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点点头,当即拍案:“准!”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
武三思冷汗直流,浑身一颤,武承嗣的脸色也变了。
只见武则天已起身离座,十二幅金泥裙裾扫过丹墀:“太平公主晋食邑八百户,赐神都通远坊二十顷,陆沉渊……加护驾勋二转,赐【玄冥寒铁】三百斤、【昆仑雪蟾膏】三匣、【玄阳辟毒丹】一瓶。”
玄冥寒铁是炼制神兵、偃甲的绝佳材料。
【昆仑雪蟾膏】和【玄阳辟毒丹】则是位列四品上阶的疗伤、解毒灵药。
李令月立刻道:“儿臣代陆沉渊谢陛下恩典。他此番受了伤,不便见驾,还望陛下莫怪。”顿了顿,又道:“此外,《青冥百鬼绘》毕竟是隐仙用于考验后继者之物,邪祟在身,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若留在民间,恐再生祸端……”
不能留在民间,自然要送入宫里,你想不想要?
这是主动递台阶。
但递的时机不对,才刚赏完功臣,谁好意思要?
真想递应该主动献。
“……”
武则天闻言,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这丫头是真怕她抢陆沉渊的战利品啊。
“此等邪祟之物,朕要来何用?”
她语气淡淡,“陆卿既已缴获,自当归他处置,朕还要赏他献《丹鼎卷》之功……这样吧,就以进献《天工卷》为例,再赏璇玑阁三品神兵一把!另赐通行符节,可随时调阅迎仙宫秘阁藏书!”
这赏赐足够厚了。
李令月暗暗松了口气,再度拜谢。
武则天目光扫过她,话锋忽转:“赏完了,该罚了……”
武承嗣、武三思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玉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朕记得……”
武则天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殿中温度骤降,“二位爱卿三日前信誓旦旦,说那韦什方是活了四百多年的有道仙真?”
武三思面如土色,额头冷汗直冒:“臣、臣一时不察……”
“臣……亲眼所见……”武承嗣的声音要比堂弟沉稳几分,“那丹药神效,明堂之上百官共鉴……”
“是啊。”
武则天突然冷笑:“大宴之上,返老还童,朕亦亲眼所见。”她猛地一挥袖,案上茶盏应声而碎,“那现在呢?!”
殿中落针可闻。
武承嗣、武三思额头紧贴青玉砖,不敢稍动。
武则天冷眼盯着两人,只看的他们冷汗涔涔,好半晌,她的声音忽然转为平静:“当日明堂大宴,韦什方服丹返童,须发转黑,连朕都信了三分。如今想来,这丹药……”
“陛下明鉴!”
武承嗣听出了转机,马上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罪该万死!但臣确是被那丹药神效所惑,想着若能献给陛下延年益寿,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他抬起头时,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臣日日盼着陛下圣体康泰,武周江山永固,这才……这才着了奸人的道啊!”
李令月眼角抽搐:“……”
武三思立刻会意,膝行两步哭诉道:“臣对姑母的忠心天地可鉴!那日见韦什方丹药玄奇,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姑母日夜操劳,若有此仙丹……”
他竟真挤出几滴眼泪,“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半点私心!”
武则天沉默良久,冕旒珠串微微晃动。
李令月感觉不妙,只怕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不其然。
武则天轻叹一声:“罢了。”
这两个字让李令月心头一紧。
“念在你二人也是一片孝心……”
武则天主要考虑到新朝初建,朝政不稳,还需二人压服李唐系朝臣,便缓和了语气:“但引狼入室,终究难辞其咎!武承嗣罚俸一年,武三思罚俸两年,即日起,禁足一月,闭门思过!每日抄写《臣轨》、《孝经》各十遍,收回魏王府丹房特许,暂停二府四品以下官员铨选之权,每月朔望日,至太庙跪诵《维城典训》!”
武则天每说一句,武氏兄弟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却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些惩罚看似严厉,实则都未伤及根本。
李令月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心说难怪陆沉渊不愿进宫。
这两个只知争权夺利的败类惹出这么大的事,若非陆沉渊力挽狂澜,万一未羊出逃,将来还不定闹出多大的祸患,可惩罚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果然,船还是要自己掌。
靠别人根本没用!
李令月面色平静,渐渐习以为常。王孝杰心中叹气。
武则天说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朝堂之上,功过须得相抵,你们既然铸下大错,自然也该拿出诚意,将功补过!”
武承嗣立即会意,重重叩首:“臣愿献出封邑三年赋税,充作北疆军需!突厥近来屡犯边境,将士正需粮饷。”
武三思也赶紧跟上:“臣愿献神都城南二十顷良田,所得收成全数用于神都十六卫的军械更替!近日羽林军奏报,旧制弓弩多有损毁。”
这是做给百官看的。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既然如此……婉儿,拟旨:魏王、梁王所献,准其所请,待禁足期满,仍以原职参赞政务。”
李令月面无表情。
上官婉儿暗暗叹息:“遵旨。”
众人退出大殿。
李令月跟着上官婉儿前往秘库取赏赐。
二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幽深的廊道中回响,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了,殿下。”
上官婉儿唇角噙着浅笑,指尖随意拨弄着腕间金镯,“《丹鼎卷》的情报,殿下还需要吗?当时要的急,我摘抄了大概,还有几页细节,不知……”
“不必了。”
李令月笑道:“隐仙不是事无巨细向姑祖母汇报的人,况且丹鼎卷已经献上,相关情报也没必要深究。这次多亏你传信及时。”
上官婉儿微笑摇头:“不过举手之劳,能帮到殿下便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未羊偃甲竟然脱离隐仙掌控,再加上那一身毒功……殿下可曾受伤?”
李令月道:“我没事,清霜和二十四番受了不小的罪,也已无大碍。”
“那就好。”
上官婉儿顿了顿,接着状若无意地道:“听殿下说,陆大人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
李令月随口道:“他也没事。只要能得《青冥百鬼绘》认主,便能自如调动阵中机关,凶险只在争抢之时,他反应快,虽然凶险,终究还是成了,只不过有些强行爆发真气引发的逆冲,不算大碍。”
“那就好……”
上官婉儿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同样的三个字,这次尤其轻。
李令月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上官婉儿却加快了脚步,带着李令月来到宫廷秘库前,到里面取了【玄冥寒铁】、【昆仑雪蟾膏】和【玄阳辟毒丹】。
李令月立刻出宫回府。
上官婉儿孤零零站在秘库门前,望着李令月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低头看着袖中藏起的细毛笔,指尖微微发颤。
“真是……”
她轻轻咬住下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知分寸。”
公主府。
陆沉渊难得清闲,已经在灵猊殿跟云鹤禅师下起了棋。
神后守在他身边,比以前离得更近了,紧紧抱着他一只手,陆沉渊几次提醒,神后不为所动,他也不舍得骂她,只能一边吐槽跟未羊学坏了,一边听之任之。
云鹤禅师看的好笑,见他平安归来,着实松了口气,瞥一眼那卷《青冥百鬼绘》,提醒道:“俗语云:不强其力,不苦其志。下次别这么冒险了,你一个三境,掺和这些大事干什么,万一出了差错,如何是好?”
“师父教训的是。”
陆沉渊也不嘴硬,笑道:“若非涉及灵,我也不会冒险。不过也确实需要先把境界提上去,这次武皇应该会有赏赐。《吞金宝》就这点好,只要悟性足够,突破只看金气,如果赏个五品,那就再等等,赏四品应该能突破到《锻金篇》第三重‘铸金甲’,到时距离四境就不远了。”
云鹤禅师点点头:“也别太急于求成,根基打得牢,以后才能走得远。”
“师父放心。”
陆沉渊落下一子:“我都明白。”
云鹤禅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再多嘴,拿起蒲桃浆酒壶饮了一口:“能除一害当属大功德,只是可惜,断了线索。照你所说,未羊走入歧路,几十年未出炼心阵,按理讲,被困越久,积怨越深,心魔越重,应该出不来才对。她是怎么出来的?”
“谁知道呢?”
陆沉渊面色如常:“只能以后再说了。”
“……”
云鹤禅师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是不是藏着什么话没说?”
“师父,下棋要认真。”
陆沉渊一子落下,白棋如龙点睛,将黑棋大龙拦腰截断,笑道:“劫材已尽,师父这条大龙……怕是救不活了。”
“嗯?”
云鹤禅师赶紧低头看棋盘,盯了半晌,苦笑叹气:“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捋着胡须,眼中却闪过赞赏之色,“这手‘断龙斩’使得妙啊。”
就在这时,李令月亲自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过来。
神后注意到了,赶紧过去帮忙收入库房。
李令月笑了笑,将手中东西交给她。神后只不过是陆沉渊的偃甲,即便长得再美也不是人,完全没必要跟她争风吃醋。
她举起另一个包袱,对陆沉渊道:“母亲把未羊……呃。”她看一眼神后,赶紧把到嘴的“残骸”二字换了个说辞:“……把送上去的寒铁,又让我带回来了,赐给你,看你没有能用上的地方。”
“替我谢过陛下。”
陆沉渊心道不出所料,武则天分辨过后,送上去的所谓“残骸”多半还会送回来,收揽人心,一来一回,什么都没丢还圆了个谎……
“已经说过了。”
李令月走到他身侧,俯身凑向他的脸,本来是习惯性地想亲一下,到底顾及老禅师在场,改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今夜亥时……有要事相商,可别迟到了~”
“……”
云鹤禅师表示已经习惯了,他都懒得避嫌,两眼盯着棋盘,默默推演棋路。
陆沉渊点点头,凑到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李令月顿时撑不住了,红着脸捶他一下,落荒而逃:“我先去犒赏清霜和二十四番,包袱里有雪蟾膏,记得按时用!”说罢转身就走,绛纱裙摆险些绊到门槛。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鹤禅师连声咳嗽,手中念珠转得飞快:“阿弥陀佛!陆施主,这灵猊殿虽不是大雄宝殿,好歹也供着菩萨!”老和尚眼角直跳,指着墙上“缘起性空”匾额:“你俩要腻歪,好歹等出了这‘山门’啊!”
陆沉渊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从棋罐里拈起一枚白子:“师父当年在长安城‘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弟子也是读过的……”
“闭嘴!”
云鹤禅师一把抢过棋子,老脸涨得通红,“那能一样吗!老衲那是……那是……”支吾了半天,突然抓起蒲桃浆猛灌一口,“再来一局!今天非把你杀的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