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车呢?
蜂鸟,运运帮那帮人死哪里去了?
众所周知,赣南脐橙一般是当年11月中下旬开始大规模采摘,十二月是出货高峰期。
现在,一月已经过去三天,按说是脐橙发货尾期,但今年情况有点不太一样,据当地事后统计,当年赣南脐橙挂果量超过110万吨。
这是什么概念?
用载重30吨的半挂车来拉,要3万6667车次才能全部拉走,而廖承明手里有多少车呢?
哦,140辆在集团平台注册的车,更多的社会车辆被限制没法装货。
为啥?
因为运运帮赣南业务部经理陈有田,正忙着给社会车辆注册运运帮,然后收取每次10%运费的抽佣呢。
按他这个速度,再过三个月也别想把货运出去。
08年受冰雪灾害影响,当地有超过17万吨脐橙滞销,而今年销售情况同样不理想。
到一月,滞销脐橙数量仍是个天文数字,比如廖承明现在呆的周老汉家。
7.5亩橙园收获3.3万公斤脐橙,因为采摘稍晚几乎全部滞销。
而农户,一天都拖不下去了。
……
十二月中下旬,当城里都忙着过舶来品的圣诞节时。
周老汉只觉得天都塌了,全家六口人整整五年的辛苦劳动,投入成本都不提了,前三年培育只见投入没有产出。
盼啊盼,盼着挂果换钱还债,盼着挂果存点钱给小儿子娶媳妇,现在的彩礼这么贵,再不娶就完蛋啦。
可惜天不遂人愿,去年因冰雪灾害,许多精品果挂在树上就被风霜打坏,不能说颗粒无收,只能说血本无归。
当时他在山上挖个坑,都有把自己埋了的心思,漫天的风雪都不及他内心冰凉之万一。
当时已接近麻木崩溃的他,望着遍地惨状,眼中无泪,脑海一片空白。
最终在过年债主上门时情绪失控,一度疯了一样拿锄头,拿柴刀,拿能找到的一切,冲上山朝着曾经视作生命一般呵护的果树~
砍去!
“要砍就先砍我!砍了树,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关键时候,是他年过五旬的老婆,拼命护住果树,在她旁边,是吓得嚎嚎大哭的四岁幼童。
这小两千棵果树,是他们全家的命根子啊!
是咬着牙埋头苦干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血汗钱,是低着头颤颤巍巍朝着亲朋好友伸手,是东拼西凑陆续投入十几万的希望……
熬吧,熬吧,日子终归要过下去。
灾害总会过去,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
一年苍老十岁的周老汉,没有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他拖着那略显弯曲的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向前挪动着。
低声下气,四处化缘,依靠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依靠亲朋好友的救济,依靠村里联系的专项政策贷款。
他又背负了一笔超过两万的外债,勉强继续熬下去,只盼望今年是个丰收年,卖了橙子过个好年。
大儿子周大安想出门打工,他不想再受穷了,他苦点没关系,但不能让老婆孩子跟着一块受罪啊。
别的同龄人到这个年纪,哪怕是粤东工厂里卖力气,一个月拼死拼活做下来,少说也有千把块,一年算下来就是小一万多。
他哪怕只寄一万回来,也不至于让孩子碗里,十天半个月见不到肥肉吧?
种脐橙,想发财?
从果树种下去,一毛钱回头钱都没见过,他好好一个初中生,在城里打工打的好好的,非得绑回家帮忙。
这下好了吧,五年啊,整整五年!
吃的比狗少,起的比鸡早,活没少干,有赚到一毛钱吗,连他本来在外头打工的收入都没了,还背负十万块外债。
看看弟弟周小安,二十五了,但凡有一个上门说媒的,他都认了,可是有吗?
人家一听他家欠一屁股债,想靠种脐橙做梦发财,茶水都不喝一杯扭头就走。
连他媳妇都说,幸亏你娶我之前,你们家没种脐橙,不然这婚注定结不成。
周大安每次听到这话,只能埋着头抱着儿子傻笑,一言不发任由媳妇抱怨,因为她也苦,苦在心里不发泄出来是要出大问题的。
周小安?
他只会默默的扛着锄头,跟周老汉去山里给果树除草。
周大安想走,周老汉强留。
“你爸我这把老骨头,眼看着没几年好活,你走了,这个家得散。
我这看人一辈子,错不了的,你媳妇只要跟着你出去见识过花花世界,就不会回来了。
这世上就没有跟着男人受穷一辈子的道理,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今天还跟着你,是没得选,一但见到外面世界,心野了就留不住了。
呆在大山里,守着这小两千棵果树,盼望风调雨顺,接下来几年它们多多挂果,你这辈子就还有点希望。
等我把眼睛一闭,看不见就心不烦,你想怎么搞都行,哪怕把这些树全砍了都行!”
周大安沉默了,他不敢赌,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敢选。
周老汉看的透彻,他不是没出过远门的睁眼瞎,年轻那会,他跟着工程队修过水库,建过大楼。
只是那时候拿不到指标,没那本事留在城里,只能回老家刨刨地赚口吃的,这些年依靠农闲做点苦力活硬生生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老大结婚他拿出一半积蓄付了高额彩礼,让亲家公嘴都笑歪了。
剩下一半本来是要留给小儿子结婚用的,奈何看到周边人家种脐橙一个个发了财,他熬不住,在别人果园帮了两年忙。
愣是把果树防虫害,挂果养护,农药配比之类的学个清楚明白,才有条不紊的上手承包山林开始种植脐橙。
老来养老不敢想,能多赚点钱给孩子翻修一下房子,再给孙子逢年过节多封一份红包,让他多吃一顿肉,比什么都强。
可惜他命不好,脐橙三年培育,第一年刚挂果就碰上天灾,6万多斤鲜果在树上没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卖个白菜价。
拿到手的钱还不够买农药杀虫剂,支付采摘人工,从乡下运到县里的运费。
老婆子的埋怨,大儿媳妇的指责,25还没结婚,闷不做声只会埋头苦干的小儿子,以及吃一回肉比过年还开心的乖孙子。
加上时不时上门催债的亲朋好友,让周老汉愈发的沉默寡言。
熬啊熬,终于今年不下大雪了,好日子终于要来到。
可到底是哪个天杀的?
卖给他的果树品种,和别人家不一样啊!
改良改良,改踏马的大头鬼!
去年大雪封冻没看出来,今年一挂果就能看出明显差异,怎么开花结果加个头大小都和别人家不一样?
硬生生拖了二三十天,他们家这两千棵树才完全成熟,甜是真的甜,品相也好看,关键收货的客商一多半都回家过年了。
再好的产品,卖给鬼去?
卖果树的发了财,卖他果树的那个王八蛋,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现在全完了!
五年,人的一生有几个五年?
他又还有几年活头。
“悔啊,不该不听老大的,老二还没结婚,是我害了他一辈子啊!
十几万,这辈子怎么还哦,我倒是两腿一蹬蒙着脸下去,可活人怎么办哦。”
周老汉彻底慌了,他在县里乡里跑了一遍,可每家每户都有库存,外地的客商使劲压价。
他这改良产品根本卖不起价,尤其这交通偏僻的地方,客商都不愿意进来,一算账拉到县里市里,恐怕裤衩子都得赔没。
最关键是他还没地存,天气一天天开始封冻,再不采摘就得烂在地里。
他只能发狠心借几千块钱请人,加上全家人一起上阵采摘,连五岁的孙子都在果林忙活,摘一点卖一点,奈何收货的太少。
这几万公斤的脐橙,一天卖个几百斤,得卖到什么时候去?
再过一周,这些外人买不着,这儿卖不掉的脐橙,他只能哭着拿来育肥。
只因没有装它的框,存它的地,买它的人……
被逼走投无路的周老汉再一次来到镇上,如同行尸走肉的他,再一次一无所获。
因为街上卖脐橙的一抓一大把,价格一家比一家便宜。
最关键是,卖不掉!
根本没人大批量收,最多就是五十斤,一百斤的买。
那些摆摊的已经麻木了,就这么卖,卖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投入的本金赚回来?
一路走过去,摆摊人的脸色比天气还要冷,因为天冷可以加衣服,卖不出去的脐橙,能加衣服吗?
摆摊的和出门采购的,好像被某种特殊的能量,完美分成两个世界,蹲着的麻木不仁,站着的欢声笑语。
嗯,不时有露出笑脸,勾肩搭背讨论今年给家里添置大件物品的人走过,这个说去城里买。
那个说不用,镇上新开一家拼夕夕,那儿什么都有还便宜。
拼夕夕什么鬼,周老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冷风如刀子一样刮在身上,脸上,让人生疼,他就这么傻愣愣坐在街边水泥地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喧嚣世界,陷入沉思回忆。
家,不是那么好回的。
失望的眼神,绝望的怨恨,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里闪过,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要将他彻底拉入深渊。
有人欢喜有人愁,赣南的冬天,没有如所有人想象那样,充满欢声笑语。
街边,还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家里脐橙或其它经济作物大面积滞销,他们用尽所有的办法都没效果。
来镇上摆摊?
可你看看,还有空位吗?
到处都是卖橙子的,可又几个能卖出去?
只能这么漫无目的的转着。
转啊,转啊,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累了,迷茫了,就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坐着,躺着,饿了不吃,渴了不喝,唯有烟雾时不时从墙脚冒出来。
哪怕只有最后一丝幻想,他们也要等到天完全黑透以后,才敢回家,只盼着妻儿老小已经入睡,不要看到自己疲惫绝望的脸庞。
可,希望,真的会有么?
奇迹,如果那么容易出现,它还叫奇迹吗?
无非又是绝望煎熬下,重复重复,再重复的一天罢了。
所有滞销农户的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