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明只是笑,不说话。
他是穷书生,从关中老家一路考到京城,赵世材可不是。
酒过三巡,赵世材醉醺醺地说明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兄这一次来,实在是有事请你帮忙。”
“莫不是兵甲失窃之事有转机了?”
“非也,你瞧这个。”
赵世材掏出事先写好的信纸,交给周景明。
周景明摊开一看,立刻明白赵世材的心思。
“师兄这是想让我出手,打一打贵妃手下这只出头鸟?”
赵世材面露恨意:“此人坏我案子,辱骂老师,你说该不该打?”
周景明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他不是赵世材这种铁杆魏党,魏淳对赵世材有恩,赵世材投桃报李,替魏淳出头教训何书墨,这合情合理。
但魏淳对他周景明可不怎么样。
都是书院出身,也分远近亲疏。
当初科举放榜,他被分去荒野小县任职县令,魏淳一句话没替他说过。若不是他偶遇贵人,得到提点,哪有今天这番成就?
就算不提往事,单论现在,他一旦出手教训何书墨,那可算是公开得罪贵妃,站队魏党一方了。
虽然御史台和贵妃的关系,本来便不近不远。
可是如果与贵妃反目……又得不到魏党的好处……
赵世材仿佛看透了周景明的顾虑,开口道:
“周师弟,这些年妖妃愈发依仗鉴查院,我相信你都看在眼里。如今的鉴查院,不瞒你说,半数已入妖妃之手。一旦老院长退位,鉴查院必然变成妖妃傀儡,唯她是从。我等书院读书人,在武道上确实棋差一着,争不过她。你说,老师为了抗衡妖妃,会如何做?”
赵世材点到为止。
周景明心中了然。
楚国两大监察力量,鉴查院和御史台,魏党如果在鉴查院上失利,一定会在御史台弥补回来。
假设御史台必须参与党争,那么肯定是先表忠心的人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多谢师兄提点!我必叫那何狗颜面尽失!”
“好一个何狗!此人狺狺狂吠,到处攀咬,当得起何狗一词。”赵世材哈哈大笑:“既然是打狗,周师弟,为兄再送你一根大棒!”
赵世材再度掏出一本折子。
周景明接过一看,赫然便是御史纠察所用的折子。
这位赵师兄,果然是有备而来。
“师弟,鉴查院凡纠必查,你的折子我已经让人替你写好了,你只要将此折子交到何狗手中,此事便算大功告成。等着看他出丑就是了,哈哈哈。”
……
送走赵世材,周景明没有片刻休息,而是立刻叫来府上马车,驱车赶往京城中一处无名庭院。
庭院装饰简单,院后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打铁声。
“周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一个光膀大汉从院后走出,他见了朝廷四品大员周景明,平淡坐下,丝毫没有平头百姓的畏惧之色。
“今天赵世材来找我了,要与我合作对付贵妃。”
大汉面露严肃:“仔细说说。”
周景明随后将他与赵世材的聊天内容尽数托出,似乎并不担心这汉子把事情捅出去,令他身败名裂。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贵人的意思。”
“贵人不在,你我拿主意。你怎么想的?”
“我以为,赵世材说的不错。魏淳在鉴查院确实争不过贵妃,他们丢掉鉴查院是迟早的事。我若有魏党相助,御史大夫一职并非不可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汉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要把事做绝,不能留有余地。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一次你顶着魏党的帽子做事,不用担心暴露贵人的计划。”
“我知道,我只是怕安西军换将一事被人旧事重提……”
“这你无需担心。你若投靠魏党,魏党自然不会拿此事为难你,至于贵妃那边,她必然会顾及此事影响。毕竟,当年这事是楚帝为了打压勋贵亲自牵头结案,她若提出翻案,无异于打楚帝的脸,动摇支持她代政的楚帝势力。她没有那么蠢。”
第50章 炫耀炫耀怎么了?
外城,何府门口。
何家主母谢采韵,拉着一堆丫鬟佣人,还有何家大少爷何书墨候在门前。
“娘,天不早了,太阳快下山了,我该去衙门值守了。”
何书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谢采韵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炎炎烈日,然后一把抓住何书墨的胳膊。
“别想跑!娘告诉你,一会儿你伯母和若宁过来,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给我提退婚的事!”
“我都跟程家大小姐说好了。程若宁同意退婚。”
“你们说的能算吗?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跟你爹不点头,你想退婚,门都没有!”
何书墨叹了口气,心道时代确实不一样。
在楚国,婚姻大事还真就是父母做主,自由恋爱基本不存在。
像他这种娶“青梅竹马程若宁”其实还算好的,不少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他们的婚姻基本上都会被用来联姻。小两口成亲之前话都没说过几句,直接就入洞房生小孩了。
何书墨据理力争:“娘,你上次可是答应我了,只要把程若宁的生辰八字还给她,这婚咱就算退了!”
“娘是说过这话,那你把她的生辰八字找到了吗?”
“没有,你说压在梳妆台下,我去找了,根本不在那里。”
“你自己找不到八字,就别怪娘不给你机会。”
何府佣人们静静看着娘俩吵架,心道有其子必有其母,少爷爱耍无赖多半是跟他娘学的。
但这话可没人敢说出口。
老爷不在家,家里最大的就是谢大娘子。
何书墨眼看谢采韵不讲理,没有别的办法,试图后退一步道:
“咱今天这饭就非吃不可吗?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采韵骄傲地挺起胸膛:“怎么不是大事?我儿子当了大官,这是天大的事!”
“六品小官。”
“不小了。等你爹回来,咱们何家一定要大摆宴席,把娘在京城的那些谢姓亲戚,一个一个全部请来!”
谢家作为五姓之一,根基是楚国南方的九江地区,但京城作为楚国首都,首善之地,谢家的影响力和势力一样不小。
其中最大的一支,当属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谢耘。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规模小一些的势力,以及各种错综复杂的嫁娶关系。比如某家的祖母,乃是当年谢氏某支的某某某;某家儿媳,乃是谢氏第几代第几房的某某某,比被猫玩过的毛线团还要乱。
一想到一大堆见都没见过,认都不认识的奇怪亲戚,何书墨过年恐惧症下意识发作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咱家刚来的时候您那些亲戚没来问过一句,现在咱们就别去贴人家冷屁股了吧?”
谢采韵翻了一个白眼。
“这叫什么话?你娘家里的亲戚那么多,总有你以后能用得上的吧?多走动走动,不是坏事。
“更何况你当了大官,给娘长脸,娘炫耀炫耀怎么了?”
何书墨:……
我一个六品官,人家工部尚书都不一定愿意正眼瞧我。
《皇权之下》对谢耘记载不多,只有几句,就这还是因为“谢晚棠”在京城时暂住谢家,不得不提几句交代背景。
何书墨算了算日子,感觉某位谢姓贵女差不多快到京城了。
在原书的情节中,这位谢姓贵女单人单骑,满怀理想来到京城,本以为是要行侠仗义的,结果因为自己五姓的身份,卷入魏党为了打击贵妃主推的《子夜杀人案》中,被现实狠狠教育了一顿……
要不是她家大业大,又是家里主脉的宝贝嫡女,估计下场和唐智全差不了多少。
何府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接着,程府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
“别发呆了,你伯母和若宁来了。”
谢采韵轻声提醒。
程若宁的母亲名叫徐婉,书香门第家的女儿,性格温柔,知书达理,与亲生女儿程若宁很不一样。
如果程若宁是她娘的性格,何书墨大概率会从了。
可惜她不是。
“伯母。”
何书墨对徐婉的印象还不错,因此礼貌地打招呼。
“咱们墨儿是愈发英俊了,来,拿着,伯母祝你节节高升。”
徐婉出手便是一块小金竹,价值不菲。
谢采韵挽着闺蜜的手道:“别站着了,都进来,墨儿,我和你伯母说些体己话,你带若宁随便转转。”
谢采韵还是老样子,热衷于给儿子创造发挥空间。
不过何书墨并不珍惜老妈的好意。对于楚国人来说,二十岁确实应该成家立业,但何书墨又不单是楚国人,他大学还没毕业呢,现在就着急结婚领证,难道图它加能学分吗?
“你的生辰八字我没找到,不知道被我娘藏哪里去了。”
何书墨看着程若宁道。
如果说,刚才徐婉还在时,他还有所顾忌,假装礼貌一点,现在和程若宁单独相处,他可不愿意装了。
程若宁没好气道:“到底是真没找到,还是不想找到?”
“真没找到,要不你回家找一下?反正你把我的生辰八字拿出来,咱们不是一样能退婚吗?”
何书墨提出一个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案。
“我不找。”
“不想退?你不会真喜欢我吧,程若宁?”
程若宁虽然接受过书院教育,但毕竟还是个传统的女子,她是没想过何书墨能随随便便把“喜欢”放嘴上说的。
因此有些又急又气:“怎么可能!你想的美!”
这下换何书墨奇怪了。
“那你为什么不找?你娘总不至于也把八字藏起来吧?”
“我为什么要找?我娘喜欢你,我爹和你爹关系好,我们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