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知知啊,快尝尝阿姨这菜咸淡怎么样?”她说着,顺手夹了一小片肉片递过。
话题轻巧得像一片羽毛,完美避开了任何带“沈”字的名字。
黎知下意识地张嘴接了,肉片混合着微辛的汁液在舌尖化开,味道是好极了。
可这份“好”却像卡在喉咙里,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她想说好吃,想应和,却感觉舌尖都僵硬了。
她飞快地看向母亲徐婵。
徐婵正站在水池边慢条斯理地洗着菜,姿态优雅得很。
她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女儿求援的眼神,也没打算开启任何可能让女儿更窘迫的话题。
只是接过了张雨燕递过来的话头,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吃淡点好了。这两天吃的够咸了。家里做菜就少放点盐和味精。”
于是话题就奇妙地拐到了口味、走亲戚,以及家里哪个亲戚小孩的八卦上。
两位母亲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络,像是要把厨房的空气都用这些无关紧要的烟火气填满。
黎知站在门口,像个多余的摆件。
她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自己毛衣下摆,几次想插句嘴,却觉得说什么都突兀,说什么都可能被不着痕迹地拉回来。
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刻意避重就轻的闲聊。
每一秒对于美少女而言都漫长得像煎熬,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温和的“不审问”,比直接逼问更让她心惊肉跳。
妈妈和张阿姨,到底……她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厨房里刻意维持的热络温情截然相反。客厅里,空气像是凝固的冰河。
沈元僵硬地在老沈旁边的沙发边缘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只敢坐上半个屁股。
沙发柔软的凹陷也丝毫未能缓解他紧绷如弦的肌肉。
老黎就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与他之间隔着一个老沈。
从沈元坐下那一刻起,老黎就再没正眼看过他。
老黎没说话。
深邃的目光投向阳台之外沉沉的暮色,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深思的风景。
那份沉默并非平静,而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老沈和老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可沈元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全部的感官,都像被无形的吸盘牢牢吸在了老黎身上。
老黎放下茶杯时,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得沈元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瞬间挺直了腰板。
然而老黎依旧没看他,开口继续和老沈聊着天。
沈元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老丈人的存在感如山岳般压在心头。
不需要一句质问,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那冰冷的沉默,就是最残酷的“暴政”。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声响,每一个眼神的游移,甚至是他自己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的手指,都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无限放大。
这份独属于他的“冷暴力”,比厨房里那刻意回避的温暖,更让他脚底发凉,如坐针毡。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后背冷汗正一点点浸透布料。
徐婵站在水池边,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手中的草莓,水流声哗哗作响。
她微笑着讲道:“燕啊,你这火候掌握的,以后让沈元多学着点。”
听到沈元的名字,黎知猛地一个激灵,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正紧贴着厨房的推拉门边,试图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少女的指尖用力绞着家居服的下摆,布料被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厨房明亮的灯光下,她小巧的鼻翼因紧张而微微翕动,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清晰可见。
张阿姨的热情和妈妈温柔的话语中时不时出现的拷问感,如同温水煮蛙,让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煎熬。
那“豁出去”的豪言壮语,在此刻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小腿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是真真实实的腿软。
而在客厅中,沈元在沙发边缘正襟危坐。
老沈砸吧了一下嘴:“说起来,知知这次期末考的很好啊?”
“嗯,700分,稳得住的话,她能去清北的。不过我看她的意思,是不太想出去。”
老黎说着,淡淡的瞥了一眼沈元。
沈元顿时缩起了脑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就在沈元几乎被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逼到临界点时,厨房门口传来轻微响动。
黎知被徐婵轻轻推了一下肩膀。
“去叫他们过来吃饭了。”
黎知站在厨房与客厅的交接处,身体僵直。
刚刚在厨房经历了一轮温和但无形的“盘问”,此刻又让她走向“审判”的中心。
客厅,尤其是父亲所在的位置,每一步都需要耗费莫大的勇气。
美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厨房里,徐婵的目光带着鼓励和揶揄落在她背上,轻声催促:“快去呀。”
张雨燕含着笑意的眼神也飘了过来。
这无形的推力让她不得不迈出了脚步。
小巧的脚上踩着柔软的拖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声。
客厅的光线似乎比厨房更温暖也更暗沉一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黎知涌来。
美少女目光低垂着来到客厅。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眼搜寻沈元的身影。
两束目光在空间的中段骤然交汇!
黎知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清晰地映着沈元写满煎熬的脸庞。
那一刹那的对视,短暂得如同电光石火,却在两人的心头炸开万顷波澜。
不是“豁出去”的勇气,而是同病相怜的共鸣。
黎知:“我有点死了,你呢?”
沈元:“我已经死了。”
黎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干涩得发紧。
她用尽力气,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嗯,爸、沈叔叔……”她不敢叫沈元,声音低得像蚊吟,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地面。
少女的耳根已经红得滴血,停顿了一下。
“……吃…吃饭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像是耗尽了她的力气。
说完后,她的目光在客厅三个男人身上掠过最后一眼。
尤其是对上父亲那沉静的眼神时,少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垂下了头。
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下,黎知飞快转身跑回了餐厅。
沈元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的心还悬在半空中,老黎带来的沉重压力与那份同病相怜的滋味仍在胸腔里翻搅。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从侧面钉在了他身上!
沈元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最终撞上了老黎的目光。
老黎依旧端坐在那里,姿态沉稳如山。
他的视线不避不让,直直地穿透过来。
那目光里没有怒火的翻腾,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清晰地映照出沈元的无措。
空气仿佛在老黎的注视下变得更加稀薄,压得沈元呼吸困难。
沈元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像一个被当场抓包的笨拙小偷,在威严的法官面前无所遁形。
就在沈元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目光压垮的时候。
一只宽厚的大手带着熟悉的力道,轻轻地拍在了沈元的肩膀上。
“啪。”
那一下,不算轻也不算重,但仿佛带着一股镇定的力量,瞬间将沈元从快要灵魂出窍的边缘拉了回来。
沈元猛地一个激灵,身体弹动了一下。
他仓皇地循着那只手望去,对上的是父亲老沈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老沈的目光在沈元僵硬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老黎,随即收回视线,下巴微抬,朝着飘来饭菜香气的餐厅方向努了努。
“发什么愣?吃饭了!”
老沈的声音不大。
这声“吃饭了”,像是一道特赦令,瞬间将沈元解救了出来。
“……哦、哦!好!”
沈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而起。
他不敢再看老黎,仓促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朝着餐桌走去。
那背影里透着浓浓的紧张和后怕,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走向的不是餐桌,而是刑场。
老沈侧过脸,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笑意向老黎投去一道隐秘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