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正在学。
而且学得很快。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拽着李令月往外走:“回寝殿!”
“哎?你拉我做什么?本宫还没说完呢!”
李令月被他拖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神后笑了笑:“灵,早点休息。”
神后乖巧点头,等两人身影消失在殿外,才缓缓放下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山海经》,又抬头望向殿门方向,若有所思。
公主半晌,她轻轻拍了拍金猊的脑袋,小声道:“原来……是这么咬的。”
金猊:“……?”
……
寝殿。
一阶段事后。
烛火摇曳,纱帐低垂,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脆响。
李令月懒懒地趴在陆沉渊胸口,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的发尾玩,青丝散落,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她忽然冷笑轻声道:“你说……周兴会不会死?”
她忽然冷笑一声,指尖微微用力,扯得陆沉渊“嘶”了一声:“母亲让来俊臣来审周兴审他,倒是再合适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过去他怎么折磨别人,来俊臣就怎么折磨他!”
陆沉渊一手枕在脑后,闻言低笑,随口道:“没那么简单。”
李令月一愣,支起身子看他:“什么意思?”
陆沉渊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慢条斯理道:“周兴既然知道酷吏的手段,自然不会挣扎,来俊臣说什么,他就认什么。”
李令月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忽而睁大眼睛:“那……来俊臣为了凸显自身价值,必然株连甚广!周兴要是若把罪全认下来,岂非自寻死路?”
陆沉渊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武皇就算只为做给来俊臣看,也不会真就无情卸磨杀驴,她还要用来俊臣,就必然要‘宽仁’估摸着也就判个流放。反正周兴仇家那么多,出了神都,必死无疑。如此,既除掉了周兴,又表演了一番念旧情,何乐不为呢?”
“……”
李令月沉默片刻,忽而沉声道:“帝王心术,当真算无遗策!”
陆沉渊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窗外寒风呼啸,殿内却暖意融融。
李令月靠在他肩头,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胸膛上画着圈,低声道:“那……狄阁老他们呢?”
陆沉渊闭目养神:“实话很难听。我不想说。”
李令月俯身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压印,目光危险:“你说不说?!”
陆沉渊暗运功法,全身硬比钢铁:“我就不说!你再咬个试试?”
李令月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又好气又好笑,手缓缓向下,嗓音柔媚道:“现在呢?你说不说……”
“嘶……”
陆沉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无奈看她,咬牙道:“你等着!等我五境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令月不屑嗤笑:“等你五境,本宫肯定已经六境、七境!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快说!”
“……”
陆沉渊没法,只能继续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谋逆之案既已不攻自破,武皇自然要‘明察秋毫’,还他们清白,不过,多半也会找个借口丢出去……
无论岑相是否冤枉,他先反对易储得罪武家,又反对修建大云寺,得罪武皇,武皇看他不顺眼,肯定不会留着他碍眼啊。
再者,有武承嗣他们挡刀,明着可以说是为了保全他们,免于武家迫害,所以贬官外派,暗地里也可以继续坐收渔利,看他们死斗。
岑相、欧阳通他们都是反对易储的,武承嗣不会只甘心放他们远离朝堂,为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必然要下死手!武皇乐见其成,毕竟都是李唐一系的人,死了对她也没什么损失,骂名还是武承嗣担……还是那句话,何乐而不为呢?”
“……”
李令月愣住了,怪不得陆沉渊说难听……这话里对母亲的揣测确实太阴暗了。
可是理智又在告诉她,他说的一切很可能变成现实。
李令月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雪白肩头,烛火在她眼中跳动出凌厉的锋芒:“好一招借刀杀人!看来还得再护一程,不然只会前功尽弃。”
陆沉渊点了点头:“武承嗣为了震慑其余反武之人,多半会选在神都动手,假借江湖人的名义,进行刺杀,等案件审结,我带《青冥百鬼绘》过去看看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要不也是白忙活。”
“……”
李令月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化作一片潋滟波光,她忽然伸手抚上陆沉渊的脸颊,指尖轻颤:“陆沉渊,你为何要这般……”
话到唇边却又咽下,化作一声轻叹。
烛火在她眸中摇曳,映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愫。
她忽而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温热的呼吸交融:“本宫该如何谢你才好?”
陆沉渊轻笑,眨眨眼道:“殿下不是已经‘谢’过了吗?”李令月俏脸一红,紧接着破罐子破摔似的冷哼一声,忽然翻身跨坐在他腰间……
很快。
烛火剧烈摇曳,映得纱帐上人影交缠,李令月青丝散乱,金步摇早不知坠到何处,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死死攥住床幔,五色缨络剧烈晃动,鎏金帐钩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窗外北风呼啸,却盖不住帐内愈发急促的喘息。
……
两天后,清晨。
霜气未散,殿内炭火已熄,只余一缕残烟袅袅。
陆沉渊轻手轻脚地起身,以免惊扰榻上熟睡的人李令月侧卧在锦被间,青丝散乱,半张脸埋在软枕里,呼吸绵长,这两天折腾得狠了,她眼下还带着淡淡的倦色,连他起身的动静都没能惊醒她。
“不动真格的,你还真以为我《吞金宝》白修的!”
陆沉渊唇角微扬,披衣下榻,推开殿门,外间早有侍女备好了早膳。
他随手接过托盘,却在食盒下方摸到一封密信火漆上烙着鸢卫的暗记,末尾有元清霜署名。
他眉梢微动,转身走回窗前,借着晨光拆开。
信纸展开的刹那,墨香混着晨露的湿气扑面而来:
【周兴案审结,供认不讳,判流放岭南。岑长倩、欧阳通、狄仁杰等以妄议朝政,结党营私为由,均遭贬黜,岑长倩贬黔州彭水县丞,欧阳通贬端州司马,狄仁杰贬彭泽县令,三人皆限三日内离京。】
陆沉渊眸光一沉。
黔州彭水、岭南端州、江南彭泽。
一个比一个偏远,一个比一个狠绝。
他指尖摩挲着信纸,翻到背面,果然还有一行小字:【武承嗣已派死士,欲假‘江湖仇杀’之名,于岑长倩府中行刺。三人约定今夜在岑府相聚,共商离京之策。然金吾卫右营校尉已为武氏收买,恐有变故。】
纸面墨迹未干,显然这情报刚刚送到。
三日限期,岑府聚会,金吾卫内应。
武承嗣这是要一网打尽。
他转身回到榻边,却见李令月不知何时已经半睁着眼,正用朦胧的目光望着他。
晨光透过纱帐,在她瓷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柔光,那双平日里凌厉的凤眸此刻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
“吵醒你了?”
陆沉渊将信纸放在一边,李令月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截藕臂,指尖勾住他的衣袖,她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却本能地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出事了?”
嗓音里还带着睡意,却已透出几分警觉。
陆沉渊顺势坐在榻边,说道:“武承嗣今晚准备在岑相府杀人,我去看看。”
李令月眉头微皱:“带上二十四番。”
陆沉渊本想说不用,看她神情严肃,笑了笑:“好,我带她们一起去。”
李令月还是有点担心,眉头紧锁。
“放心吧。”
陆沉渊笑着揽过她,道:“我有《青冥百鬼绘》,武承嗣的算盘,打不响。”
李令月没有说话,“我是担心母亲那边……”
李令月将脸埋在他颈间,闷声道:“你要是敢出事……”
尾音消失在晨光里,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陆沉渊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窗外,霜色渐消,朝阳初升。
而神都的暗处,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晚上。
夜色深沉,岑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厅堂中,岑长倩、欧阳通、狄仁杰三人围坐案前,茶香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岑长倩右臂缠着白布,隐隐渗出血迹;欧阳通额角贴了药膏,却仍执笔挥毫;狄仁杰虽面色苍白,却笑意从容,仿佛之前的牢狱之灾不过是一场闹剧。
“欧阳兄,你这字愈发精进了。”岑长倩看着案上墨迹未干的字幅,轻笑道:“‘松风竹节’好!正合老夫心意!”
欧阳通搁下笔,捋须微笑:“岑公戍边多年,铁骨铮铮,当得起这四字。”
他又取过一张素笺,笔走龙蛇,为狄仁杰题下“明月照心”四字,笔势清峻,如月映寒潭。
狄仁杰接过,细细品赏,忽而大笑:“欧阳兄这是要我做个明白人?也罢,彭泽虽远,倒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三人相视而笑,茶盏轻碰,竟无半分颓唐之意。
就在此时,厅门轻响。
陆沉渊一袭紫罗袍大步走进,面上带着浅笑,对三人拱手一礼:“三位大人好雅兴,不知能否加晚辈一个?”
“你……”
三人目光交汇,皆从彼此眼中看出几分了然。
当日明堂大宴,他们都是见过陆沉渊《九霄承露剑舞》的,当时还以为他温润如玉的气度只是假装,但如今,他们都已经明白,是谁让金佛流泪,是谁扳倒周兴,是谁救了他们,更关键的是,他们很清楚,陆沉渊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荒唐!”
岑长倩突然拍案而起,虎目圆睁,俨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纵然我等遭贬官罢黜,也是清流风骨!区区一介面首,你也配?给老夫滚出去!!!”
厅内霎时一静。
欧阳通指尖微顿,墨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坠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漆黑。
狄仁杰眼帘微垂,似是不想看这场面。
陆沉渊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