桄桄爷一把攥住骆一航的手腕,推着离远一些,眯起眼睛仔细观瞧。
仅仅几秒钟,骆一航就感觉自己手腕越来越紧,桄桄爷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节发白,青筋冒出,越来越用力。
再往桄桄爷脸上看。
老头嘴角开始抽搐,眼眶泛红。
从牙缝里往出挤了几个字,“桄桄……还……在!还有……娃娃学……”
骆一航闻言慌了。
卧槽,别是搞反了,不会是有仇吧……
正想着呢。
桄桄爷猛然扭头,大声问道:“这是在哪里!”
老头只是年纪大,没老糊涂,视频里还有骆一航本人呢,肯定是新拍的。
骆一航回答说:“南郑桄桄剧团。”
桄桄爷把骆一航手腕松开,脸上露出笑容,却还红着眼眶,表情诡异又别扭,还嘿嘿乐出声音来。
“好啊,好啊,还有剧团……”
这话说的更吓人了。
随后马上收起笑容,又拉上骆一航胳膊,“航娃子,快,带我去看看。”
骆一航赶紧劝解,“桄桄爷,您是跟剧团有仇吗?现在法制社会,您可别做傻事啊,桄桄剧现在是国家的非遗项目,受保护的。”
“是非遗啊。”桄桄爷再次露出笑容,“谁跟他们有仇,没仇,瓜娃子磨磨唧唧,麻利些!”
“真没仇?也没怨?”
“讨打!”
老头又把巴掌抬起来了。
骆一航嘀嘀咕咕,“说不过就动手,老头打小孩……”
桄桄爷眼珠一瞪,骆一航马上变脸,满脸堆笑,“有点远,您要不要加件衣服,咱就是去看看啊。”
桄桄爷虽然九十多岁了,但身体硬朗,打人可疼。
从平安沟到南郑桄桄剧团三十多公里,开车过去四十来分钟,老爷子坐一段车问题不大。
这时候过去到地方差不多下午四点,应该没下班呢。
桄桄爷听了骆一航的话,点点头,“是得换身衣裳。”
说完转身回屋。
骆一航等了好久,桄桄爷才从屋里出来。
嚯,换了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崭新的黑布鞋,雪白的头发梳的板正,腰背都挺直了。
这身打扮,骆一航活了快三十年,从小就在桄桄爷家混着,却是一次都没见过。
骆一航笑道:“您老帅啊,打扮一下能当新郎官啦。”
桄桄爷抬下手,怕把衣服弄皱,又放下了,骂到:“滚球,弄车子去。”
“哎,好嘞~~”
骆一航拉着长音,赶紧跑去开车。
车开到门口,扶着桄桄爷坐上去,座位调节好。
踩油门下山,直奔桄桄剧团。
路上。
桄桄爷一句话都没说。
骆一航偶尔侧头去看,桄桄爷脸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悲切,一会儿又眼神空洞,陷入回忆。
好似五味杂陈。
很快,又回到了桄桄剧团。
一事不烦二主,再次找到了张团长。
张团长很惊讶,下午刚来过,怎么又来了?
还带着一位老先生。
骆一航介绍说,“又给张团长添麻烦了,这位就是我提过的家中长辈,看到今天拍的录像,就想多了解一下咱们桄桄剧团。”
张团长高兴还来不及呢,满脸堆笑,提议道:“不麻烦,不麻烦,那咱们还是去陈列室?”
桄桄爷摆摆手,“先看娃子们。”
“就是今天表演的学员们。”骆一航补充道。
张团长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桄桄爷。“他们在二楼,没电梯……”
老先生看着年纪太大了,能不能爬楼梯啊?
桄桄爷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无妨,没事。”
“那您跟我来。”
张团长带着两人进入小剧场。
骆一航搀着桄桄爷,从舞台侧面的楼梯上去。
上面一层中间一条走廊隔开左右。
右边一连串小房子。
左边是向阳方向,只有一间屋子,像教室那么大的练功房。
桄桄爷上来之后,气还没喘匀呢,一眼就看到了练功房。
推开骆一航的搀扶,快步走到窗户前,隔着玻璃探头往里面看去。
此时桄桄剧团的小学员们正在里面练功。
由刚才见过的年纪很大的许老师带领着,端架势练走路。
五十多小娃子,排成数列,一板一眼练着基本功。
桄桄爷看到如此场景,眼泪唰就下来了。
怎么还哭上了?
骆一航和张团长赶紧过来相劝。
这一劝不要紧,弄出点动静。
练功房里许老师怒气冲冲走出来。
眉头一皱,问道:“张团长,请不要打扰教学。”
声音清亮而高昂。
桄桄爷顺着声音看过去,张嘴问道:“女娃娃,你师父是谁?”
说话间,还抬起右手到胸前打了个手势。
许老师一愣,她七十多了,多少年没人敢管她叫女娃娃了,都是叫老师叫先生。
再看喊她的人,头发胡子雪白雪白,满脸皱纹的一位老先生。
脸上挂着泪痕没擦干净,嘴角却露着笑。
而他打的那个手势……
许老师努力回想了好久,突然眼前一亮。
抬手做了一个相似的手势,惊喜说道:“您是……老万字班。”
桄桄爷哈哈大笑,“原来是同字班的女娃娃。同字班还在,好啊,好啊。”
随后又摇着头感叹道:“老万字班,还有人记得老万字班。”
说着眼圈一红,又要落泪。
又笑又哭的都担心老头会经受不住。
许老师赶紧顺着话题往下,其实是给岔开,“自然记得,袍带老万唱腔同,八月初二抢戏楼,老万字班必头筹。”
第407章黑话
这都说的是什么黑话?
骆一航完全没听懂。
扯扯张团长衣袖,请他解释。
张团长此时也激动的不行。
但预备金主问呢,又不得不答。
就小声跟骆一航说:“解放前桄桄戏有一个传统活动,每年八月初二,在洋县城隍庙戏楼赛演,就是戏班比赛演出。洋县城隍庙戏楼是洪武四年建的,坐南朝北,有左中右三个戏台,左右是边台,中间为中台。专门赛戏用。”
“八月初二赛演的时候会连演三场,中午和下午在两侧的边台演,谁都能上,算预演,一般是小戏班和学徒上去。”
“等到晚上才是正赛。各路大戏班名角上中台,唱‘撵台戏’,就是每个戏班都唱类似的戏,长短相似,结构及人物相仿,甚至服饰化妆都差不多,哪怕同一出戏都行。一家唱一折,在同一个戏台上,同场直接比拼。”
“八月二城隍庙是所有赛演,撵台戏里规模最大的,要从天黑演到天亮。”
“这样的比赛,哪家开场就有讲究了,要抢的。那年代不讲究法制社会,抢开场都是直接动手打。哪家把别家都打服了哪家先上。”
“而袍带老万,是说老万字班擅长袍带戏,武打戏,打架也最厉害,抢戏楼谁也抢不过他们。与袍带老万并列的唱腔同,则是说同字班唱的最好,八月二赛演,几乎都是同字班胜出。”
“老万的老,说的不是时间长,也不是有老有新,而是老大、起头、第一个的意思,最开始叫老大万,后来简称老万……”
好复杂的民俗规矩啊。
张团长给骆一航讲解的这段时间。
桄桄爷和许老师都已经心情平复了一些,让学员们先放学回家。
众人来到张团长的办公室,把桄桄爷和许老师让到唯一的旧沙发上坐下。
张团长跟骆一航搬凳子坐到对面。
倒上茶水坐下开始细聊。
这个故事一看就短不了……
坐下之后。
许老师忍不住感叹一声。
“没想到老万字班还有前辈存身在世,那次,老万字班最惨烈,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