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兄可吃了早饭?”樊天师一见林觉,就如此说道,好似随即才看见罗公,“咦?罗公也回来了?”
“吃过了。”
“刚回来。”
林觉和罗公一前一后答道。
在这院子里住了数月,即便是罗公,对樊天师的态度也比原先好了很多。
“道兄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还不错。”林觉答道,“樊道友别我叫道兄了,道友的年纪比我要大不少,我们之间只称道友就是。”
林觉说完,才发现不对。
如樊天师这等人精,怎会大清早突然来拜访自己,又问自己睡得好不好。
自己是灵法派的道人,又修的是阴阳灵法,哪有睡不好的道理?
“樊道友呢?睡得可好?”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道兄法术功德都胜于我,在这院中,又没有别人,贫道称一句道兄,既是真心实意,也是完全合乎情理。”
樊天师笑呵呵的说道,接着才像是忽然想起,随意的说:
“这院子安静,贫道也一直睡得好,不过昨晚倒是忽然做了两个奇怪的梦。”
林觉一听就知道了,这便是正事了。
要么他是特地来说给自己听,要么便是想向自己请教,或者求个心安之类的。
“什么梦?”
“梦见了一位神灵!”
樊天师眼中露出回想之色。
其实从小到大,他也是会梦见妖怪神灵的,和别人一样。
甚至在他走上这条路后,因为与妖精鬼怪接触得多了,又常和神灵扯上一些关系,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梦见妖怪神灵的次数还很多。有时心不静不安或是白日里常常思索忧虑,甚至天天都会梦到。
至于梦中的内容,则是什么都有。
不过不知是什么玄妙,当他和妖精鬼怪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多,交流相处也变多之后,原先站在大妖面前他还会不知不觉汗毛竖起,与道行深的恶鬼接触之后还会体寒虚弱,乃至患病,时间一长,像是适应了,这些情况都没有了,与妖精鬼怪打起交道竟比和人相处还更轻松,他也几乎再没梦见过神灵妖鬼。
上一次还是去年底,梦见褐衣小鬼向自己问路,问这是哪里。
然后就是这一次了。
“梦中是个穿金衣的老妪,自称是金石老母,她没有细说她的来历,不过贫道知晓,她乃是天翁座下保圣真君麾下的神灵,而那景云观其实主供的就是这位保圣真君及他麾下的神官神灵。
“第一个梦中,她托梦给我,说那景云观中许多道士都是她的信徒,质问我为何无缘无故毁了景云观,打伤她的信徒!”
“道友怎么说?”林觉问道。
“贫道自是如实告知景云观那些道人的所作所为,犯了什么事。”樊天师说道,“随即那个金石老母便与我争论,先说就算有这等事情,也应当由衙门来调查判处,说我如此做,乃是动了私刑。”
说着顿了一下:
“我则反驳,在如今的京城,涉及妖鬼神仙与法术之事,衙门往往都不管,乃是交由礼部再委托聚仙府管,贫道铲除邪魔妖道合情合理,并无丝毫逾越与违背。”
几句话,将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不仅林觉看着他,罗公也没了疲惫,转而双手抱胸将他盯着,认真倾听,小师妹也放下了扫帚,与狐狸一同望向这边。
“随后呢?”
“随后她又污蔑我,说我并非是为了除妖,乃是贪图名声,甚至贪图景云观的钱财,这才做下此事。”樊天师说道,“还好,还好,道兄早已提前告知了我,道兄对那景云观中之物分毫未取,而我便也如此答她。”
林觉听着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当初那位“魏女”的提醒。
这等九天正神,无论神力再高,无论再怎么堕落,行事也终究不可能完全如妖怪邪魔一样。
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只要九天秩序尚未崩坏,便仍有规矩,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便是直面九天正神也没有可惧怕的。
不过毕竟有些神灵已经堕落,就如人间的官员,已腐败不堪。
若是惹得他们不喜,要想指望他们公正严肃的去搜寻证据、因你无错就还你清白是不太可能的。不虚构罪证出来污蔑你就算不错了。
若你行事之余留了什么把柄,便可能被他们所抓住,以此来攻讦你。
古书中就记载过这类事情。
因此林觉除了在杀死那位瘦高道人后捡了一个布袋外,没有从景云观取任何东西,原因就是从金光咒判断出,这些道人是有供奉神灵的。
这就像混官场啊,须得多些小心。
林觉摇了摇头,收回念头,转而看向樊天师:“樊道友不害怕吗?”
樊天师听见这话,却没有答。
然而林觉已经从他微弱的神情变化中看出来了,他当时应该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来找自己了。
只是樊天师怎能说这种话呢?
莫说这种话了,就是这种情绪,也绝不会在樊天师的脸上出现。
“贫道于心无愧,便与她据理力争,甚至斥责与她,花费许久,终于将她打发。”樊天师继续说道,“却不料到了下半夜,她又来了。”
“这次她又说什么?”
“……”
樊天师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奇妙:“这次她竟是前来认错的。”
“嗯?认错?”
林觉几人也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
“许是她去景云观查探过了,发现观中的宝物并未丢失,找不到别的攻讦贫道的地方。
“许是她的气性过了。
“又或是、又或是被贫道说服,被贫道气势所压,又怕贫道将此事与她扯上关系,这次她的态度比起先前要好了许多。”
樊天师尽量维持表情,不显得意:
“她还说,景云观中道士所为与她毫无关系,她也不知情。那些道士借用的金光,也是她严格按照九天正神的规矩条例拨划借出的,金光的份数强弱都丝毫不差,足以说明她既没徇私也没渎职。至于那些道士为何会拥有法箓,那不是她的职责。”
“……”
林觉与罗公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位樊天师,怕不是将神灵也骗了过去?
虽说林觉知道,九天之上的神仙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分为很多不同的派系,加上还有很多既没官职也无派系的闲散仙人,整体架构要比人间朝廷更松散很多,可这等事,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本来神灵法躯也是由人心愿力塑造,本来朝廷就能封一些山河小神,也能罢黜神灵。
如今樊天师在京城威望如此之盛,在聚仙府的地位也如此超然,就好比古时候一些威望极高的名相贤臣,正得百姓人心。但凡神仙不能直接出手将他打死,他一开口,杀个作乱的大妖也许不容易,可将一位神灵拉下来还是很简单的。
神灵建庙还要礼部批准呢,难道樊天师还比不过礼部那些官员?
如此一想,林觉竟惊讶的发现,神灵对他有几分敬畏,居然是一件可以想象又可以理解的事情?
“还不光是这些。”樊天师继续说,“还有那些金银异虫,她也给贫道做了解释,说是她很多年前赐予景云观除妖所用,却没想到,当初那些景云观的道士除妖之后,将异虫送还前,居然暗自培育了一些,私藏下来,又代代相传,传到了现在。”
“嗯?”
林觉和罗公又对视了一眼。
这岂不是直接说了,这金银异虫乃是从这她这里来的?
没有想到,自己和罗公毫无头绪的事情,甚至都没想过去查,而那金石老母居然因为忌惮樊天师,自作聪明,自己送上门来告知了他们。
而这份解释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林觉不由思索着。
樊天师说完之后,就坐在旁边不语了,也不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似乎在他看来,自己的任务只是将这些事情如实告知林觉,至于这话是真是假,是林觉的事情,不是该由他来做判断的。
过了许久,林觉才叹了一声:
“樊道友真是好本事。”
樊天师当即诚惶诚恐,不敢应下。
第304章 善缘有报
“师兄,你的斗法斗完了,不需要我帮忙了,谋害女子的幕后真凶也被除了,我一个人呆在山上你也不用担心我了,我要回道观去了。”
待得樊天师走了,海棠树下的残花也扫干净了,小师妹便对林觉说。
这小师妹确是聪明的,她知道自己请她同来京城,并不单纯只是因为要与人争斗请她帮忙,也是因为之前听说的那只妖怪专门谋害女子,且不能真正确定是否与枫山上那位花前辈有关,因此不放心她一个人独自留在枫山上,这才叫她同行。
如今事已了,她便要回去了。
当然,在这之前,她还抽了一天的时间将林觉这个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这么急干什么?”
“我放心不下我喂的鸡,而且小花还在山上等我。道观前面的樱桃也熟了,要人看着,不然就被雀子啄来吃了。”
话语实在朴实,任谁听了怕也想象不出,这话竟然出自一位刚刚除掉了景云观的道人之口。
“你不是还要买鸭子吗?”
“现在是上午,正热闹呢,我出城的路上顺路就买了!”
“那也好。”
小师妹便回房取了行李,显然她在今天早上之前就收拾好了。
“师兄你记得,山上的樱桃要熟了,然后还有桑葚,桃子李子梨儿,记得来摘。”小师妹提着行李,唤出纸驴,对他说道,“以后如果还要与人斗法就来山上叫我。”
“好。”
小师妹便牵着驴子往外走。
师兄与扶摇跟在后面。
小师妹本欲叫他们不必多送,不过刚走到宅院门口时,便有一个富商打扮的人上门前来拜访,正被樊天师的老仆拦住了。
那位老仆是个哑巴,富商也不知道他是聋是哑,在那与他一同胡乱比划。
直到见到二人一狐,他们才停下。
小师妹牵着驴子驻足听了听,发现是那天他们去那瘦高道人的住处,救下的那名活着的女子的夫君,如今这是上门道谢来了。
而她并不爱听这些客套,看了一小会儿热闹之后,便对师兄和扶摇挥了挥手,牵着驴子走了。
等到走出京城,驴子边上已经挂了一公一母两只鸭子。
摇摇晃晃,回到枫山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