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夜游巴士缓缓而行,露天顶层,吴镇予握着玻璃瓶可乐汽水,吸管咬在嘴里,头歪靠在刘清云肩膀上,怡然自得。
“你讲那个叫吴孝祖的导演靠不靠得住?”
刘清云身子坐的板直,手握着可乐瓶,轻咬吸管,嘬了一口,面无表情道,“他是邵大妹的朋友。”
“借路过桥往往都是朋友!谁规定朋友不能坑你?”
吴镇予一对斗鸡眼露出狡黠,用肩膀轻轻拱了拱好友,一脸得意笑着邀功,“知唔知我为何要酬金,我听阿生那个鬼佬讲,很多演员出来拍片,最后连工钱都拿不到。”
“睇睇过《雨夜屠夫》?千万票房!这个吴孝祖吴导演拍摄的。”刘清云吸着可乐,偏过头淡定脸问,“你讲会不会拖你工钱?”
“无所谓,反正我一样都睇过。”吴镇予狠狠咬着吸管,用力吸着可乐,却发现玻璃瓶子空空荡荡,抬起头瞥了眼刘清云,“有的捞就捞……”
“没得捞就捞泥?”
刘清云板着黑脸,手中可乐送到吴镇予眼前,动作娴熟。
吴镇予很自然的抽~出自己汽水瓶的吸管,插入刘清云汽水瓶中,默默的咬着吸管继续喝。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世风日下!”
坐在身后的一位穿着对襟蓝布衫的阿婆拎起菜篮子,表情厌恶的啐了一口,目光中流露出丝丝的鄙视与谴责。然后搂着菜篮跑去下一层。
“吸溜……”
两人旁若无人的继续一起吸着汽水,十分淡定。
“阿婆是不是怀疑我是弯的?”吴镇予反应慢一拍的偏过头眨了眨斗鸡眼一脸疑惑。
“你本来就是弯的。”
刘清云推开吴镇予的头,指着他烫成小卷的中分,又点了点自己的乌黑偏分,“所以我讲,还是直的更醒目、更靓。男人长不长还一般,最重要是够直、够粗,这样发质才好!”
“鬼佬的卷发?”吴镇宇问。
“他自来卷的。”刘清云道
吴镇予骤然直起身子望向刘清云,双眼含泪,喉咙蠕动,一脸痛苦,悲从心来,“小马,你写给我的信不是这样讲的!”
唰!
刘清云眼皮一耷拉,手扯掉吸管,嘴角下垂,头偏到一边,目光躲闪。转过头,双唇颤抖,泪中带笑。一把抱住吴镇予,狠狠揉进胸膛。
“我顶你个肺!两个gay佬!要不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如此羞羞?还有没有公德心?”
坐在旁边的一名黑框眼镜男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夹着公文包逃窜去下一层,跑到门口的时候,转过脸望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大男人,恶心的挑了挑中指,“神经病啊!”
整个电车顶层此刻空空荡荡,下边一层则拥挤的好像沙丁鱼罐头,公文包眼镜男挤都挤不进去。
“四眼佬,敢同我大声,信不信我***你!”吴镇予猛然盯住眼镜男,声音沙哑的冷冷一笑,尽显狂拽炫酷风范。
“嘶”
公文包男吓得脸色煞白,扯着嗓子喊,“司机,我坐过站了!这不是去中环的巴士!我要下车!”
刹!
巴士停下,阿婆、公文包男一溜十几个从顶层跑下去的乘客齐齐跑下车,整齐的好像排练过。弄得其他乘客莫名其妙,不断朝着上边张望,见到空荡的座位,喜出望外。
吴镇予耸耸肩,一副不用谢的模样,转过头,郑重道,“你演的比周闰发更赞!”
“你也不差!阿豪”
两个好基友恬不知耻的互夸,夸得心安理得,全然不顾刚刚露天顶层的乘客落荒而逃。
龙套生涯最大的收获就是心态的锤炼。如果没有好的心态,很难能踏踏实实安下心跑龙套。
不要认为龙套无用,实际上龙套生涯是很多演员难得可贵的一笔财富。任谁跑了三年一句正经台词都没有恐怕都会被磨练的神经粗大吧?
那种眼前一片黑暗,且了了无期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感觉,最难熬。
熬不过去很正常;熬过去的,则个个不简单。
有些时候,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事实总是无常。
吴孝祖没料到自己第二部戏会是一部另类的黑社会题材电影。
刘清云与吴镇予也没料到自己职业生涯在这里转折。
有些时候,你不认为自己是对方的伯乐,却不能阻止对方这样认为。未来的迷雾除了过来者又有谁看得清?
个人有个人的缘由,很多人未尝不会因为吴孝祖而变得更优秀。
虽然吴孝祖从未这样去思考。
这自然也是一种因果轮回。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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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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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塘,《靓妹正传》片场,现场一片忙碌。
导演邱立涛穿着墨绿色多功能马甲,头戴米色遮阳防晒帽,这帽子造型很诡异,好比“鬼子帽”,但实际上这帽子不但可以保暖、遮阳,同时看看监视器时还能遮光。除了造型丑爆了,没什么缺点。
第一次做导演,邱立涛装扮很齐全。整个人意气风发,嗓门都比以前高了不少。远远就听到他高亢怒吼声。小小身体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乱哄哄的剧组,嘈杂的众人,怒吼的邱立涛,一切的一起都仿若昨日,就在眼前。
一名新导演的第一堂课就叫做:确立威信,掌控剧组。
电影涉及无数分工,而导演就是掌控这一切的总瓢把子,需要有能力、有手段把片场各个部门结合在一起的那个人。一名基本合格的导演,可以不懂讲故事的节奏,色彩美术,但一定要会调节分配各个部门的工作。
很多好莱坞的电影导演没有故事创作权、改动权、后期剪辑权,但一样能根据流水线的工业步骤完成一部合格线以上的爆米花电影,这就是导演的基本功。
“让一让、让一让”
肥成气喘吁吁的抱着一摞胶片盒,头被胶片遮住,哈着八字步颤颤巍巍的走过。
“自己搬,得唔得?”
“事。谢……”
胶片盒放在铁箱上休息一下,肥成拎起挂在脖梗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汗,前胸后背已经印透。
“很累的?”肥成诧异的转过头,正见到吴孝祖笑容满面的抱起半摞胶片,努努嘴,“看什么?摄像胶片不能耽搁,还不前边带路……”
肥成原本坚强豪气的脸瞬间塌方,哭丧着望向吴孝祖,“大佬,睇唔睇到?”一边说一边捞起剩下的半摞胶片,前边领路。
听着肥成的抱怨,吴孝祖笑容不减,拍了拍怀中的胶片盒,“点样,已经坐上胶片员的座次了?”
肥成一脸自得的扬了扬双下巴,“傻强讲我锻炼一阵但助理摄像学徒都没问题。最近正同阿奇学盲换胶片,人人夸我天赋异禀!”
听着肥成的絮叨,再看看他脸上闪过的得意。吴孝祖百感交错,化作鼻酸与欣慰。
这两日吴孝祖忙作一团,写剧本、编台词,他要快速的赶出来,绞尽脑汁,乱作一团。此刻,看到兄弟们踏实的忙碌,他对于新戏有了更多的想法。
三日前的夜话历历在目:
酒瓶乱倒,醉意正浓。
“记唔记得当年这首曲调……”吴孝祖分握着两根木筷,轻轻敲着碗沿,醉眼朦胧。
“哇,大佬你讲这个,如何能忘?”
肥成打着酒嗝,大声道:“ 79年,大佬你领着我们十几个兄弟去屯门办事。办完事归堂口,老顶奖了一条老鼠斑给我们分,随手甩出几百块茶水钱就把我们打发了,那可是真刀真枪的砍人……”
“我还记得当年最开始出来混的时候,真的…是三…三更穷五更富,哪里留得住钱,常常过得都很拮…拮据。”
苏黎耀醉醺摇头,“每次办完事,我们都围在观塘最破最脏的工厂区大排档摆筵庆功,一群人戳一块肉,沾着油星食……素素面……简直穷困到极点……”
现实中,并不是随便一个古惑仔就开字花档卖粉,也不是随便的社团中人就印假钞。
“那时,祖哥领着我们拿命搏出头,搏富贵,信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罗东感慨道,“风云际会!”
“那时候没得选啊!要不选择砍人,要不就选择被人砍。我记得那时候我每个月都要交数,人人话我是个死肥仔。”
肥成低着头,喃喃自语,“当年我老豆对我话,一定要扮乖仔,长大做个好人。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我14岁以前都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他呼了一口酒气,自嘲道,“可是他不知,老天爷盲的!好人不长命的!人人都问我,你是不是死了老豆啊?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真的死了老爸啊!
那年人人揍我,为咩?因为我有老豆啊!因为我老母跟人跑了啊!我系个野种啊!我没得选啊”
肥成猛灌一口酒,抬起头,盯上兄弟三人,“小时候在球场,我被十几古惑仔打到跪地求饶,依旧没人可怜我。他们这群扑街逼我饮尿啊!我浦它老母!真的是尿!明仔为了不让我挨打,一边流泪一边替我饮尿……”肥成哭的稀里哗啦,泪水狂流。
其余三人也鼻子一酸。
“祖哥你提着我衣领问我,你想不想以后都不被人欺负啊?我当然说想了。那天,你拎着刀追着那群王八蛋砍,所有人都惊你,好威风!从那以后我就知,人要想不被欺负,就要比他更狠!对自己更狠!”肥成抬起头,眼睛赤红。
“阿耀,观塘那笔钱送没送到?”吴孝祖抿着嘴,搂着肥成肩膀,目光看向一旁的苏黎耀。
“大佬你拿出的20万我花了5万块。其他兄弟一家给了500块。阿金、飞仔、阿标他们几家给了2000块外,还给他们的弟弟妹妹买了一些礼物。明仔只有个姐姐,早就不在观塘了。至于小细佬……”
小细佬孤儿的!
“嗯,剩下的钱你收好。告诉阿金、飞仔他们的家人,弟弟妹妹都要去上学。考上学,我来付学费。有人想出来开工,也可以。”吴孝祖点点头。升米恩斗米仇这个道理他懂。
在观塘那种地方,真的给他们一人一万,估计第二日几家就会被古惑仔缠上。吴孝祖送钱给他们,不是养蛀虫。只是尽一个大佬的心。与其大笔送钱,不如让他们的弟弟妹妹读书识字,自食其力。
“我们十几只拿命出来搏的观塘仔如今就余下你我四人,好好活下去。把明仔、阿金、阿标、小细佬、飞仔他们那份替他们活好。港岛电影圈,未尝不是你我兄弟的又一次风云际会!”吴孝祖口吐酒气笑道。
“祖哥,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着,绝不皱眉。”肥成信誓旦旦,一脸认真。
“扑街,叫你多睇书。下油锅?那叫下火海!扑街,你下油锅难道榨油的?”罗东团个纸巾砸在肥成头上。
肥成仰着脖梗,“睇女人我就中意,睇书就不行。”
环视身边的兄弟,吴孝祖暖意一笑。
有一句古话,他很喜欢。
“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路分。”
做兄弟,始终而一。不为低落分别,更不会因为富贵放手。
人生漫漫长路远,风景春光接无限。在烈日昭昭下、清风绿荫间,无数风景等着我们去赏析,
假如有一日,自己站在巅峰,却只有寒风相伴,岂不遗憾?
难道到时候非要呜呼哀哉矫情的来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才好吗?你早干嘛去了?有那么多兄弟朋友陪伴,你不珍惜,你怪谁?
谋一条出路,领着兄弟趟出各自的辉煌!
这是吴孝祖的心愿。
这也是一个做大佬的担当!
……
“这边记一下,一会埋机位的时候注意角度”
刘玮强鼓着腮帮指挥着助理摄像安装巨大的摄像机器,又对身旁场务叮嘱道,“告诉灯光,这边光线不够,记得补一下光。一会把场次拍摄日程再给我一份……”
“好…好的强哥。”旁边穿着马甲的瘦高场务迅速的从马甲兜里掏出纸笔记下,麻利迅速。
“那个谁谁谁……胶片怎么能放地上?”
一名摄像助理看着一名男子抱着胶片放在地上,忍不住走过去训导,“你怎么做工?懂不懂胶片盒不许放地上?受潮的话你负责吗?看什么看,还不放到铁箱子里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