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没有回应,只是收好信纸,搬起灵木,继续启程。
大队伍也因此重新行动起来。
林觉这才问道:“师兄们打算如何?是回京还是回山?”
“我得回山。虽然经也说了,道也讲了,不过山上还有两个娃,我还得回去经佑他们。”大师兄说道。
“当了观主是不一样。”三师兄说。
“我也得回去。我家徒儿还小,还在浮丘峰上,让季阴季阳两人照顾。”二师兄说道。
“当了师父也不一样。”三师兄又说。
“我得去京城走一遭,趁着乱世没到,得去看看京城的繁华。”七师兄说道。
“乱世已经到了,北方军镇已经挥兵南下,只是他们须得留一部分兵力,防备北方大足,据说朝廷由崔将军挂帅,率重兵将之挡在了草海关,不过看这样子也挡不了多久。”林觉说道。
“那更得赶快了。”七师兄说着,环顾一圈,“其他几位师兄也去逛一圈吧?横竖离得不远。”
“好啊。”六师兄说,“正好避一避徽州那些人。”
“可以。”五师兄也说。
“我这些好友……”四师兄迟疑道。
“师妹住在枫山,有大片的山林,以前观中前辈结识的妖怪就住在那边,师兄何愁好友无处玩耍狩猎呢?”林觉说道,“还是去京城看看吧,等我回了这一趟京城,也要出几趟远门了。”
“行。”
四师兄便也没有异议了。
众人都有一种预感——
这可能是乱世前的最后一眼繁华。
下一眼,大概就是下一朝了。
……
回到紫云时,真鉴宫的道长已经到了。
“听说聚仙府的安公和樊道友不慎在继光县被妖怪所害,唉,安公大义,樊天师大义,尤其樊天师埋在继光县外,我们自然要去看望一眼。”青玄道长对他们说道“从乐天那边走,还要远些,正好,就顺道把灵木给林道友送来。”
林觉看见了那块灵木。
同样非常巨大,据说他们是用了符箓派的搬运符,这才以鬼神之力搬运过来。
而这块灵木之上,赫然长着一双巨大的眼睛。
“这是东王母面颊上的一块,虽不如木心灵韵足,却也要强于其它主干。”江道长神情平静,“不知几位道长也去找保圣真君讨得了灵木,所以先找保圣真君要了一块过来,虽有些多余,却得都得了,几位道友自行分配吧。”
“不多余!不多余!”三师兄说道,“既是心意,绝无多余的说法,何况这块灵木,比我们得的要更好些。”
“嗯……”
江道长并不多言。
大师兄则是问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什么情况?”
“天上地下。”
“自然如道兄所见紫虚帝君已与天翁彻底决裂,且对九天神佛共主之位势在必得。”青玄道长站出来说,“人神并存,天上地下本是一体,北方军镇自然也同时挥兵南下,难以说谁先谁后,谁借谁的势,总之北方大军也来势汹汹。”
“南方可问吗?”
“这个……”青玄道长有些为难,转而看向六师兄,“黄道友想必比我们更清楚吧?”
“我只知地下,不过天上地下想来差得不多。”六师兄说道,“南方富裕,可论争斗,难以与北方企及,若要逐鹿天下,须等一个好时机。”
“等不到呢?”
“再等!”
“京城百姓可知晓?”七师兄问道。
“知、也不知。”青玄道长回答,“春江水暖鸭先知,岸上的人不知,醉梦中的人,忙于生计的人,更没有那么敏锐。”
“唉……”
几人都是叹息。
“咦?对了,倒是有一件事,林道友这段时间和京城没什么通信往来,可能不知,但我们在这里倒是也一直留意着京城,先道友一步知晓,是件与道友有关的趣事。”青玄道长说道。
“什么事?”
“去年道友不是去了锦屏县,护住了一城百姓,又去了豹林,除了豹王吗?”青玄道长说道,“百姓知道‘林真人’法力最强,出力最大,特地在锦屏县和豹林外为‘林真人’修了庙立了像。已经修好了。”
“道兄折煞我了。”
“百姓所为,与我何干?”青玄道长笑着,“我若不说,等回了京城,你还是会听说的。”
“我哪配立像?”
“道友与我说作甚?该与百姓说去。”
“……”
林觉想了想,倒也没说什么。
自己求个逍遥长生,自不该立像建庙,可既然都修好了,拆掉也是浪费。
届时可让他们改为道观或者寻常庙宇,正好数十年后,又一朝太平,会有道人从浮丘峰上下来,清闲无事,正好去这些道观庙宇中住修。
这本是浮丘观的“师叔”的职责。
自己如今也做了师叔了,如此一来,自己这个师叔的责任也就算完成了。
还是超标完成的。
第419章 各位将士可愿随我而去?
“多谢几位真人!”
“多谢林真人柳真人!”
“谢过几位神仙……”
“……”
紫云城中,众人从街上走过。
四周民房中多有百姓,有的是这座紫云城的原住民,也有的是从城外进来的,全都对着众人行礼道谢,有作揖鞠躬的,也有跪拜磕头的。
实在是搀都搀不过来。
也有孩童站在大人旁边,有的衣不蔽体,有的倒穿着精巧的小衣服,无论家中富贵贫贱,此时皆不改孩童双眼清澈,都站在大人旁边,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些道人,心中既有好奇,也有崇拜惊讶。
还有读书人远远看着,仅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带来的震撼,就超过了圣贤书,只盘算着如何将之记下来,传于后世后人听。
一路出了紫云,走到继光,仍是如此。
不过继光要比紫云残破多了。
这里同样是东王母的重点攻破地之一,而且守备力量相对薄弱,导致守城将士、聚仙府的奇人异士损失惨重。
甚至奇人异士们战死过半。
南天师侥幸存活,却也受伤不轻。
当初林觉见过的擅长火法的安公也不幸遇难,据说他躲过了熊妖的冲撞,躲过了猛虎的扑击,却没有避开小妖的暗算。
那位云禅法师则是活了下来。
最令林觉诧异的是,擅长神行术的张公本应最擅躲避,却也遇难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并非魂飞魄散。
以安公和张公以前在京城积攒的名声功德,在此地的功劳,死后成神只是自己愿不愿意的事,几乎没有悬念。
是否能做九天正神不好说,那要看平日里的立场和信仰,而且如今正是风云变幻的时机,今后的天帝之位落于谁家也不好说,不过在百姓的香火加持下做个地神或者在地府做个阴官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除非自己不愿意。
樊天师也差不多。
作为请来浮池神君,瞬间消灭东王母的分身,一剑劈开东王母的本体的樊天师,城中百姓或许不知他的功劳,奇人异士与守城将士却都知晓,而南天师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自然不会隐瞒他的贡献。
如今继光百姓皆知,那日晚上,乃是从继光县走出去的、在秦州北部大名鼎鼎的樊天师赶到此地,请下神灵,这才除掉妖王。
可惜樊天师心中有愧,不愿为神。
随后众人又一同来到城外。
只见此时正是黄昏时候,天光暗淡,一座残破的继光城,城外青山草原已有枯黄迹象,大地仍是一片狼藉,像是有巨人巨龙在此肆虐过一样,堆起的泥土像是小山,推开的沟壑像是河谷,可是却恰好有那么一棵树,侥幸避过了妖怪的践踏躲过了东王母的身躯,至今仍然屹立在那里。
这是一棵寻常的苦楝树。
地上点了香烛,摆了酒水贡品,一群修道人与奇人异士围着苦楝树,已有香火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近的就在身后县城,远的则来自秦州各地。
树下有个坟包树中隐隐有着人影。
这就是林觉虽然不舍,却也没有那么悲伤的原因了——
人死做鬼,也不光是恐惧和诡异,有时也是一种念想和浪漫。
“樊天师真当只愿做个孤魂,不愿做神灵吗?”青玄道长叹息道,“道友的香火可重得很啊,若是为神,前途无量。”
“香火再重,也非正道而来,弄虚作假欺世盗名之徒若是为神,那些真正正直的神灵反倒觉得不公也觉得不喜。何况孤魂野鬼也有自在。神灵是南公这般人物才该做、才能做的。”树中隐隐传来声音,飘忽不定,“贫道能在此处遥望故乡的兴衰就已经知足了。”
“如何不算正道?”
“不必安慰我……”
“道友倒是看得开。”
“我虽为鬼,却有香火傍身,地府的阴差来过了,也只是问我是否要下去,天上的神官也来过了,也只是送来上任为神的书令,今日下午的时候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城中各地孤魂野鬼都不敢出来,贫道也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只是烫,不觉烧痛……如此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也罢……”
青玄道长也不多言。
林觉就站在旁边。
众人当着他的面为他上香,与他相谈道谢,又站到旁边去等待。
这个时候又有谁会纠结当初浮池神君的话呢?又有谁会纠结樊天师是否是真天师呢?
甚至多数人直到如今也根本不知乃至不信他是个假天师,只觉他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了那位浮池神君罢了。
最后林觉搬来一尊神像,神像因岁月风雨而斑驳脱落,看不清原本模样了,只隐约能辨别得出,应是一位持剑的武神形象。
林觉将这尊神像放在了树下。
“这是道友带来的,我们就不带回去了,它也与道友一样,无处可去,便任它放在这棵树下吧。”林觉说道,“或许哪天浮池神君呆不住了,会让信奉自己的信徒或者道人来将之搬走。”
“这……”
“道友,就此别过。”林觉与他行礼,“若是今后从此地路过,定然来看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