸦墙的蓝漆再次被林恩的匕首剥落第二块。
喜鹊小姐的漆皮高跟碾碎报纸边角。
樟木先生的蕨类标本盒“咔嗒”锁死。
阿尼拔的齿轮钥匙串响动骤然停滞。
四张兜帽同时微微后仰,一阵恍然大悟。
“既然林恩是凶案同伙,那么阿尼拔也是露西亚间谍那就不奇怪了,可他不是罗兰子爵的侄子吗,为何要投靠露西亚?”
而喜鹊小姐恍然后又发出了一个疑问。
差分机先生的声线也有些疑惑:“动机尚不明确......”
不过他们都未将阿尼拔、林恩与昨天下午塞纳斯的死联系在一起,还是那个原因两个见习阶实力不够资格。
接下来没有其他人发表意见,惯例的三秒沉默后,轮到阿尼拔分享消息了。
嘶哑的声线自蓬松兜帽下渗出:“小道消息,婴儿大盗可能就在宪兵队当中!”
差分机的计算尺骤然迸出火星,声线也不复稳重:“当真?!”
樟木先生的蕨类标本叶突然张开,树脂刷刷滴落,喜鹊小姐的斗篷兜帽震落两粒煤渣。
林恩这个‘萌新’更是划掉了齿轮涂鸦墙上的第三块蓝漆。
三人都一副震惊的模样。
“我不确定,但昨夜又有一个家伙出手了,恰巧遇到了我。
我故意放走他,但一路追踪最后却看到他进了塞纳斯在中区的宅邸,就算不是宪兵队的人,也是索尔家族的鬣狗!
听到阿尼拔瞎编的情报,四张兜帽以相同弧度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信了。
而林恩在心中也是一阵冷笑,若是这条小道消息通过对方三人扩散出去,也够索尔家族喝一壶了。
掳掠婴儿进行邪恶仪式的帽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起的。
樟木的蕨类标本盒内的腐殖土味随着怒意弥漫:“原来是萨尔斯的杂碎!”
喜鹊的漆皮高跟直接碾穿了报纸,香根草香水裹着冷笑渗出兜帽:“市政厅正愁找不到弹劾借口。”
差分机先生也是冷笑着说道:“昨日宪兵队强闯黑铅理工,最后被克莱尔校长赶的灰溜溜的滚了。
若松鼠你说的属实,我相信克莱尔校长定会乐见宪兵队丑闻并落井下石的。”
阿尼拔也顺势嘲讽道:“何止市议会与学院普尔思正缺敲打萨尔斯的砝码,东泽港的泊位权迟要重新划定!”
林恩这时也不再当小透明,跟着开口说了一句:“索尔家族估计得大出血一次,才能平息丑闻所引起的风波。”
五人都对这条消息达成了共识,特别是差分机先生、喜鹊小姐、樟树先生三人。
他们准备这次回去后,就将消息在自己的人脉圈子里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