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遗漏了什么。”叶澜平静的看着林现。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她死了！”
林现来回踱步，目光没有离开过褚妍，耳边不断的回响起褚妍对他说起过的话。
「弦月行动最重要的目标是获取信息，而我是主要行动方向。」
「你听我说，我一会儿控制尤里乌斯，你马上扫描他的虹膜。」
「就算他大脑死亡，脑细胞也不会立刻失去了活性，各神经元的微电信号彻底断绝，所有的「思维」「记忆」「判断」「器官感知」会在几分钟时间内保持存在……」
「这是……唯一……的选择……林……不要……放弃我……」
褚妍死前的呼喊在林现耳边回荡，如同洪钟一般，林现此时口唇干涩，怔在原地
“我遗漏了什么？”
“我遗漏了什么？！！！！”
林现停下脚步。
咚！
刹那间，林现的瞳仁猛然释放，眼前的办公室光景如同黑洞将光线撕扯拉长，所有的记忆片段不断回溯，回到黎明之前先锋计划发射，回到曙光城武器离线，全城惊慌，回到褚妍死前脸上盛开的血色花朵，回到白色大厅内，数百个尤里乌斯的克隆体漂浮，时间不断在眼前倒退，回到雷声炸响的锦海！
丁君怡告诉他：「现在人类已经能从冷暗粒子中分离出暗能，这本质上就是黑暗侵袭的能量转化形式，你可以理解为更高纯度的可供人类吸收的冷暗试剂，望月真嗣的计算公式推导，18%，就是目前人体能转化的一个极限，这个极限同时也是异能者进化的一个临界值，所以原则上来讲，除了人体强行过滤，目前蓝星不存在任何的一种材料可以隔绝或者存储这种能量」
望月真嗣告诉他：「通过那些殖装抑制器和约束装置来看，深红世界是为其量身打造的，但这怪物本来就是死的，你觉得他们把这些东西装上去干嘛？」
褚妍告诉他：「所以我们看到的S级，对于深红世界宛若神明，而如果要联通这种神明，窥探一个完全未知的生命形态和文明，他们不可能让普通人，或者实验体来进行」
KIKI告诉他：「我懂了，就像红人诡一样，他们联通S级不只是沟通信息，他们更想通过这种模式，让自己也成为S级生命？」
他记忆回溯到和KIKI升空，看向那台锦海下的巨型殖装尸体，那完全没有动力输出的装甲上，只有殖装抑制器和约束装置，以及……
菌丝脑机装置！
“我知道我遗漏了什么了。”林现此时神色已经失去了冷静，缓缓说道
“破幕装置作为先锋计划序列1号发射，要将那只S级行动脑重新复活，或者重新联通，而之前他们的测试，只是联通了半个行动脑，尤里乌斯说过，光是这次尝试，就死了145个克隆体，我一直在纳闷一件事，就是深红世界不管和我们在争夺银河之心还是所谓的黑暗信息，亦或者要绑架全城，破坏载具，他都没有威胁过……要破坏先锋计划，而楚昭南为什么这么笃定，尤里乌斯一定会让灰雾使者顺利发射？”
“因为……尤里乌斯本人，就在灰雾使者身上！”
林现狠狠的咽了口唾沫，目光此时落在褚妍身上，叹息的喃喃道
“你当时唯一的选择，是因为发射启动后，你捕捉到了正在升空的尤里乌斯的精神力波动，所以你真正入侵的，是灰雾使者！”
呼……
林现长吸一口气，莫名有些难以置信的坐回了沙发上。
半块行动脑联通都能瞬间杀死145人，他现在终于明白，如此强大的褚妍是怎么在那一瞬间就死去，她在协助林现完成佯攻尤里乌斯之前，就已经笃定自己可能面临的结局，那不是被红光男人杀死，而是被灰雾吞噬。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叶澜，面色复杂的说道：“你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叶澜说道：“褚妍告诉我，如果行动失败，从尤里乌斯那里得不到信息，她就以入侵S级行动脑作为后续方案，她不畏惧死亡，只是担心获取到的信息如何传递出来。”
“所以她选择了我。”林现说道。
叶澜看向林现：“她说，你每次都是濒死的时候，才会和她意识链接，这可能是一种共性。”
林现起身走到窗边，抬头看向蔚蓝的天际，苦涩一笑：“要验证一下，只有一个办法。”
说完，林现当即转身，目色坚毅：“星港还有未完工的小型星舰吧，借一艘来用用！”
叶澜没有阻止他。
随后，他来到星港，在建设港口上找到一艘未完工的鳐鱼级星舰，这艘星舰是4万吨级，但目前只完成了一个主体框架，林现直接抬手启用黑星锻炉，狂暴的机械空间之门大开，将那艘星舰缓缓吞入。
林现紧咬牙关，大量的精力流失之下，他看着黑星锻炉的巨构空间，呼吸不断变得沉重，他没有考量自己是否能够完成转移，也不知道这样能否成功。
他现在只有一股急切绷紧的心弦，他必须要看看，那女人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空空空！
泊位区的液压柱发出嗡鸣，一台巨大的星舰被林现直接转移进了黑星锻炉，在机械之门关闭之后，林现已经满头冷汗，终于是眼前一黑，缓缓倒下。
嗡，嗡，嗡。
空鸣的声音在颅腔中轰鸣回荡，像是身处一个无尽的，浩瀚的，空洞的，宇宙深渊。
林现试图睁开眼，却发现什么也做不到，只感觉脑袋深处在发生沉闷的地震，一种巨大的剥离感传来。
在适应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于是林现睁开眼。
刹那间，瞳仁猛缩！
他此时竟站立在那台灰雾使者的头部抑制器装甲上，这台数百米高的S级血肉殖装此时浑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悍然漂浮在一片漆黑的太空之中。
太阳的光辉如金轮刺得林现眼睛发烫，他抬手想要遮挡，却发现一个人影伴随着大量的碎片从他前方飘过。
林现神色一惊，发现这竟然是一个身着星舰服的青年，此时已经死去，目之所及，越来越多的死去的舰员出现在林现的面前，而在灰雾使者周围的空间中，飘荡着无数的星舰碎片，抬眼看去，在前方，四艘30万吨级的星舰残骸，像被神明捏碎的玩具，散落在近地轨道的虚空中。
牧星者号的舰桥断裂成两截，裸露的龙骨如同被撕开的鱼刺，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方舟号的聚变反应堆彻底洞穿，熔化的装甲凝固成狰狞的黑色瘤块，像被烧焦的心脏，群星号的引擎阵列完全解体，数以万计的推进器喷嘴无声地漂浮着……
无数的舱段，尸体，残破的结构飘荡，宛如一场星际大战之后的惨烈景象，大气层边缘泛着血色的辉光，那是轨道上燃烧的碎片在坠落。
林现转动身体，然后僵住了。
人。
上万具尸体漂浮在真空中，像一场诡异的深雪，其中还有许多冬眠舱内就死去的人，最年轻的一个红发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八岁，她的辫子散开了，发丝如同水母的触须般缓缓舞动，这些人都是为了先锋计划所挑选出的精英，是人类文明的种子，年轻，朝气，是先锋领路者，也是探索殉道者。
难以想象这里在几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更远处，林现看到了一艘已经完全解体的超大型星舰，那是文明先锋号，此时后方的星空推进器舱段全部断裂开，而补给推进舱却不见了，巨大的舰首还昂扬朝向远星轨道的方向，一片死寂。
林现回过头，蓝星悬浮在下方，这巨大的行星家园在阳光下蓝的刺眼，风暴云团在太平洋上盘旋，大陆的轮廓依然清晰，他甚至能辨认出曾经的城市群，可此时亚太洲的大陆架上，数个宛如黑洞一般的‘疤痕’正盘踞在这颗星球上。
离得最近的，是5号星渊，宛如一颗生长在行星上的黑色瘤状体，黑色天幕阵阵扩散，连大气云层都全部吞噬！
这是林现第一次看见星渊的全貌，恐怖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感觉牙根发颤，与此同时，黑暗的苍穹方向，那里漆黑空洞，却似乎有某种来自黑暗的恸视，仿佛将整个蓝星完全包围，阴冷，空洞，宛如深渊！
“林现！”
林现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他绝对没有听错，这是褚妍的声音！
回过头，他看到同样在灰雾使者的抑制器装置上，一个女人的光影，静静站立。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褚妍看向林现，眼神中难掩着激动，但林现也看出，褚妍此时的意识体极为不稳定，苍白，频闪，仿佛随时都要消失。
“其实是叶教授……”
林现自嘲的笑了笑，心想我都已经把你装进裹尸袋来着。
褚妍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尤里乌斯的本体意识已经通过菌丝上传进入了灰雾的行动脑，虽然是他链接，但其实必须通过深红三号的主机进行辅助控制，这台主机和你的格蕾丝一样，名为‘薇奥拉’，现在我借助精神力异能直接夺取了他的控制权，并窃取了他所有关于联通黑暗甚至包括深红世界组织最绝密的信息。”
“但代价是？”
“不重要！”褚妍对林现说道：“接下来说的，你要听清楚，要全部记得，要转告叶教授，徐将军！”
“好，我听着。”林现目光严肃。
“深红世界通过菌丝联通S级大脑，获取到的不是信息，而是一种信号，这种信号非常复杂，通过‘薇奥拉’和深红世界的人体实验数据进行分析，发现这种信号，可能是一种情绪！”
“情绪？”
“对！来自星渊的情绪，或者说意志，总共有两个，第一个是恐惧，第二个，则是疑惑！”
“恐惧什么？”林现问道。
“没有主体，这种恐惧是从人体实验得来的，在深红世界看来，认为黑暗侵袭就是一种恐惧力量，而这对于人类在精神崩溃之后产生异变的原理是可以说得通的，但问题是，无法确定这种恐惧是人类对于黑暗，还是黑暗对于人类。”
林现皱眉：“黑暗还会恐惧人类？”
“不要从主观角度去理解。”褚妍此时目光看向蓝星上巨大的星渊：“从星渊内部观测，如果按文明的角度去解释，人类对于黑暗生物来说，也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认知的存在，它们并不了解我们，我们也并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存在，如何诞生，这是一种相互间无法沟通和证明的关系。”
褚妍看向林现：“你知道罗塞塔石碑吗？”
“知道。”
“两个完全陌生的文明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一般会有两种沟通方式，第一是使用象形图示法，这在我们和黑暗之间行不通，第二，则是行为逻辑链！我们正是通过这个，发现了黑暗标记，这个你清楚吧。”
林现点了点头。
褚妍继续说道：“所以如果只有一个信号，那这个信号没有任何参照意义，因为不确定是人体实验还是来自黑暗，这无法形成逻辑坐标系，可最关键的，是第二个信号！”
“疑惑。”林现说道。
“是的！”
“深红世界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确定，发出信号的主体，来自于黑暗生命，或者星渊，当我们如果把这个信号代入到灰雾以及当前5号，7号，8号星渊的变化，这种行为极有可能是星渊通过联通这种意识，发现了曙光城的存在，而这种发现，并不仅仅是黑暗坐标这么简单！”
林现皱眉：“所以昨夜的黑潮袭击，很有可能不只是因为那些携带标记的人。”
“对！如果只是标记，按曙光城的火力，完全可以提前清空，但三个星渊的黑暗暴动，却整整袭击了一整夜！”褚妍凛声说道：“这代表星渊在疑惑，在试探！”
林现感觉头皮发麻：“所以星渊的扩张速度其实……”
“可以不受限制。”褚妍面色严肃的说道：“根本没有1年，没有4个月，只要它们试探出坐标点，只需要一夜，就可以覆盖整个蓝星！”
林现目色惊愕：“怪不得5号星渊异动，全世界星渊都在加快，这是一种协调关系？！”
“你有过停电的经历吗”褚妍继续说道：“当屋子里漆黑一片，如果你不熟悉环境的话，就只能靠手和脚去试探行走，这可能会很慢，但如果点亮灯光，或者你已经熟悉了那个位置，你就会很快走过去！”
“所以怪物是用黑暗标记定位人类，怪不得昨晚上黑潮袭击之后，3个星渊方向都发现了大规模的S级，还有赶尸人。”林现一脸无助：“这下完了，我们还以为会有不少的时间可以转移撤退城里的人，这么说起来，今晚可能就会遭遇赶尸人和S级的灭顶之灾了……”
“尤里乌斯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要拿整个曙光城作为天启日试验场，他们要尽快研究出真正的进化机制，而把自己化身成诡异体和人诡其实是第二选择，还有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原本深红世界最初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褚妍对林现说道：“深红世界建立最初的目的是数字生命和机械飞升的途径，只是深红世界在后面开始脱离掌控发展，朝着异能，殖装，神选，天使这种方向失控，而最开始组建深红世界的是一个名为SIID基金会的组织，这是之前全球最大的洛菲财团的延伸，管控着联邦大量的经济命脉，你或许听过。”
林现愣了愣：“我不仅听过……还和‘她’们接触过。”
“林现，你必须要赶紧把情况告知叶教授和徐将军，不然来不及了！”
林现闻言看了看自己，无奈的耸了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是在完全脱力的情况下才能见到你，无法控制自己醒来。”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林现苦涩一笑：“我在想，即便全城都知晓这个消息，我们逃脱了，但按照这种说法，星渊一旦试探成功，那即便我们逃往极地，也没有意义了吧，甚至我们可能都逃出星渊扩张的速度了。”
褚妍闻言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失落的站在原地。
“林现。”
“嗯？”
“如果今晚就要世界灭亡，你害怕吗？”
“本来有点。”林现此时抬头看向宇宙星空，桀然一笑：“现在倒没那么怕了，这辈子也算当了一回太空人了。”
褚妍钦佩他的乐观，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现看着褚妍此时的状态，干脆直接坐下来：“既然回不去，陪你聊聊天吧。”
“聊什么？”
“比如你真的死了吗？”
褚妍神色复杂：“我现在精神意识体入侵在尤里乌斯的身上，借用他的生命力存活，他将自己保存在一个高级生命舱中，我会跟着这种状态存活一小段时间，但我的精神力消失之后，就会彻底消亡。”
林现张了张嘴，又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