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倒流壶,第二次的玉镇纸,这两次都还可以说是凑巧、偶然,这一次呢?
从前到后,完完全全,林思成都凭的是硬实力。
换成自己,多用点心,肯定能看出这樽铜炉是真品。但肯定联想不到什么“洗货”,更想不到炉膛内另有乾坤。
继而,也就发现不了那篇《往生经》,遑论推测出这樽铜炉的来历,出土范围,以及墓主人的具体身分?
所以,如果是王齐志,或是其他专家,至多也就鉴到“这樽铜炉实为真品”的程度。
但为什么要把真的造成假的,那就是公安机关的事情了。
西京为一省首府,市局内肯定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甚至于关兴民都能想到,这樽铜炉是犯罪份子洗货的产物。
但也就止步于“想到”,因为线索少的可怜,就只有这一樽香炉。
就算有人灵机一动,怀疑炉膛内另有文章,然后剥了那层锈,发现那篇往生经。但依旧得一点一点的找,一点一点的捋:
先请精通梵文、藏传佛教的专家翻译,去一趟布达拉宫,或是京城是肯定的。
但什么时候能联系到专家,什么时候能翻译出来?
算少点,半年。
翻译出来后,再拿到京城,请故宫或文物局的专家研判随葬者的具体身份。但故宫的专家很难请,文物局的专家更难请。既便能请到,也得排好长好长时间的队。
王齐志再给他们算少点:四个月到半年。一来一去,就一年以后了,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市局就只能先自己想办法,排查香炉的大概年代、出土的大概范围,随葬者的大概身份,以及流传的大概路径……说白了,只能先查是从哪挖的。
但说实话,比大海捞针轻松不到哪里。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樽香炉是不是被康熙,以及之后的皇帝赐给了谁。赐给谁之后又流传了几代,中间有没有发生过变故,比如家道中落之类的,导致这樽香炉流落到了民间。
满清鼎盛时期四万万人,你还能把所有人的祖坟全排查一遍?
但林思成抽丝剥茧,找出了炉膛内的那篇经文,一下子将香炉的出土地点缩小到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从康熙开始,到满清灭亡,贵为太子、亲王、皇贵妃的贵人,拢共有多少位?
再加上碳14检测“220-300”年的年代区间,直指清三代。
三代皇帝,符合特定条件的人连一百都不到。关键是,埋的极集中。
再加上林思成断定的“出土不超过十年”这个区间,一找一个准。
等于一下就挖到了根,然后顺着藤摸瓜就行了,这帮公安机关省了多少警力、经费,帮领导保住了多少根头发?
当然,林思成看的不一定就百分百的准,但谁让他摊上了自己这个老师?
不用半年加半年,王齐志只打了两个电话:梵文佛学专家、清史研究专家,齐活。
还不用排队:明天送到京城,出结果顶多一周。
搁谁是领导,谁都得动歪心思:太他妈好用了……
第82章 鬼面具
王齐志越想,越觉得不保险。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帮人的路彻底给掘断了……
他转了转眼珠:“你还懂梵文?”
林思成连忙打补丁:“就书上看了一点!”
“呵呵!”
王齐志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哪天抽个空,跟我和你师母去趟京城!”
林思成顿时肃然:“啊?”
“啊什么啊,就认认门!”
哪个门,您岳丈大人家的门?
林思成顿时不吱声了。
怕他紧张,到时候找借口不去,王齐志岔开了话题:“快十一点半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拐个弯就是回民街!”
“咦,这么近?”
王齐志脸贴着窗户,隔着玻璃往外瞅。
果不然,他一眼就看到了鼓楼。
好多年没来过,王齐志确实不怎么认路。但他知道:过了鼓楼就是钟楼,叶安宁的公司就在旁边的钟楼饭庄。
“正好顺路,过去看看叶安宁,省得说我这个舅舅不关心她!”
林思成点点头,打着方向盘。
钟楼饭庄是西安饭庄分店,主打商务接待。副楼对外招租,但租金不是一般的贵。
不过对保力而言,这只多算毛毛雨,所以既便只是设了个办事处,同样租了一整层。
提前打了电话,叶安宁等在大厅,看到林思成,先柔柔的笑了笑。
“小舅,你们又去哪了?”
“没去哪,专程来看你的!”
“呵?”
“呵!”
叶安宁抿抿嘴,“正好,我请你们吃饭,林思成,你想吃点什么?”
林思成想了想:“钟楼旁边的陕菜馆就不错:葫芦鸡,牛肚豆腐皮,老陕海三鲜,冰花煎饺都不错……”
不说还好,一说,叶安宁就止不住的吞口水:林思成说的这些,就没一样不是她爱吃的。
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舔舔嘴唇:“再来个蒸盆子,最好再来俩老卤猪头肉夹馍……”
巧了不是?
林思成也想说来着,被叶安宁给打断了。
他又看了看王齐志:“老师想吃什么?”
王齐志“呵”的一声:你们俩已经决定完了,才来问我?
他正想说,再来个鱼羊鲜和粉蒸肉,叶安宁捏起小拳头一挥:“走!”
说去就去,就几步路,所以没开车。
两个吃货越聊越投机,一路上就没离开过吃:一个说老二和老四家的丸子没老三家的有嚼劲,一个说胖子家的甑糕最好吃。就是人太多,什么时候去了都得排队。
王齐志一边流口水,一边暗暗的骂:知不知道叶安宁为什么非赖在陕西不走?
这就是个大馋丫头。
得,现在又多了一个?
边走边说,过了钟楼,到了易俗街。
爆裂的戏腔远远传来,震得耳膜发痒。各式各样的美食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沿街还有好多民族手工艺品的店铺,或回或蒙,或满或藏。
还不到下班的时候,但人很多,大都是游客,三个人只能耐着性子跟着走。
走着走着,叶安宁停了下来,看着一家店铺:“小舅,这是什么神?”
终于想起来,你俩后面还跟着个舅舅?
哼了一声,王齐志抬头瞅了瞅:一家极有民族特色的店铺,玻璃橱窗后,挂着一张布画:
主色调为黑、蓝、红,神像图案多且杂,几乎塞满了整张画。正中一位三面神像,手多的数不清。
看布画的外观和布局,有点像藏族的唐卡,但至于是什么神,王齐志真不认识。
他使了个眼色,林思成秒懂。
“这是雍仲苯教的五坛本部本尊之一,瓦塞昂巴。”
王齐志和叶安宁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迷茫而又清澈的光。
要是分开,肯定每个字都认识,但合到一块……林思成说的是什么东西?
“苯教,藏族?”
叶安宁看了看店铺门口:两位姑娘穿着刺绣白袍,戴着插着长羽的毡帽。
腰里围着织花腰带,脖子里还戴着银项圈。
乍一看,像是蒙族,又有点像彝族。
“也可以说是藏族,但有区别!”
林思成点点头,“这是汉中的白马藏族,由氐羌族衍化而来。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列传》:
蜀之西,自冉(古代分布于四川茂汶地区的少数民族)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说的就是白马族。”
“在三国时期还立过国,国名仇池,定都甘肃清水……当时宝鸡的陇县、凤县,汉中的留坝、略阳,都是其辖地……直到北周时才灭国。
因长年耕居于川、陕、甘三省交界,融合了部分藏族的民俗特点,又大多信仰的是藏传苯教,所以建国后被定为藏族,俗称白马藏族。
但其实在生活习俗、信仰、甚至是文化、语言方面,与藏族都有非常大的差别……包括他们自己族内,大多都自称为白马族……”
林思成侃侃而谈,两个姑娘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可能是听到了之前的那句“瓦塞昂巴”,也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对她们的民族文化这么了解的客人。
当然,也可能是林思成长的好看,还年轻。两个姑娘嘀咕了几句,转身进了店里,一人捧了一顶毡帽出来。
擀制而成,帽外围花,帽顶插着锦羽,纯手工艺品,既精且美。
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笑的很甜:“送给尊贵的客人!”
叶安宁高兴的不得了,说了声谢谢,连忙接过来戴在了头上。
林思成却没动,弯腰让高个的姑娘帮他把毡帽戴在头上。又抚着胸口,叽哩的说了一句。
说的是白马语,大意是,愿敦巴辛饶(苯教祖师,如同佛教的释迦摩尼)保佑你。
两个姑娘怔了一下,好像很是惊讶的样子。
随后,高个姑娘又进店里,捧出了一副面具。
木雕而成,又刷了彩漆,鬼面獠牙,狰狞威武。
林思成神情有些郑重,正要拒绝,高个的姑娘俯腰行了个礼,又起身惦起了脚尖。
没办法,林思成只能低下头,让姑娘帮他把面具戴上。
然后,两个姑娘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
林思成很无奈,想了想,伸出食指在面具的唇边虚沾了一下,然后在两个姑娘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嗡嘛遮么耶萨雷德!”
顿然,乌黑而深邃的杏眼中泛起了光,眼眸中升腾起雾一样的水汽。柳眉在眉心折出浅浅的褶皱,粉唇无声翕动,如同朝圣者的诵讼。
叶安宁一脸好奇,刚要说话,王齐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