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陆沉渊似乎对西域女子有种别样的执念:“改日我请大人一观胡旋舞。神都不只移香苑有此绝色,畅音阁日渐寥落之后,另有一家安乐阁做大,且不在花街,地方相对清幽,听说阁主就是西域人,胡人美女同样不少。”
“就这么定了。”
陆沉渊摸着下巴,喃喃道:“就看看舞,那醋精应该不至于搞事。”
王逸之:“……”
完了,一时顺口,情况不妙。
这要是让公主知道,是他邀请……
王逸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即感觉身边多了一道阴冷的目光,转头一看,神后乖巧地抱着陆沉渊一只手,面容秀美,神情恬淡,好像没什么异常。
三人慢悠悠骑马回城。
山道入口处,崔静舟、莫怀远护着岑灵原急急走下玉泉山。
岑灵原脸色煞白,锦衣之上,血犹未干,双腿仍有些发软,崔静舟肩头伤口草草包扎,银钩钓竿血迹斑驳;莫怀远铁笛裂痕遍布,腹侧剑伤隐隐渗血。
三人步履匆忙,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
“嗒。”
一声轻响,山道拐角处,一道黑袍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身形瘦削,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潭,深不见底。
崔静舟脚步一顿,钓竿无声横握,莫怀远铁笛微抬,指尖已按在暗藏的机簧上。
岑灵原喉结滚动,下意识后退半步。
黑袍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他唇角微扬,声音沙哑如铁锈摩擦:
“岑公子,大人有请。”
话音未落
“嗖!嗖!嗖!”
七道黑影自林间、岩后、甚至地底骤然暴起!
“逐月七星!”
崔静舟瞳孔骤缩,钓竿横扫,银钩如电,直取为首之人咽喉!
然而,只一瞬间。
“断!”
“断魂”持九节钢鞭如毒蟒绞来,鞭梢倒钩“咔”地锁住钓竿,猛地一扯!崔静舟身形微晃,还未稳住,身侧“截脉”双钺已至,钺刃寒光闪烁,直取他手腕筋络!
“截!”
崔静舟急撤半步,却听身后“碎骨”镔铁锏破空砸下,势如崩山!
“碎!”
钓竿格挡,银钩崩飞,崔静舟虎口炸裂,脑浆迸裂!
另一边,莫怀远铁笛刚起,笛音未出,“穿心”透甲锥已至后心!
“穿!”
锥尖刺入皮肉三寸,莫怀远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劈向“穿心”脖颈,却被“锁喉”链子枪缠住手腕,枪头倒钩“噗”地扎入腕脉!
“锁!”
莫怀远手腕一麻,铁笛脱手!
“破甲”狼牙棒横扫而来,棒头钢钉撕裂空气,直取他膝盖!
“咔嚓!”
骨裂声刺耳,莫怀远单膝跪地,鲜血狂涌!
“绝命”身形如鬼魅,双刺一闪,已插进莫怀远咽喉!
噗嗤!
二人顷刻毙命,两眼圆睁,倒在地上,身躯不断抽动,鲜血汇成血泊。
“崔……”
岑灵原浑身僵冷,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
黑袍人缓步上前,苍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岑灵原的下巴,低笑道:“没理由我们亲自出动,还抓不住你吧。带走!”
六道黑影如鸦群般聚拢,钢鞭缠颈、铁链缚足,岑灵原像待宰的牲口被拖向山道尽头,消失不见。
七星之首,便是断魂,此刻留下来,望向黑袍人:“少卿大人,方才那人……”
“陆沉渊……”
黑袍人揭开兜帽,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岁,身形单薄,脸色苍白,面部线条略显阴柔,赫然是大理寺少卿,韩昶。
周兴执掌大理寺后,从江湖死囚、边军逃卒、突厥降将中挑选七人,授以昔日杨素所创合击之术,专门配合他所修《九霄揽月诀》。
这七人修炼《七星奇术》,各持奇门兵刃,配合无间,有一套七星杀阵,精妙绝伦,七人按“断、截、碎、穿、破、锁、绝”顺序出手,环环相扣,不留喘息之机。
人称“逐月七星”。
他们也是周兴手下最强力、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合,过去帮他杀人无数。
昔日名将黑齿常之,就是先被周兴诬告、下毒,再被七星斩杀,事后对外声称畏罪自缢,但其实死时就已经被折磨的千疮百孔,肢体破碎,惨不忍睹!
“这个人暂时不能动。”
韩昶淡淡道:“曾经的假面首,如今成了真面首,倍受公主宠爱,地位可与武皇身边薛怀义相比,甚至犹有胜之。他身边另有能人相护,一旦走露风声,只怕大人也挡不住公主怒火。”
“薛怀义?”
断魂冷笑:“武皇近来移情沈南,他的下场,就是陆沉渊的下场!”
“不。”
韩昶道:“不要小看他。你难道没看出来,他用的什么武功吗?”
断魂道:“金系阴阳术《气炼千锋》,还有……嗯?”
他忽然想起那把突然间扭曲变形的钢刀,脸色微变:“这是……《锻金篇》?”
“是大成的《锻金篇》!”
韩昶纠正道:“十丈之内,刀剑不加身!一般凡铁不须触碰,便能使其任意变形,纵然神兵,只要被他抓住,也难逃崩毁的结局。此人悟性非凡,又有公主鼎力相助,武功进境极快,就算有朝一日被公主舍弃,也远非薛怀义能比。薛怀义不过蠢人一个,除了胯下那点儿吃饭的本事,一无是处,这个人不同,要小心应对。”
断魂收起轻视之心:“小人明白。”
他转头看向山道尽头:“这个岑灵原,真的能用吗?我看他就是个废物。”
韩昶笑道:“废物才好用。”
断魂却不这么认为:“世人皆知的废物,让他栽赃嫁祸,也没几个人会信。”
“世人懂个屁!”
韩昶不屑道:“武皇信了就行。走吧,材料都齐全了,回去请岑公子背口供,送他老子上路!”
……
神都。
大云寺。
译经院内檀香氤氲,青砖墁地。
数百僧众伏案疾书,贝叶经卷与汉译稿本层层叠叠,堆满长案。
殿中铜炉焚着上好的沉水香,烟气袅袅,在经架间盘绕如龙。
自今年七月,东魏国寺僧人法明率众撰写《大云经》,称武则天乃弥勒化身,应为天下之主后,东魏国寺大举扩建,改名大云寺,成为天下大云寺之宗地,法明等人亦因此功名扬天下,获封县公,赐紫袈裟、银龟袋,每月升高座讲经,以固武周法统。
对于这些人,李令月也要给予应有的体面。
此时,她身穿一袭雪青襦裙,外罩金丝鸾纹半臂,立于经台前,指尖轻点新译成的《大云经》注疏,朱唇微抿,眸光沉静。
“公主。”
译经院监院惠范趋步上前,紫金袈裟拂过青砖,双手捧着一卷鎏金贝叶经,恭敬道:“此乃新译的《转轮圣王品》,贫僧已亲自校阅三遍,绝无错漏,请公主检阅。”
李令月抬手,身边赤梅立刻接过经卷,呈至案前。
她葱指轻翻,贝叶沙沙作响,梵文旁朱笔批注工整,墨迹犹新。
惠范低眉顺目,姿态谦恭。他本是西域胡僧,高鼻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泛着异彩。他不仅精通梵汉,又善逢迎,早年便以译经之才得入洛阳,后因献《大云经》之功,更受重用。
坊间传言,他不仅精通佛法,亦擅房中术,曾以秘药媚上,与不少权贵女眷有染,为之“开光”,只是无人敢提起这些风言风语,招惹这位武周圣僧。
毕竟,传言中他还跟武皇关系密切……
此刻,惠范看着眼前的李令月,眸光中渐渐多了一丝热切。
李令月突然蹙眉,看向其中一行字:【尔时天女授记曰:我灭度后,当有贵主生于李氏,现女身而践帝位,护持正法,如月照夜。】
这里面的天女指净光天女,武则天用的也有这个身份。
这句话太明了,明的不需要翻译,直接将李令月与继位女帝挂钩,毫无疑问,这种经卷绝不能献,反而更像是译经之人在借机表忠,献殷勤,也是在勾起李令月的野心。
李令月随手将经卷扔在案上,面无表情道:“这句谁译的。”
惠范不着痕迹地靠近半步,低声道:“此卷深意,正合圣神皇帝之天命,公主若有所疑,贫僧可细细讲解……”
言外之意是,私聊。
“来人。”
李令月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内所有僧众的笔锋都为之一滞。
殿外金甲侍卫鱼贯而入,铁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惠范的紫金袈裟无风自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终于闪过一丝慌乱。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李令月难道没有野心吗?绝不可能!前几日的事,已经传扬开来,他可是知道的,李令月被那个假尼姑百般威胁,肆意折辱,为了泄愤,在那尼姑落网下狱后,各种大刑伺候!
难道她甘心如此亡羊补牢?
这种时候,不应该跟他这个高僧私下密谈,换几句合适的藏在经疏里?
他急趋两步:“公主明鉴,此乃梵文原意直译,绝无僭越……”
惠范话音未落,殿内骤然响起海潮轰鸣之声。
李令月衣袂无风自动,周身三丈内的空气竟如深海漩涡般扭曲起来。
惠范顿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传来,苦修三十年的《金刚不坏身》竟如纸糊般被撕开防御。
“你……”
惊骇之色刚浮现在惠范脸上,李令月反手一掌,掌风未至,寒气已凝,她指尖泛起霜色,一道冰晶般的掌印凌空劈出,所过之处水汽冻结,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