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现在,是用一张破椅子坐在古井边的荒地上,她的坐姿依然相当优美端正,两条如玉的长腿紧紧并拢,不留一丝缝隙。她坐着时,腰背自然挺直,肩颈放松,显露出修长的鹅颈。
谢晚棠用纤细如水葱般的小手,捏着打开包子外的油纸,然后两只手捧着,微微低下头,张开小口文静优雅地吃着。
何书墨看着谢家贵女当前的状态,不由得感受到了什么叫我见犹怜。
他初次见谢晚棠时,这位谢家的贵女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而现在呢?
虽然依旧是那么美丽,漂亮,容貌的底子全部都在,但是精气神明显断了一节,灵眸里的熠熠生辉的光彩消散了很多。
看来,谢晚棠这几天确实被折磨得不轻。
如果长此以往,这位贵女的心性很容易被某些不讲理的现实,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何书墨没有着急问话,相比较毛毛糙糙的交谈,他更愿意静静欣赏楚国最顶尖的美少女,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他买的包子。
谢晚棠没有浪费粮食,何书墨买给她的两个肉包子,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她原以为自己是没什么胃口的,直到吃完了才发现,她甚至没有吃饱。
不过这一次,何书墨没有再聊起别的话题,而是直接问道:
“张家拿人质威胁你了?”
谢晚棠美眸微微瞪大,她只给了何书墨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至于小石头失踪的事情,分明没有和他提起过。那个递字条的丫鬟也是不知道的,谢府中,除了谢明臣,没别人清楚这件事。
“外兄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想?你是堂堂贵女,张家不敢对你来硬的,只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你投鼠忌器,不敢乱来。最好的结果,是能拖到你离开京城,这样你就没工夫去管他们家了。”
谢晚棠愣愣地看着何书墨。
她感觉外兄真的好厉害。
她从始至终,明明什么都还没说,结果他居然能分析地分毫不差!甚至把张家的动机,目的全部都推测出来!
何书墨说完,便抬起屁股,挪动屁股下的座椅,很自然从贵女的对面,坐到了贵女的身边。就像高中时候,男女同桌那样。
“你把详细情况给我说说,我虽然能猜测出来大概,但没有细节,很容易误判。”
“嗯。”
谢晚棠轻轻点头。
何书墨眼下和她并排坐着。
距离不过一尺,确实有些近了。
但谢晚棠觉得,何书墨是为了帮她查案子,所以特别坐得近些,这样才听得清楚。对此,她是能够理解的。
如果是旁人,断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谢晚棠按照何书墨的要求,从吴巧巧发现小石头不见了,开始讲起……
何书墨听到开头,真有点佩服起张家了。
拿乞丐这种,没人在乎,到处溜达,容易失踪,官府不想管,只有贵女可能会在乎的人,来要挟贵女,角度过于刁钻,真亏张权想得出来。
谢晚棠说完,道:“外兄,目前只知道是有人绑架了小石头,但那个人从没露面过,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张家在后面指使。”
何书墨点头:“你说的对,算得上很严谨了。但我们办案的时候,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张家是你被困的直接受益者,他们的动机最强,因此直接怀疑到他们身上没有问题。”
“既然如此,外兄,咱们怎么办?按巧巧说的时间推算,小石头已经消失快一旬了,如果再不找出来,我害怕……”
“不急,”何书墨道:“都已经十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何况……”
何书墨看着谢晚棠清澈的双眸,道:“即便咱们现在就把小石头救出来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
谢晚棠有些听不懂了。
把小石头救出来,不是大功告成了吗?怎么会还有然后?
何书墨仔细解释道:“小石头并不是京城里唯一的乞丐。咱们今天把小石头救了出来,明天,张家换个乞丐抓,继续威胁你,你要怎么样?京城的乞丐那么多,我们动作再快,也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更不可能把所有的乞丐保护起来。”
“这……”
谢晚棠樱口微张,面露惊吓。
她之前一直忙着去想,到底怎样才能找到小石头,完全没注意到何书墨刚才说的事情。
是啊,她即便把小石头找到了,张家有什么损失吗?她就能解脱了吗?
不,张家没有任何损失,他们只要随便再换一个乞丐就行了。
什么都不会改变。她还是会被张家牵制住。
“外兄,这好像,是一个死局……”
谢晚棠看向何书墨,漂亮的美眸中阴云密布。
“其实算不上死局,破局方法异常简单。”
何书墨同样看着谢晚棠:“只需要你心肠硬一点,不在乎张家的人质威胁就好了。你只要不在乎他们的威胁,最多只会有一个小石头。”
谢晚棠明眸低垂,看向地面。
“可是外兄,这样一来,小石头可能会死。”
“或许会死。”
谢晚棠咬着粉唇,内心无比挣扎。
死一个小石头,还是救下小石头,让其他乞丐继续变成小石头?
如果这只是一道算术题的话,似乎不难得出答案。
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子,吴巧巧的朋友,能被当做一个数字,放弃掉吗?
这道题对于很多人来说,很简单,但对于谢晚棠来说,很难很难。
良久,谢家贵女抬起头来。
她眼眸坚定,声音清亮,一副错了但不改的模样。
“外兄,我做不到!”
从前,在九江谢家的时候,她就是因为这样,被谢晚松说过很多次。
如今,她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这一次,不是她哥哥出手,而是换成她的外兄何书墨来训斥她罢了。
但是令贵女完全没想到的是,何书墨并没有训斥她的打算,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得严肃,而是释然地露出了一个帅气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外兄,你……”
谢晚棠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何书墨耸了耸肩:“我怎么了?你说出这种话,又不奇怪。你的性格不就是这样吗?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谢晚棠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她其实很清楚,只要她狠心一点,无论是她还是谢府还是何书墨,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他们也不会再被张家拿人质威胁到。
但她确实心肠软,做不到狠心地放弃小石头。于是,她便觉得是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有一些对不起何书墨了。
“可是,我这样……难道不是……不太好吗?”
“怎么不好?你很好啊。”
何书墨想也不想,随口而出:“你这么天真善良的姑娘如果都不算好的话,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吗?”
听到何书墨的话,谢晚棠眼睛酸酸的。她忽然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她长这么大,只有何书墨一个人是认认真真,堂堂正正地告诉她,“天真”和“善良”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她的亲哥哥谢晚松,都在劝她,让她“现实一点”,“不要太天真了”。
她也曾经一度质疑过自己。
不过总算磕磕绊绊坚持下来了。
但小石头失踪的案子,狠狠地动摇了她的内心。因为她意识到,她的“天真”和“善良”,在残酷的社会中,其实是会伤害到别人的。
虽然她面对何书墨狠心的提议,嘴硬地说“做不到”。可她也清楚她在嘴硬,甚至做好了被何书墨训斥的心理准备。
而何书墨的回答,就像雪中送炭,让她知道,她还有同伴,她的想法并不孤单。
她选择的那条路,有个人会陪她一起走。
看着谢家贵女红红的眼眶,何书墨大抵知道,他是说中了谢家贵女内心的软处。
在《皇权之下》的小说中,谢晚棠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她并不是什么圣母,也不会想着慷他人之慨,她会认错,会反思。她从来只是心肠软,看不得不平事,更看不得孩子受苦。
但是,她在小说的剧情,却并没有好下场。小说中,她因为天真被迫卷入案子,在牢里可怜地认清了现实,然后让家里救出去了。
何书墨肯定不会让这一切重演。
一个好人,凭什么要被京城扭曲的现实打倒在地?
“晚棠,看着我。”
谢晚棠抬起红红的大眼睛,看向何书墨。
何书墨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眸,道:
“你是一个好人,别因为被人拿枪指着,就怀疑自己。你没错,你绝对没错。错的是那些拿枪到处威胁别人的坏蛋。他们才是该认错,该改正,该去死的人!”
第107章 轻轻敲击她的心灵(4k)
何书墨的话,如同敲木鱼的小锤。
力度不大,但十分精准。
一下一下,认真地,清晰地,毫不犹豫地敲在谢晚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把她许多年积攒的委屈,认不清前路的迷茫,全部化作滚烫的泪水,从美丽的眼角倾泻而下。
此时此刻,何书墨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梨花带雨”。
五姓贵女之所以被称为“贵女”。
是因为她们说话时是贵女,不说话是贵女,吃饭是贵女,睡觉时也是贵女。
同样的,贵女在哭泣时,也是妥妥的贵女。
谢晚棠眼角的泪珠滚滚而下,娇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可爱的鼻翼一抽一抽的,就连娇嘟嘟的小嘴也变得扁扁的,像是可爱的小鸭子。
何书墨心里啧啧称奇:这人长得漂亮,真是不讲道理,哪怕是哭起来都那么好看。
不过,何书墨很快注意到,谢晚棠哭起来不止是好看的问题,她甚至连坐姿都没什么变化。明明哭得厉害,可她那双长腿,纤腰,翘臀却始终是下意识绷着的,丝毫没有瘫软,永远在不经意地维持着她端坐时优雅的体态。
连哭都得保持形象和仪态,五姓贵女怪不得被称为楚国婚恋市场最抢手的顶流。
千年门阀精心养出来的女儿,真是把“优雅娇贵”给养到她们的骨子里了。
提起“优雅”,何书墨不禁想到了贵妃娘娘。
看谢晚棠这表现,娘娘平时那些不经意地优美动作,恐怕不是她当上贵妃才去现学的,而是她在做厉家贵女的时候,就已经被厉家的家教给养成了习惯。
怪不得有些动作,别人做起来是矫揉造作,而娘娘做起来,那叫一个浑然天成,优雅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