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能为圣上分忧。如今陛下闭关,不理俗世。咱们真正的圣上,便只有那位代行皇权的贵妃娘娘。”
“父亲,儿子懂了。”
“不,你不懂。我问你,武举舞弊是否体面?”
“自然,是不体面的。”
“是谁不体面?”不等张不器作答,张权继续道:“是娘娘不体面。你我都是娘娘的臣子,我等丢脸,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还有娘娘的脸。为父这样说,张不器,你懂了吗?”
“父亲,我懂了。”
“我问你,娘娘能丢脸吗?”
张不器低头:“不能!”
张权徐徐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为父要是按你说的体面上朝,那娘娘的体面谁来保护?我们当臣子的,只有多丢脸,娘娘才能少丢脸。只有身穿旧服,免冠徒跣,抛弃体面,才能保住娘娘的体面。
“这,便叫替圣上分忧。
“为父越是丢脸。咱们张家,越是安全。”
……
“高,唐使官真进去了?”
御廷司,勇武营小院,吕直、刘富拉住刚刚回来的高。
高点头:“千真万确,我和何书墨刚从大理寺监狱回来。”
“那使官在里面过得还行吗?”
“应该,大概,也许,还好吧。”高昧着良心说话。
总不能说,唐智全被典狱困在床上,反复扎了一百多针吧?
“别问那些废话。”吕直打断刘富,“御廷司早几年不是没有带刀使者被送进监狱,咱们这些行走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现在只关心,唐智全没了,咱们勇武营以后听谁的。”
“那当然是高了,咱们营里,就数她修为高,经验丰富。不听她的,难道让司正再从外部找一个使者?”
高尴尬地笑着。
要说以前,她会觉得刘富说的没问题,她无论武力还是履历,都当得起御廷司带刀使者一职。
但是她跟何书墨合作的这段时间,涨了不少见识。何书墨为了针对唐智全,弄出这么大动静,又是太常寺少卿,又是云庐大儒,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她平心而论,很难说自己比何书墨强。
更多时候,她都是在给何书墨打下手即便何书墨只是个刚来御廷司不久的新人。
此番,就算她真的当上了带刀使者,敢说以后就能指挥何书墨了吗?
不见得。
更大的可能是,她还是会被何书墨指挥。
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潜移默化接受何书墨喊她“小高”了。
想了想,高决定不纠结了,顺其自然。
反正是由司正决定下一任使者,她说话又不作数。
几位勇武营老人,正商量着勇武营未卜的前途。
突然,一道细弱的真气,如水波般荡漾到他们面前。
高敏锐察觉道:“有人晋升品级了?是谁?”
吕直补充道:“离咱们很近,好像是九品,难道说……”
三人一惊:“是何书墨!他晋升九品了?”
……
京城郊外,伏龙山,潜龙观。
潜龙观看似是一座道观,但其实并非一般寺庙,它只用来镇压国运,不接受民间香火,因此颇为清静。
平日,除了天师一脉的修行者会来回走动,便只有太常寺的人会驾车赶来。
天师道脉的修行者要求很高,因此人丁稀少,每一代往往只有一位师父,几位徒弟。
师父称作“老天师”,徒弟们称为“小天师”。
今日,太常寺照例给潜龙观送货,陈锦玉作为少卿亲自压阵,他怀里揣着精装版《大秦帝国:变法》,准备亲自送到老天师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常寺一行进了潜龙观,卸下货物,却许久不见观中天师。
别说老天师,就是小天师都没看见。
陈锦玉不死心。
他来到观内殿前,轻声呼喊:“可有天师在此?可有天师在此?”
半晌之后,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有位娇小身影推开殿门。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天师袍,头发散乱,睡眼惺忪。
“找谁?”
“下官陈锦玉,敢问老天师可在?”
“师父昨晚熬夜看书,现在还没起。你改日再来吧。”
娇小身影说完就要关上殿门,陈锦玉心知老天师神鬼莫测,如果下次再来,便不一定能遇到他老人家了。
于是,干脆将《大秦帝国:变法》递出。
“小天师留步,这是一本少见的历史小说,质量极高,请小天师代为转交给老天师。对了,我叫陈锦玉,耳东陈,蜀锦的锦……小天师千万别记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娇小身影打了个哈欠,一把夺过陈锦玉手上的书,砰的一声关上殿门。
似乎完全不把什么少卿侍郎当一回事。
第40章 天师之道
潜龙观的大殿宽阔空荡。
内部装饰摆设,相当讲究,比起皇城不遑多让。
皇城的风格是威严华贵,潜龙观的大殿,少了许多华贵,多了一些庄严肃穆。此地毕竟是号称“镇压国运”之处,是容不得任何玩笑和任何闪失的存在。
在这神秘严肃的大殿中,某个娇小身影的出现,完全打破了殿内营造的所有氛围。
她个头不高,一米五几。
此时正趿拉绣鞋,露出半只粉雕玉琢的可爱玉足,身体一步一晃,走在空旷寂静的殿中。
因为不好好穿鞋的缘故,她脚下不断发出类似“哒啦哒啦”的声响。
这等“不雅”的动静,在潜龙观大殿的氛围里极其违和。
少女低头走着,不时抬头揉揉眼睛,瞄一眼方向,然后继续低头晃晃悠悠往前走。
走过了大殿,她来到殿后的八卦院子。
再过了院子,出小门,来到一片稍微有点生活气息的宅院。
少女瞄了一眼古宅,没有敲门,而是毫无礼数地推门走进去。
“师父,有个叫陈金鱼的人给您带了本小说。”
她声音是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
屋里没有回答。
少女也不管,把小说丢在桌上就走。
这时,屋内传出话来。
“你年纪轻轻,晚上又不睡觉,小心不长个!”
少女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反驳道:
“师父也不睡,是和弟子一样不喜欢长个吗?”
屋内笑骂道:“你这混丫头,本门弟子,就属你嘴不饶人。”
少女无所谓道:“师父,你继续睡吧,弟子不打扰了。弟子再不回去补觉,今晚又起不来了。”
“你这丫头真不听劝。我们天师一脉的成果,都是靠灵光一闪,而不是靠熬夜熬出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
少女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敷衍了老天师几句,趿拉绣鞋晃着离开。
待少女走后不久,堂中里屋木门打开,一个身穿天师袍的小老头,推门而出。
这老头子样貌平平,毫无气场,单从外表来看,与村口大爷并无任何不同。
若非他身穿天师袍,否则没人会将他和神秘莫测的天师联系在一起。
“老夫这些弟子,没一个省心的。这丫头虽说喜欢熬夜看星星,但至少天天待在观中,不会到处乱跑,另外那几个小子,老夫真是想管都找不到人。”
老天师随手拿起少女送来的小说。
“大秦帝国?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我楚人历史上有这个国家吗?”
“不过这书的制作倒是精致,一看就花了不少功夫。”
“罢了,老夫最近正缺书看,且留着它解闷吧。”
老天师将《大秦帝国:变法》收入怀中,随后一步踏出,消失在原地。
百丈外,少女天师的家中,突兀浮现一道身影。正是刚刚消失的老天师。
老天师环顾四周,只见乱七八糟,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书房。
而正主少女天师,目前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地呼呼大睡。
她手里还握着一支毛笔,笔尖落在纸上,许久不动,晕染出一大块墨迹。
老天师看着少女桌上对于天空星辰的记录和猜想,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丫头倒是与老夫年轻时很像,老夫当年也是如此痴迷历史,手不释卷。只不过,无论是历史,还是星辰,古人的记录和经验总有学完的时候。”
“到了学无可学之时,你还能否继续往下走,便决定了你在天师之道的上限。”
“天师之道,注定是一条孤独求索的漫漫长路。”
不过眼下,少女需要的不是探索,而是一条被子。
“阿秋!”
她在睡梦里打了个喷嚏,并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