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儿嘤嘤地哭。
白驰擦着汗道:“想过了,只要我们能推出效果更好的丹药,立刻就能扭转风向。伯父放心,我马上把破境丹推出使用,这东西市面上可不多见……”
柳擎苍差点想一巴掌甩他脸上,愤怒地打断:“你那丹被陈掌司当面批评毒性重,你还敢在这风头火势下推出,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白驰苍白着脸。身为名门出身的丹师,这厮竟然对这种局面没什么办法。
因为焚香楼的独门丹方不是随便让你带出去替别人随便炼的,他被许可使用的只有神气丹而已。而他自拟丹方的能力在刚才已经被证明十分一般,整一些九品丹方出来有个什么用?
想要替代神气丹,就只能炼那些大众化的丹,那他的水准倒也确实挺好的。可是这种局面,你炼大众化的丹,能破局吗?
柳擎苍憋了半天气,终于恨恨道:“你们先回去,把那些寒莹草挖掉,重新种上别的,并改炼常规的益气丹!还有,让那些学徒炼丹时长翻倍!”
整个帮会丹药售卖的大头终究是学徒们大量炼制的低级丹,神气丹这事件被坑得再多,还是能从这里压榨回来。
“想让我丹霞帮死?没那么容易!”柳擎苍丢下一句,冷然道:“沈氏商行得罪了城主,陆行舟和她们混在一起,还想置身事外?你们先回去,本座再去找一趟城主!”
屋内陈掌司吃瓜吃了个完完整整,斜睨着陆行舟半晌:“你们是在说,柳擎苍赶走了你,选择了白驰,因此结怨?”
“是啊。”
陈掌司看着丹炉上跳出的极品归玉丹,老脸抽了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叹息:“这柳擎苍是眼瞎了吗?你胜白驰何止十倍!”
陆行舟淡淡笑了笑:“其实不是他的问题……掌司大人,整个天下谁不重名门、谁不矜身份?人皆如此,我这样无父无母又只师承于破败道观的瘸子,有谁真正重视过。”
陈掌司沉默半晌,递过一块七品丹师认证牌:“你还年轻,如此造诣万中无一,人才难得。既然你是我夏州出身的丹师,那只要老夫在一日,总归不会让你蒙尘。我若推荐你去郡上进修,你可愿意?”
陆行舟心中微动。
其实他有很高明的丹师传承……不是当初老道士那点破烂东西,而是来自元慕鱼。
他的修行由于受到体质与断腿牵累,一直长进艰难,能够在这年纪突破到七品道修,已经是他十分天才加努力的结果,想要更进一步太难了。但各类技能的掌握却远超修行,那是因为元慕鱼所学极为高妙,八年指点,受用不尽。
某种意义上,元慕鱼是他的师父,虽然大家从没有师徒相称。
但严格来说,元慕鱼没有教过他根本修行法,也不完全算师徒。他的根本法是阎罗殿搜刮的战利品,属于邪修,品阶倒也算挺高的,但不是什么顶尖传承。
总之学无止境,知识并不是八年就能学完的,如今离开了元慕鱼,陆行舟确实还需要寻找其他的学习机缘。除了更好的炼丹术之外,最好还能得到顶尖修行法的造化。
只不过不是现在……并且所谓郡上的水准,也未必够得上他的需求,没什么用。
但陆行舟还是很感怀陈掌司的好意,收下认证牌,诚心行了一礼:“多谢掌司,陆某现在脱不开身……将来若是有机会,还望掌司不嫌愚钝,多多提携。”
第19章 此非枝节
回到商行里的自家小院,陆行舟静静地坐在窗边发呆。
在丹药司想到后续修行,心中思绪便纷至沓来。
世上大多数人炼丹,并不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几乎每个丹师炼丹的意义都是炼出让自己快速突破的丹药,甚至直接成仙。
虽然吃了直接成仙的丹药只存在于传说里,但每一个世人都坚信存在。
因此丹师们都不太重视修自身,反正都靠磕丹来提升。绝大部分丹师一天到晚搁那炼丹,修行又是嗑上去的,导致战斗力都不咋地,往往需要侍从保护。
表面上看,陆行舟也是一直都在磕丹,但他与别的丹师不同,并不是用这种方式提升,只是为了治病。
苦学炼丹术,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治病的,他对炼丹本身的兴致并不太大。
不把身子调养好,别指望好好修行。
早些年那真是病弱军师,坐个轮椅还不够,成天没事在那咳嗽,病恹恹的脸色苍白。经过这么多年的漫长治理与修行,现在总算是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旧疾如今只剩一点尾巴,也很快就能彻底解决。
他的修行虽不高,却很扎实,是自己一点一点苦修而成。就算借助外物,那也是借助灵石所布的聚灵阵法,吸收天地灵气,不靠磕丹。
所以陆行舟真的没有炼过破境丹。
增长修行的炼气丹倒是炼过无数,只是全进了阿糯的肚子里,那是阿糯的饭。
但是这样的前提,在下三品练练还可以,一旦想要进入中三品,这断腿就是横亘在面前的最大障碍。达不成天地交会,永远不可能突破六品。
阎罗殿这些年的积累下来,资源是挺丰富的,高品阶的修行法都有,治腿的药物不可能没有。但元慕鱼愿意为他治病提供药材,愿意教他各类技能,愿意任他挑选修行法,却独独不肯给他治腿。
“行舟,你是我的军师,不需要你出去杀人,修行没有那么重要……”
“不管我做的是什么方面,不管我需不需要多高修行。首先我是一个人……身为一个人,我想站起来。”
“……我让他们找过了,没找到所需药材。”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说,陆行舟心思诡谲,如今残疾修行低下也就罢了,一旦被他解决了短板,就再不可控?”
“我没有这么想过。”
“但你这么做了。”
“……”
“姐姐,我在你眼中,算是什么?”
“你的命是我的,如此而已。”
“我十八岁了,已经成人。”
“那又如何?”
“我想要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那我明确答复你,再说这种话,你就可以走了恰好也释你之疑,我没想用你的腿把你困在身边,因为你在不在,没那么重要。”
“既然如此……这是我的令牌,便即交卸。往后余生……阎君保重。”
“你!”
当时她是什么表情?
已经转身,再看不见……也没有意义。
是不是话赶话说到这种份上,也不重要了,她不肯帮忙治腿总归是事实,没有人能一直这么干等下去。
光阴似箭,一别经年,她也没有让人来寻。想必有没有陆行舟,对她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谁离了谁都一样过……何况她的强大,是陆行舟生平仅见。
所谓军师……惭愧,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只要有元慕鱼一个人,阎罗殿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别人只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师父师父,你在想什么呐?”阿糯的声音传来,陆行舟转头看去,小丫头摇晃着小胖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从丹药司回来就发呆,该不会在想鱼姐姐了?”
“没有。”陆行舟板起了脸:“我是在想柳擎苍会怎么对付我,八成是找城主去了。徐秉坤要对付沈棠,柳擎苍要对付我,双方那叫一个干柴烈火,朕与先生解战袍……”
阿糯也不揭穿他,笑嘻嘻道:“可是城主没办法公然对付沈棠姐姐呀,派人暗杀有什么用,不够给清漓姐姐练剑的。”
“一个城主能对付人的角度多了去了……除非沈棠现在敢和皇家搭上线,否则很难扛一城之主。”
“她不是说肃清内部之后就敢了么?”
“那只是个前提,她现在最多只能开始试探接触,灭门前因不搞明白,哪敢那么傻白甜。”
“既然城主都知道了,她能瞒过朝廷吗?”
“现在这事神秘得很,徐秉坤应该对情况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哪方的人要她死,哪方的人要保她。贸贸然往上报,万一对方反而是要保她的,那徐秉坤岂不是自己送人头。他才不敢呢。”
“直接对外散布消息说天行剑宗残部就在这,吸引敌人过来呢?”
“那他这个天行剑宗出身的城主先会被人当成保护伞摘了脑袋,他不但不敢乱传,反而要帮助隐瞒。”
阿糯:“……”
门外传来沈棠的笑声:“陆先生果然心如明镜,徐秉坤确实不敢对外说。”
陆行舟早知她过来,淡淡道:“不是说了各自安好,沈姑娘此来何为?”
“首先来恭喜先生通过七品丹师认证。”沈棠进了屋,笑道:“其次来给先生送点东西。”
说着递过一方手绢包裹着的物事,陆行舟纳闷地接过,放在鼻尖一嗅,神色微动:“五蕴草……”
沈棠笑道:“刚才我去丹药司沟通一些剑符后续事宜,听陈掌司对你赞不绝口。陈掌司听说我就住在你这里,便聊起你给自己列了一张治病丹方,我冒昧问了问大致药材,觉得你会需要这个。”
陆行舟沉默。
五蕴草确实是炼制返生丹的重要主材。
七品丹药所需主材,在夏州已经算得上比较高档的了,一般店里不太容易找到。陆行舟之前的调理还没到这一步,便也没刻意去找。
想都没想过,竟会有个外人为此上心……
沈棠问道:“对先生有用?”
陆行舟回过神,低声道:“有……沈姑娘费心了。”
“这个没什么费心,因为丹药司就有收藏,我直接买的。”沈棠柔和地笑笑:“要是你多问陈掌司一句,自己就能买。”
陆行舟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难得的不是东西好不好找,而是有人会听着你需求,就想替你找。
哪怕只是一根狗尾巴草,此心也难得……尤其在刚刚的回忆蔓延之下,仿佛一柄重锤,将画面敲得支离破碎。
“先生不用多心,便是普通乡里,做了点水饺也会给邻居端一碗的。”沈棠直接转过轮椅,出门离去:“不会影响先生的各自安好,各过各的。”
陆行舟一直没说话,连句谢都没说,默默目送沈棠远去。
过了好久,忽地对阿糯道:“对万魂幡中的残魂搜取记忆,看看妖气怎么回事,是否和城主相关。”
阿糯眨巴着眼睛:“你之前明明不太想管,不想在霍家即将来人之时横生枝节。”
陆行舟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绢,手绢散发着清香,也不知是药香还是什么香……
良久才低声回应:“这不是枝节。”
阿糯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她说归说,心中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对师父的触动有多大。
阿糯自己也很感谢……沈棠姐姐真的好好啊……
陆行舟又静静想了一阵,划着轮椅出门,找到独孤清漓:“清漓姑娘,能否烦请帮忙办件事?”
独孤清漓盘膝坐在自己小院里练功呢,闻言睁开眼睛,淡淡道:“我既非你下属,更非朋友。”
“若与沈棠姑娘相关呢?”
“沈棠刚刚去找你,相关事宜你不直接和她说,找我何干?”
“她不太方便。”陆行舟递过几张方子:“烦请姑娘今夜潜入丹霞山丹坊里,把这几张方子给炼丹的学徒们,任意给哪个都行,不要被丹霞帮守卫发现。只有姑娘有这样无影无踪的实力,沈棠自己和天行剑宗其他人恐怕都不太行。”
独孤清漓接过方子,不解道:“深夜丹坊有人炼丹?”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不但有,而且很热闹。”
独孤清漓秀眉微蹙,似是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下:“此事和沈棠有什么关系?”
“沈氏商行和丹霞帮已经结怨,那天夜里柳擎苍也来攻打,是被盛元瑶堵回去的。他必将和城主勾连再次搞事……因此对付丹霞帮,也是断城主一臂,让沈姑娘轻松一些。”
小白毛倒也不傻:“……丹霞帮是你自己的仇人,你大可不必说这是为了沈棠。”
陆行舟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只有自己清楚,只为自己的话,他原本行的是其他思路,并不想这么急躁。如今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为了那手绢里包着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