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齐到了那庄子前,瞧见门上写着“白府”二字,那灯笼上贴着大红的喜字,一片喜气。
赵思齐低声对长毛犬道:“在办喜事,说不定还能讨一杯酒喝。”
他敲了敲门,便有两个瘦瘦长长的小厮打开门来,见着蓬头垢面的赵思齐,其中一个小厮便问道:“你是何人?”
赵思齐道:“雪天过路,瞧见贵庄有灯火,便想来讨口饭吃。”
那小厮就笑起来,道:“巧了!若是往日,只怕老爷不肯哩。今日十七姑娘出嫁,乃是大喜事,待我禀报一声,老爷一定不会拒绝。”
赵思齐便默默等候,未有多时,门又打开,小厮引着他进门,道:“这边请。”
赵思齐被小厮带进去,就瞧见陈设精美的院子里摆满了一桌桌的酒席,一个个宾客在席间坐定,等候着开席的时候到来。
赵思齐被安排在靠后的桌上,身边坐着四个颧骨突出,两颊凹陷的褐衣男人。
赵思齐坐下来的时候,这四个人就向他看了过来,问道:“你怎么来的?”
赵思齐道:“路过的,来求口饭吃。”
蓑衣和斗笠已经脱下来挂在墙上,赵思齐面带风霜,但依稀还能看到出众的面貌,他看向这个四个男人,问道:“你们是这家主人的亲眷?”
那四个男人唉声叹气,道:“我们哪里算得上亲眷,只是仆从罢了。”
赵思齐脚下忽然一暖,他低头看了一眼,长毛狗正卧在他的脚边,安安静静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赵思齐伸手在狗脸上揉了一下,道:“也是赶巧了,门房说若不是赶上十七姑娘出嫁的喜事,恐怕我都进不来。”
其中一个男人道:“不该进来的。”
另一个道:“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又一个看着他,道:“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千万别说话。”
最后一个道:“吃完就走,别留到天明。”
赵思齐心里一沉,悄悄地看向周围,便瞧着周围的宾客一个个都是尖嘴缩腮的模样,与身边的这四位,看起来十分相像。
他低声道:“多谢指点。”
其中一个男人道:“你这小孩子,孤身一人也敢乱闯,胆子也着实大,老实待着就行。”
说话间,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拄着拐杖到了院中,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紧跟着,两个小厮搀扶着一座肉山走了出来。
这肉山穿着红色的喜服,凤冠霞帔,艰难着身,那金玉雕琢的凤冠在她颅顶立着,就好似大托盘上放着一个小酒杯。
喜服勒住了她的腰腹,把她分割成上下两块发面馒头。
这肉山生得这样肥胖,但脸上却依稀显出几分风情,只是陷在肉里,又有几分滑稽和诡谲了。
赵思齐看的心里突突直跳,甚至生出一种恐惧和畏惧感。
但这四个男人却低声啜泣起来,道:“可怜的十七姑娘。”
赵思齐问道:“这位就是十七姑娘?出嫁不是喜事吗?”
这四个男人只是抽噎、啜泣,露出恐惧的神色,连连摇头,不敢多说。院中的宾客竟也与他们表现相差不远,低声的呜咽起来。
那老翁颤抖着胡须,道:“今日小十七出嫁,乃是大喜事!不许哭,给我奏乐!奏乐!”
第586章 姑爷来了!
铛铛铛铛铛!
乐师急促的敲击着拍板,而后木鱼声、锣声渐起,鼓声随后随后而来。
赵思齐看向那一队乐师,穿着红色的衣服,乐器上绑着红色的绸带,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奈何乐由心生,乐师自己尚且惶惶不安,那演奏的曲调忽强忽弱、忽上忽下,急促不堪,叫人的心也跟着急促地、细碎地跳动着。
老翁胡子跳了跳了,道:“喜事!喜事!我要热烈的、喜庆的!”
那锣鼓声、木鱼声便一时热烈起来。
老翁凄然笑了一声,道:“小十七呀,苦了你了。”
十七姑娘默默摸着眼泪,道:“不哭,我也算是值当了,只是想念爹爹,日后却再也不能相见了。”
老翁含泪举起酒杯,道:“来!敬十七出嫁!”
场中的宾客便一起举杯,高呼道:“贺十七姑娘大喜!”
众宾客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气冲上头来,原本寒冷的、打颤的心便逐渐麻痹起来。
新娘子也落了座,单独奉予最丰盛的吃食,酒肉肥美、蜜饯香甜,新娘子张开大口,吃相极其不文雅,她的嘴快速蠕动着、咀嚼着,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
在座的宾客也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那悲戚和哀恸竟也不见了,互相争抢着,只差没有在宴席上打起来。
赵思齐听着那越发喧闹、热烈、喜庆的曲调,看着身边四个人双手拿满了酒肉蜜饯,吃得满嘴流油,也没有了哀伤的神态,只觉得分外滑稽和诡异。
他也不敢多吃,只吃了两块干果,便忍住了不敢再吃。
看着这四个男人酒肉酣畅,实在好奇,问道:“这到底是不是喜事?”
这四个男人吃得嘴里流油,道:“是喜事,是天大的喜事!”
场中的宾客嬉笑着,欢闹着,在喜庆的热闹曲调里,高谈阔论起来。
“那厮能娶我们家的姑娘,是高攀了他!”
“就是!是我们家姑娘心善,相中了他。”
赵思齐听着越发觉得怪异,问道:“你们家姑爷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你们都不太喜欢。”
这四个男人手里的果腹、肥肉掉到了桌上,然后开始打嗝。
似乎是被吓到了,一个嗝接着一个嗝。
赵思齐连忙把手边的酒壶递过去,四个人便争抢着喝了起来,顺了顺气,道:“提他嗝……干什么,反正他也嗝……不来了。”
赵思齐看向那胖姑娘,那老翁也吃了两盏酒,也已经不再流泪,端着酒杯到了那胖姑娘面前,道:“慢点吃、慢点吃,不要急。”
“今日是的大喜日子,怎么还哭了?”
“那厮虽然长得吓人了些,但到底是姑爷,你可要好好侍奉他。”
十七姑娘只听他自耳边絮絮叨叨,拼命往嘴里塞着东西,五官挤在肥硕的脸庞里,只露出一点眼睛不住地流着眼泪。
赵思齐看得心中难过,却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咚咚咚!
大鼓响。
老翁和宾客又顿时换了一副面孔,热切地将十七姑娘围起来,嘴里不住地说着吉祥话。
“吉时已到,姑娘快上路吧!”
锣鼓齐鸣!
几个健壮的妇人上前就要把十七姑娘搀扶起来,但十七姑娘坐在椅子上,伏在桌子上,竟然纹丝不动。
“吉时已经到了!姑娘!”
十七姑娘泪水如同决堤了一般,两手仍然在往嘴里塞东西。
老翁了脸色也变了,立刻吩咐左右,把桌子清干净。
杯盏、碟子、碗筷都被扔在地上,十七姑娘手上抓了一空,却仍旧不愿意起来,只是低着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老翁劝道:“好十七!吉时到了!”
周围的宾客也劝道:“姑娘啊,那郎君又高又大,相貌非凡!”
“那郎君飞檐走壁、本领高强!”
“是个好郎君,还心善哩!”
几个妇人都跪下来求她,道:“十七姑娘啊!你不去谁能去呀,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老翁也急得跳脚,把自己的小儿都叫出来,是一个个面色粉嫩的小童子、童女,看着十七姑娘叫姐姐。
老翁道:“快求求十七姐姐。”
“姐姐……”
“姐姐。”
十七闭上眼睛,松了胳膊。
桌子立刻被身边的人抢走,几个健妇立刻搀扶着她起身,几个婢子端来热水为她擦洗面容。
洗去了红彤彤的胭脂,油汪汪的残渍,露出白生生的肉来。
这肉山一样的十七姑娘木然地任由打扮,只是这个时候,却忽地听到一声尖叫:“姑爷来了!”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黑夜之中,张灯结彩的红光之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俯视着整个庭院。
灯火照亮了那个眼睛的主人,露出了他胸腹上灰白的毛发,照亮了他四肢上黑、灰相间犹如虎皮一般的条纹。
“喵”
一声猫叫,庭中的鼓乐戛然而止,只听见锣鼓、木鱼等乐器落在地上的声音,惊得来客耳朵一颤,看向了乐师的方向。
只见乐师往地上一扑,身上的红袍便悠悠落下,从中钻出来一只巨大的老鼠,一溜烟钻进黑暗里。
不仅仅是乐师,满园宾客都吓得四散而来,一个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四处乱窜。
只有那老翁和十七姑娘一动不动,老翁拄着拐杖,浑身颤抖,高声呼道:“贤婿!贤婿怎么等不及了?我这就送小十七过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只爪子闪电一般探出来,轻而易举压在那老翁身上,利爪扣在那老翁的胸腹身上,只是轻轻甩动,那老翁便接连砸在地上,化作一个须发灰白的大鼠,艰难地想要逃生。
只是他一动弹,他的贤婿便忍不住又狠狠给了他一击,在他身上扣出七八个血窟窿。
十七姑娘哀嚎一声,猛地向前扑了上去,化作一只巨大的肥硕母鼠,抢到那灰白大鼠面前,就想把他拖走。
但那心狠的夫婿并不怜惜,一声猫叫,而后便踩踏了这院落,钻进了这房屋,一爪扣住灰白大鼠,又一口将那母鼠衔在口中,便听见一声脆响,那母鼠便没有了声息。
第587章 下次出嫁的就是他了
那贤婿甩了甩口中的母鼠,便将她吐了下来,调整了姿态,把这母鼠和灰白大鼠一道衔在口中,又跳出院落,消失在黑夜里。
赵思齐躲在角落里,看着这比房子还大的猫,神骏得宛如虎豹,心跳如擂鼓一般。
只是自始至终,这位贤婿也没有看他一眼,显然赵思齐并不在他的食谱当中。
相较而言,倒是长毛犬要更怂一些,躲在赵思齐的腿后面不敢出来。
等到这猫消失在风雪当中,那暗处才探头探脑伸出几个尖尖嘴,小心翼翼观察着附近,见那猫已经没有身影,才一个一个陆续出现在院落里。
这些老鼠又幻化作人形,聚在一起小声交头接耳,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
“姑爷孝顺!已经娶了十七姑娘,又把老爷接走去享福了!”
“大喜!大喜!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