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渊表情更古怪了,我哪还有旧伤了。
算了,给这小娘皮一点面子。
他眼中笑意更深,故意压低声音:“要伤也是肾阳不足,命门火衰。万一再让你缠住,来个五日五夜……”
“陆沉渊!!”
李令月急得狠掐他腰间软肉,耳垂红得快要滴血,“你闭嘴”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闹,早引得明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武则天高坐龙椅之上,珠旒后的凤目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想起前两日的密报太平府中整整五日未曾开启的寝殿,以及那源源不断送入的热水与熏香,心道这丫头还真是随了自己的性子。
武氏席间却是一片阴霾。
武承嗣暗自盘算得失,脸色有些阴沉,武攸暨更是面孔狰狞,恨不得生吃了陆沉渊,倒是武三思脸上只有好奇,不断打量陆沉渊。
百官席中,文坛宗师员半千也在看这对男女,捋须微笑,他早就从关门弟子张说那儿听说过陆沉渊,近段时间有关他的传闻更是沸沸扬扬,但无论如何,能在初次参与如此场合、位列武皇御阶之下,而毫不怯场,谈笑自若,至少心性顶尖。
年老的多看重心性,年轻的挤眉弄眼。
有人偷偷比划着“五日五夜”的手势,惹得周围低笑阵阵。
张说也在其中,满脸钦佩,心说真不愧是能写出“狼烟本应传军情,今燃脐下三寸烽”的狠人,这家伙简直是我辈楷模!
宗亲席上更是精彩,千金公主摇着团扇道:“太平倒是好福气……”话未说完就被身旁万安公主笑着打断:“姐姐慎言,没见武驸马脸色吗?咯咯……”
李旦含笑举杯遥敬妹妹,眼中满是欣慰,他身侧的刘妃却盯着太平衣领上若隐若现的吻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婉儿。”
百官列席,大宴即将开始,武则天挥了挥手。
上官婉儿侍奉在她身侧,也在看席上两人,闻声恭敬行礼,手持紫檀木诏匣行至殿中,展开诏书时,满殿只闻丝绸摩擦的沙沙声,所有人安静听着。
“门下:”
“诏曰:太平公主监理祭典有功,协理阴阳,宜加褒显,赐西域夜明珠十斛,神都西苑汤沐邑三百户,加授大云寺译经场监理使,掌佛经翻译、法寺监造之事,再赐通行符节,可随时调阅迎仙宫秘阁藏书。”
“鸢台燧明阁阁领陆沉渊,调度有方,协理典仪,功宜懋赏,加护驾勋一转,晋鸢台五品司谏,赐璇玑阁五品秘籍一部、灵兵一把,兼领译经场典造郎,赐金龟袋,玉麟冠,准参知经筵议事。”
百官为之一震。
武承嗣的面色瞬间阴沉如铁。
那圣旨上罗列的明珠、汤沐邑不过锦上添花,真正让满朝震动的,是那个看似寻常的任命大云寺译经场监理使。
世人皆知,大云寺乃武周政教枢纽,表面为译经弘法之所,实为武氏代唐的舆论重镇,寺中高僧奉敕注解《大云经》,以“女主临朝”之说解经义,遍传天下,为武皇以周代唐提供法理根基。
此番令太平公主监理译经,实则是将武周立国的喉舌之权,交给了她。
较之鸢卫大统领这种见不得光的暗职,亦或监理祭典这种转瞬即逝的虚衔,此乃真真正正的庙堂实权。
从此,每一卷经文的译注,每一道谶语的传播,都需经她过目。
这是执掌武周立国根基的要职。
可定经义,正视听!
殿中朝臣们交换着眼色,心中暗忖:武皇此举,莫不是要为爱女在庙堂铺路?其中深意,令人不敢深思,年轻的官员们则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向这位朝堂新贵示好。
李令月手指微颤。
她现在就相当于过了街亭考验的马谡。
从此不必再隐于幕后,而是可以一点一点攫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她飞快瞥了一眼陆沉渊。
陆沉渊也有点意外,这是玩制衡玩上瘾了,再提一方势力?
不过这职位看着响亮,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历史上的李令月能加号“镇国太平公主”,得以开府,广纳党羽,靠的是两次政变“神龙政变”诛杀二张,恢复李唐,这是第一大功;“唐隆政变”剿灭韦氏集团,拥立李旦复辟,这是第二大功。
此后,权倾朝野!
没有这种级别的功劳,她的女子身份是最大枷锁。
有武则天、韦后这种先例在前,朝臣绝不会允许有第三个“妖后乱政”,李令月要想有所作为,比武则天更难!历史上,就算没有李隆基出现,她也只能做垂帘听政的吕雉,做不了第二个女皇这步棋已经被她母亲彻底走臭了!
陆沉渊心中转念,估摸着就是一步闲手,未必有制衡的心思,也就是赏个玩具。
至于他自己的部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鸢台五品司谏是闲职,译经场典造郎也是闲职,本职还是管燧明阁那一摊。
前者是武力不达千翎、功勋又到五品的折衷处理,后面那个纯纯就是方便李令月,以便她随时传唤,乃至“亵玩”。
靠了!
陆沉渊心中腹诽,单从这方面看,武则天还真疼她宝贝女儿!
“儿臣/微臣,叩谢圣恩!”
二人行礼接旨。
武则天微微颔首,珠旒轻晃间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目:“朕的太平办事,向来妥帖。鸢台其余人等,你自行赏赐便是。”她广袖一展,“开宴”
“咚”
太乐令击响青铜钟,三百乐工齐奏《神宫大乐》。
九重明堂的檐角金铃应声而鸣,编钟玉磬之音如天河倾泻。
执戟武士踏着鼓点分立两侧,宫娥手捧鎏金食案鱼贯而入,夜宴正式开始。
编钟引奏,鼓声肃穆,而后笙箫和鸣,女声独唱:
“层台接霄汉,玉阶贯阴阳。
明堂耀日月,神乐动八荒。
百兽率舞,鸾鸟徊翔;
山河同颂,圣寿无疆。”
平心而论,《神宫大乐》确实大气,乍一听还是挺好听的,就是里面夹杂了佛乐理念,还有一点音波功的技法,让它听起来难免会有佛门清净离欲之感。
总结就是,好听是好听,但没有抒发情绪,反而在压抑情绪。
陆沉渊听了几句就不想听了,开始专注消灭案上珍馐,不愧是御膳,蜜渍驼峰烤得恰到好处,金齑玉也很不错,色香味俱全,他吃的很开心。
李令月见状将自己案上的鎏金食盘推来,盘中有道如意翡翠卷碧如嫩柳,整齐排列如艺术品,陆沉渊眼前一亮,李令月嘴角含笑:“尚食局新研制的,尝尝。”
陆沉渊不疑有他,夹起一个便咬,谁知那看似素净的白菜卷里,竟裹着滚烫的鸡汤馅料,汁水“嗤”地溅出,还好反应及时,不然非得淋一身。
李令月顿时掩唇轻笑,眉眼弯弯,无比开怀。
陆沉渊怒了,夹起一个就往她嘴里送,李令月也夹起一个,互相往对方嘴里送,两双银箸在咫尺之间你来我往,这两人玩上了……上首武则天看的无奈摇头,神宫大乐虽说是伴奏,不禁吃喝,但好歹也是御乐,结果这俩家伙小动作不断。
武家人那边看他们明目张胆打情骂俏,更是怒不可遏。
大乐一停,就过了“乐舞呈祥”的环节,进入下一阶段“百戏献瑞”。
高平郡王、司宾卿武重规站了起来,冷冷瞥了陆沉渊一眼,俯身行礼道:“臣蒙圣恩,近日习得‘洛水三叠’之术,愿献此微末小技,于百戏之前抛砖引玉,以贺祭典圆满,祈我大周江山永固,陛下圣寿绵长。”
武则天抬手笑道:“重规既有此心,朕便与众卿同观奇术。”
“……”
打闹中的两人一顿,互相对视一眼,看向武重规。
只见武重规手掐印诀,衣袖轻挥,青玉地砖忽生涟漪,似有洛水暗涌,波光粼粼间,千百花苞破砖而出,次第绽放,芍药泣露,芙蓉堆雪,最奇的是花蕊间蒸腾的雾气,竟在空中凝成洛神起舞之姿。
众人不自觉地前倾身子,仿佛真的嗅到了洛水畔的春泥气息。
“好术法!”
百官中依附武氏的人立刻鼓掌捧场,也有其他人暗暗点头,这手法当真不赖。
紧接着,花瓣突然离枝,如彩蝶纷飞,在空中汇聚成翼展三丈的七彩凤凰,每一片羽毛都是不同的花卉纹样,这一手难度更增,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露出赞许之色。
李令月眉头微皱,这个武重规还真下了功夫。
要达到如此精微,神识造诣不低。
陆沉渊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暗暗点头:好吃!
再接着是第三叠,凤凰在明堂内盘旋几圈后,停在了半空中,它仰起头,引颈高鸣,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穿透了九天云霄,而后凤凰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化,羽毛一片片脱落,化作纷纷扬扬的花瓣,从空中凝成八个大字: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好!”
百官中,宰相傅游艺高声喝彩,赞道:“高平郡王幻术无双,一叠洛水生花,二叠有凤来仪,三叠祥瑞天书,好一出洛水三叠!”
武则天亦点了点头,抚掌笑道:“重规何时学了这般本事?确实巧思。”
满殿喝彩声中,武重规含笑拱手,目光却看向了陆沉渊。
李令月心神一凛,来了!
陆沉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就是针对自己的:没意思。
武重规突然转向陆沉渊,目光在他腰后的金锏掠过,笑道:“久闻陆阁领精通锏法,刚猛无匹,杀人不过三招,只是今日盛宴,这般凶戾技法怕是煞了风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殿宾客:“不知陆阁领可还有其他才艺,值此良机,为陛下助兴?”
武承嗣端起酒杯,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听闻陆阁领颇通琴技,可惜《神宫大乐》方歇,此时抚琴,未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李令月脸色变了。
陆沉渊的琴艺已达通玄之境,未必弱于乐师,但《神宫大乐》是母亲作曲,武承嗣班门弄斧指的是曲子,这就无从辩驳了。
殿中顿时一静。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里的刁难,分明是要堵死陆沉渊的所有退路锏法太凶,抚琴又不妥,摆明了是要他当众出丑。
李旦不禁皱眉,上官婉儿轻抿朱唇,百官席位中员半千、张说脸色微变。
李令月毫不遮掩脸上的阴沉表情,抬手按在席案上,她才不会掉进他们的陷阱,是你武重规自己跳出来说要献瑞,陆沉渊又没说,凭什么你让献就献!
她刚要起身开口,陆沉渊抬手拍了下她的臂弯,对她摇摇头。
笑话!
陆沉渊扫过武家那几人,这也太小看自己了。
你们知道老子为了变成“六边形战郎”学了多少技能吗?
别说限制两样,你就是限制二十样,老子照样有招应付!
“郡王既问……”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那下官就献丑了……”
第80章 君子之剑
陆沉渊面向武则天恭敬一礼:
“臣近日研习古谱,偶得一套‘九霄承露剑舞’,取‘承天地之露,沐日月之辉’之意。愿以此舞,贺陛下圣寿无疆,祈我大周国运昌隆。”
此言一出,不只武家人意外,李令月也很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