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面不改色,抽着香烟,林百欣,陈有庆充耳不闻,也把阿乐的话当犬吠,没放在眼里。尹照棠在陈有庆右手边坐下,尝了口茶,跟林百欣正面相对,笑着道:“好茶。林伯,今天我来做乜,丽新的货又宽裕啦?”
林百欣笑脸盈盈,摆着前辈架子:“指望货料宽裕,尹生怕是要失望。但丽新同飞马合作多年,优惠可以再谈,关键是不要断了关系,坏了感情。”
尹照棠点了点头,但没接话,而是朝站着的开心招手:“开心哥,过来坐啦,站着同个喽般,叫人心酸。”
开心稍显错愕,但不敢坏了规矩,推辞道:“我只是林生的保镖,尹生,生意上的事,你们聊好了。”
尹照棠轻笑一声:“聊的就是生意事,忠合电子厂还有你的股份!本来我们该坐在一起,点解你站对面。”
提到如今火遍全港的忠和电子,开心脸上浮现明显的不适。当初跟老忠联办电子厂的时,有拿到百分之三十三的干股。
但忠和电子厂经过两轮扩资,股权已稀释至百分之十。那时电子厂有产品上市,但根本没盈利,收入全都投入研发。
开心一面要在社团立足,一面跟汕首接线,正急着用钱呢。没在电子厂拿到分红,还要贴近追加投资保住股份?
不可能的!
而且他的干股完全没有对电子厂的管理权。
现在忠和随身听大卖,产品线加到十二条,已有成为港岛电子业领头羊的趋势。
去岁年底,开心倒是分到一笔三百万的红利,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林百欣看尹照棠当面向开心施压,立刻蹙起眉头,出声袒护:“尹生,聊丽新同飞马的合作,说电子厂的事做乜?”
开心也不再躲藏,搬来一张椅子,走到茶几边。陈友庆倒是八面玲珑,给开心斟茶,笑着道:“都系自己人,有话说开,一起聊咯。”
尹照棠毫不客气,大力施压,说道:“我打算回购你在忠和剩下的百分之十股份。”
开心眼皮一跳,暗自心惊,立刻回绝:“唔好意思,尹生,我打算卖!”
谁都看得出忠和电子的前景,十个点的股份,将来带来的利润,数以亿计。但拿回胜和在电子厂的股份,本是计划当中的事。
“不卖都得卖,一股一百万,你不卖,我找你的仔买。”尹照棠端着酒杯,眼神烁烁,盯着面前的开心。
这是对他背信弃义的惩罚,传到外头,江湖人也无话可讲。因为,胜和帮大老板卖命问题,可开心不帮腔,不替兄弟说和,还帮大老板站出来打擂台。已不是人在江湖四个字能解释的,摆明是见利忘义,野心作祟。
这时林百欣挺身而出,接过话题,威胁道:“阿棠,聊生意,不是地下拳赛,动不动扬言收人皮。开心不想卖的东西,没人能硬买。”
“林家会撑他到底。”
尹照棠笑道:“那我不想卖东西,也人能赢买。丽新还想供货给飞马,拿出十个点的折扣来咯。”
林建岳跋扈道:“神仙棠,你还想要十个点,挑,把我们林家当乜,讨食的野狗啊!”
尹照棠扭头看向他,缓缓颔首:“差唔多啦。”
林建岳觉得他不可理喻,张嘴骂道:“神经病,简直是颠的。”
阿乐在旁早守不住林建岳的目中无人,抄起柜台上玻璃牛塑,朝着林建岳头上砸去。
嘭!
闷响一声,牛塑竟没碎,可林建岳已被砸倒在地,伤口流血,满脸痛苦的叫道:“痴线呀,打我做乜?”
门口走廊冲入十几名西装枪手,有老忠的,也有胜和的。开心已然起身,看着尹照棠道:“棠哥,过线了吧?”
陈友庆倍感棘手,已知无法善了,但也不想叫几人当场见血,厉声喝道:“够啦,给我商会一个面子,私下解决!”
林百欣搀扶起儿子,老脸上竟露出几分凶悍,瞪着眼睛,朝尹照棠叫道:“神仙棠,我倒想看看你有乜底牌,敢动我家人!”
第485章 底气
“大佬,国内找到货了,一模一样的纺纱和布料,价格还比丽新便宜五成。”左手站在上沪第廿一纺织厂的车里,手举大哥大,在十几名厂领导,技工的注视下,拨通大老板的电话。
尹照棠刚走出丽晶酒店,收到电话,脸上洋溢着喜色:“干的不错,下订单,叫工厂拉高产量,三年内,跟上飞马的步调。”
左手放下面前的样料,打趣道:“都系关二爷保佑。”
放下电话后,他也不禁暗道,难怪商人也钟意拜二爷。二爷罩古惑仔和差佬,还罩着大水喉啊!
厂长郭知新面带期盼,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潘老板,大领导满意吗?”
左手在怀里掏出张飞马银行在汇丰的本票,写下两百万港币的金额,撕下递给郭知新道:“满意,两百万港币头款,首批五十吨的货,三个月内交清,有没有问题?”
郭知新双目绽放精光,双手接过支票,连连点头:“没问题!”
技术工人王兵站在旁边,木讷的想要张嘴,却给车间主任拖到后头。左手熟视无睹,笑着道:“找个会计提款吧。”
郭知新急忙叫来会计,把本票交给副厂长,七八个人,赶向银行。
上沪招商局主任邱洋跟左手走到车间外,感慨着道:“潘少,要是没有飞马牌的订单,廿一厂年底就要倒闭了。”
“多谢你啊。”
左手抽着香烟,满脸惊讶:“这么好的技术,挣不到钱吗?”
邱洋苦笑着摇摇头:“廿一厂原型是荣氏创办的申新棉纺厂,生产线全部进口,曾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纺织厂。”
“后来公私合营,廿一国有化,承接军队订单,日子过的也不错。不过,这几年改开嘛,国内棉花出口量大增,价格走高,内地又没成熟的服装品牌,廿一厂渐渐运营不下去了。”
左手来往多地经商,已有国际视野,粗通商务,立刻明白国内开放棉花市场,导致国际棉花价格下跌的同时。
却叫国内棉花价格上涨了。
因为,国内的纺织厂在计划经济下,只用申请物资配额,根本都不用花钱。
改革开放,轰轰烈烈,淘汰掉一大批资不抵债,亏损甚巨的工厂,也令一批技术成熟,富有潜力的工厂猝死。
毕竟,技术归技术,商业归商业,国内消费市场没培育起来,榨不出油水,技术再好都不顶用。
这就是三家车马中,“外贸”为何排在第一。
飞马的订单,无异是一颗“救命仙丹”,叫廿一厂回魂重生,保住厂里一千多名工人的饭碗。厂长郭知新急匆匆追到俩人身前,前倨后恭:“领导,老板,晚上留在厂里,多喝两杯。贱内宰了只土鸡,专门招待二位。”
邱洋夹着公文包,推辞道:“我还要回市里,来不及了。”
廿一厂地址在CN区郊,也算得上交通便利,但在领导们嘴里,市里就只剩静安,黄埔两个中心,徐汇都要靠边站。
左手举起手表,看眼时间,笑道:“我会在上沪盯着第一批货,不急一两天的。”
郭知新听见潘老板的答复,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乐呵道:“成,只要潘老板还在上沪,机会就还多着。”
邱洋知晓老郭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放心吧,老郭,潘老板是深城来的大商人,特区名单上的企业家。”
“在深城有一座万人大工厂,上沪都有旗舰店,跑得掉和尚,跑不了庙。”
郭知新跺了跺脚,佯装气愤道:“邱主任,我有看奥运会的,知道飞马是大公司,绝对不会骗人。”
这几年的改开当中,也出现不少国有资产重大损失的事件。例如把盈利企业做成亏本,再贱卖给家族成员。例如私自破准采矿,廉价出售土地。
也有居心叵测的人,故意到内地工厂下巨大订单,骗工厂负债购买生产材料,或扩大产能后,跑单失踪。
等工厂破产,再改头换面,把技术,工人,土地一扫而空。所以,内地工厂非常害怕外商跑路,甚至会派人盯梢,左手身为大客户,注定要在上沪待一阵子。
隔天,上午。
郭知新便叫会计把取出的钞票,全部摆在桌上,并在厂内挂起横幅。工人们昨晚便听说厂子拿到港商的大订单,早上骑着凤凰牌,晃晃悠悠来到厂里。
从厂大门开始,一路到车间门口,工人们都可以见到“为飞马插翅膀,用汗水创新高”,“干不死,就往死里干”,“保家报国保订单”等横幅。
由于工厂已停工两个月,偶尔有小单子,才会召集工人干活。没有单子的闲时,则给工人发十几块生活费,任由他们去打杂工。
因此,厂子里萧条许多,很久已没开厂大会。当全厂工人见到桌子上的钞票时,眼睛都快红了。要不是钞票够多,还有厂卫守着,恐怕都有人敢抢。
郭知新举着喇叭,站上板凳,矮小的身材,喊出最朴实的口号:“今天叫大家来,只为两件事,第一件,补发工资。”
“第二件,继续带大家挣工资!”
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把一千多个家庭,拯救出失业的噩梦。
经济转型一定有阵痛期,每个一代人,有每一代的宿命。也许留在工厂里干活,会错失一段风起云涌的人生。
也许留在工厂里干活,能躲过一段节衣缩食,贫困挨饿,丧失尊重的悲剧。
小市民们,不需要轰轰烈烈,只想要平平安安。
今天,廿一厂的照片擦得格外新,工人们领完工资,干的格外卖力
林建岳头上缠着纱布,走进父亲书房,表情焦急道:“老豆,内地朋友传来消息,飞马向上沪廿一厂刚下两百万订单。”
林百欣手中的钢笔,戛然而止,凝声说道:“你去台岛玩几天,避一避风头。”
林建岳抗争道:“会不会是在装神弄鬼,内地点会有技术做新型面料?神仙棠可能在诈我们。”
林百欣合上笔盖,缓缓摇头:“他一个后生仔,能一直撑到现在,原来不系是骨气,是有底气。内地的技术,不可小觑,新型面料?”
“呵呵,同客户说说得了,也没那么新。”
林建岳顿时哑口无言:“那点办,廿一厂成长起来,丽新市场要被瓜分了。”
“内地还被贸易封锁,东南亚的市场,暂时影响不到。只是失去一个大客户,将面临一个竞争对手而已。”
“丽新过百亿的资产,撑得住。”林百欣已有新的业务决定,但在此之前,得先过老忠那关。
料错了。
原以为是机会,竟然是个陷阱,叱咤商海一世,到老给小辈教育。
“佩服!”
林百欣神情一肃,拿起电话,拨通开心的号码。
第486章 回购股份
“喂,林伯?”开心穿着汗衫,坐在胜和酒楼里,正与青面仔,大佬柄,北斗三人推着麻将。
林百欣开门见山,沉声道:“飞马的牌桌,内地上了,我们被踹下去了。”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开心面色猛地阴沉,摁住手牌,出声道:“谢谢林伯,我有办法解决。”
叫林家帮忙做事,和胜和照样要付出代价。跟着林家输了一次,他可不想有第二次。
没资格上台面的人,便是如此可怜,冲要冲在前头,扛要第一个扛!
林百欣也猜到开心不愿再欠他人情,只是来通一个气,缓缓道:“小心点,神仙棠做事很狠。”
“我会注意的,林伯。”开心挂断电话,抓起手牌,却难抑怒火,猛地在拍在桌面,咒骂道:“扑你阿母,老东西,一辈子活狗身上了!”
林百欣二十三岁出来创业,纵横商场五十载,七十岁高龄,每天还批阅十个钟的文件。
是港岛商届有名的老手。
要不然,以开心机警明智,点会跟林家下这一注?虽然,林家向来是和胜和的老板,但是,身为坐馆,并非没有一点选择权。
此时,青面仔见坐馆满脸火气,不禁问道:“开心哥,出乜事,老忠打过来了?”
开心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摇摇头道:“生意上的事,损失点钱而已。叫兄弟们小心点,不要同老忠动手。”
“两间社团向来交好,一点点小摩擦,改天我同尹生喝杯茶就好。继续打牌啦。”
青面仔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好触坐馆霉头,笑着附和:“打牌,打牌。”
北斗跟大佬柄对视一眼,嘴角勾起笑容。昨天还开大会,叫堂口扎职人,准备跟老忠开干。今天话锋一转,马上要讲和,看来开心是吃大亏了。
但只要不叫社团出力,开心爱同老板搞乜,去搞咯。总之,要社团出力,大佬就得出钱,要兄弟出街,大佬就得出地盘。
开心靠着手段,坐稳龙头宝位是真,但出来混的规矩,比胜和的龙头棍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