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胆敢驳了杨默的意思,那自己这身皮却是绝对保不住了。
这位大爷今天虽然一句重话没说,但那压抑着的暴怒却是任谁都看的出来,这摆明了就是一座活火山,谁引了谁死;以这位大佬如今的能量,要想把自己一撸到底,那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哪怕是分管他们这个系统的尤亚坤,也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小所长,甘愿冒着引火上身的风险。
别的不说,光城产基金公司以筹资困难的名义把第三季度的债券业务指标下调一下,就足够财政紧张的市里面喝上一大壶了。
CTNND,夹在这些神仙大佬之间,自己这种小杂鱼真他娘的遭罪啊!
哀叹一声,郑国辉满心苦涩地挤出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笑脸,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正当他好不容易组织了一番语言,想要给杨默打打预防针,提醒他如果到时候尤亚坤拒绝这个提议的话可别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这条小杂鱼身上的时候……
嘟嘟嘟~
一阵最原始的大哥大铃声从某个随身小秘书的身上传来。
卓君月赶紧走开几步,从包里掏出那块黑砖头按下了接听键。
嗯嗯啊啊了几声后,这才捂着话筒小跑着来到杨默身边,凑到杨默的耳朵旁,小声地说道:“杨总,是临邑县那边的电话……马/县/长已经知道吕经理受伤的消息了,想要过来探望一下,目前已经在过来的路上。”
微微顿了顿,卓君月的声音压的更低:“还有,马/县/长说,如果你这边方便的话,他在探望后想约您单独坐一坐。”
嗯?
马清远?
想跟自己单独见见面?
杨默的眉毛皱了皱,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好。”
……………………
骨折手术并不是什么大手术,绝大部分情况下,撑破天两三小时就能搞定;再加上杨默赶到医院的时候,土狗同学已经被送进去半个多小时了,因此在一众专家熟门熟路的操持下,杨默只在外面等了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室的灯就熄灭了。
当然,手术哪怕再顺利,也不可能刚做完就允许人探望,因此又是等了半个小时,杨默等人才被允许进入某间干部病房探望这位倒霉催的小妮儿。
不过还好,或许是因为麻药效果没有完全过去的缘故,右臂已经打好石膏,腰身处也被做了定型的吕莹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或许是身体底子非常不错的缘故,整个人的精神却并没有太过萎靡。
“伤筋动骨一百天,整天就只能躺在硬板床上,关键还不能喝酒……这下完蛋了!”
土狗同学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自己软绵绵的左手,一脸的垂头丧气。
大家伙见到这姑娘都快变成木乃伊了,还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顿时心头一松,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既然还惦记着喝酒,那就说明伤势如张院长所说,没有瞧上去的那么吓人。
人只要没大事,那一切都好说。
于是乎,在东一句西一句的问候和打趣后,众人在护士的提醒下,纷纷离开了病房。
留在人群最后的杨默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丫头,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又瞅了瞅门口处想要催促但却又不敢开口的护士,转身便要离开。
“哎,杨总,等等,你留下,我有要紧事想跟你汇报一下。”
却是土狗同学忽然叫住了杨默。
杨默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看她,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用等他,然后折步回来,轻轻关上了病房门,直接把护士关到了门外。
“你这傻丫头,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在那强撑着干啥?”
走到土狗同学身边,杨默不满地皱了皱眉,然后拿起床头柜上全新的毛巾,挑开吕莹莹额头的刘海,毫不留情地将鬓角处细密的汗珠抹掉。
麻药又不是万能的,毕竟是动刀子的事情,就算药效还没完全消退,你要说不疼,那绝对是骗人的。
土狗同学咧了咧嘴:“这不是怕大家伙担心么,况且你那副臭脸这么吓人,要是我再哭丧个脸,你还让不让人家睡个好觉了!”
随着杨默掌管城产基金公司,又开始明目张胆地站在叶涛背后跟尤亚坤和田广跃硬刚之后,这货身上的威势是越来越重,别说是他之前素来不怎么待见的东营一系了,就连身为他嫡系的何永义、李骏、覃鑫等人,也是越来越怕他。
偏偏这货平日里虽然永远在人前挂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架势,但却始终深居简出,活脱脱一个心思深沉之辈,因此像这种城府诡谲的家伙阴沉起脸来,那给其他人所带来的压力可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杨默闻言,瞪了她一眼:“你就整天在那里和稀泥吧……堂堂一个招商公司特别顾问,在大华工业园里竟然被人袭击,今天过来的人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脱不了责任!”
却是轻手轻脚地把吕莹莹的脑袋扶了起来,然后将枕头稍稍抽高一点,垫在她脖子处;旋即蹲了下去,找到病床摇杆,一圈一圈地将病床的上半截摇了起来。
上辈子的他不管是在综合办里做“外联”,还是青年时期的创业,乃至于后来的做外贸,都没少遇到需要肢体接触的破事,因此在这块堪称是经验丰富的他,自然知道,像这种骨折受伤,最难受的就是只能平躺在床上。
土狗同学一边新奇地看着自己躺着的这张竟然可以摇起来的病床,一边却是撇撇嘴:“懒得跟你这种蜕化变质的家伙解释,你现在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根本不懂我们下面这些人的难处……什么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逃脱不了责任?只要你还跟基层老乡打交道一天,这种意外就不可能避免!”
说着,吕莹莹眨巴眨巴眼睛:“我刚才看郑所长的表情始终有些僵硬,感觉有些魂不守舍地样子……你是不是打算小题大做,为难人家了?”
杨默冷笑一声:“什么叫小题大做?我只是站在大华公司的立场上,要求他们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而已!”
说着,一边按照上一辈子的经验,从暖瓶里倒了杯水后,取出棉签在里面沾了沾,然后润了润某张已然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一边将自己要求郑国辉做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
土狗同学一开始还被嘴唇上传来的酥痒感弄得浑身不自在,听到杨默的话之后,却是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正当杨默被这突如其来的缄默搞的异常不习惯时,却见土狗同学歪头看着他,露出一个他有些看不懂地笑容:“羊屎蛋,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经常跑过去躲猫猫玩的那间帝君庙不?”
帝君庙?
杨默一愣,仔细在已然尘封的快要忘却的记忆里翻找了一通,这才笑了起来:“记得啊,我们那时候还经常躲在里面烤山药吃呢……每次烤山药前,还得先给关二哥磕上几个头才敢生火。”
那座帝君庙是他们村子为数不多在某段岁月里残留下来的古老建筑,虽然上一辈子还是在千禧年后被推平了,但却是他儿时记忆鲜明的场景之一。
土狗同学咧了咧嘴:“没想到羊屎蛋你还记得我们在里面烤山药吃啊,当初还是你拉着我跟着你一起给关二爷磕的头呢,说是不经过同意就在庙里面生火,关二爷会怪罪;”
“羊屎蛋,你说……我们小时候的那会儿……为什么唯独那间帝君庙,却从来没人去动主意呢?”
一个,是用于供奉窦建德的“窦王庙”;
另一个,则是供奉关二爷的帝君庙了。
杨默虽然奇怪于这丫头怎么会跟自己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想着这丫头大抵是受伤之后惯有的胡思乱想,当即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头笑了笑:“大抵是因为大家伙都很崇拜喜欢关二哥吧,所以不忍心破坏他老人家的香火庙。”
土狗同学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小时候戏曲里唱的,评书里说的,十个里有六个离不开关二爷,大家那么喜欢崇拜他,哪怕是再混蛋的人,想必也是舍不得坏了他老人家的香火的。”
说着,土狗同学艰难地侧了侧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默:“可是,你说大家伙为什么会这么崇拜关二爷呢?”
杨默一下子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挠了挠脑袋:“可能是崇拜他老人家的勇武过人、忠义无双吧,毕竟桃园结义、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这些故事,咱们都耳熟能详。”
土狗同学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说关二爷温酒斩华雄、独自一人护送嫂嫂呵开五城三关,那是何等的威风啊,我那时做梦都想也有自己的一匹赤兔马,然后威风凌凌地拎着一把青龙偃月刀!”
微微顿了顿后,吕莹莹的语气叹息了起来:“可是随着年岁逐渐变大,见过的人和事变多了,有时候想想,却又觉得可能未必如此……论及勇武,关二哥并不是当世第一;论及忠义,那个英雄辈出的乱世,也有许多不弱于他的,可大家伙就是唯独喜欢崇拜关二爷,只单单给他立了庙……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杨默有些为难地摊了摊手:“这个确是真的不知道了。”
他本身就对这一块的研究和思考不多,后世更是受到了那些影视文学作品的影响,反倒是对喜好人妻的曹孟德更欣赏些,因此的确一下子给不出什么答案。
土狗同学闻言,也并不失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个笨丫头,原本也是想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的,不过参加了两年工作,见过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之后,我却有种感觉……或许大家伙那么敬爱崇拜关二爷,不是因为他勇武过人,也未必全都是因为他忠义无双,而更多是因为……他心中有仁,傲上,而不辱下;恃强,而不凌弱罢了!”
傲上而不辱下,恃强而不凌弱?
杨默两辈子加起来认识土狗同学的时间足有几十年,哪里不知道她这话的用意?
吕莹莹认真地看着他:“羊屎蛋,我知道你现在的官做的越来越大,许多决定背后的深意已经不是我这么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笨丫头所能理解的了;”
“但我只想说,与现在的你相比,其实我更喜欢当初还在钻探公司坐班的那个你;”
“那个时候的你,没有忘记自己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小老百姓,宁愿冒着被公司处分的危险,还是愿意不遗余力地将那几千米淋雨的老乡们送回自己的家乡;”
“那时候的你,同样身具傲骨,明明面对着职级高你一大截的冯副总乃至王总,但你还是有骨气顶着干;”
“那时候的你,同样傲上而不辱下;面对着人家千里迢迢地给你送来的那些只鸡,你给出了回报,但却不是那种施舍式的回报,而是用最真诚的平等态度给出了自己的回礼……明明不会喝酒的你甚至没有摆出科级干部的架子,而是是抬着整箱整箱的酒在事后以小辈的身份跟他们喝的人事不知;”
“那时候你,真的很好,很好!”
“可是到了现在,为什么你竟然就可以开始恃强凌弱了呢?”
土狗同学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意思,只有浓浓的不解和一丝失望:“的确,刘老根打了我,哪怕他是我们临邑县的老乡,哪怕按年纪来说我们得叫他一声叔;可打了人,就是不对,该抓抓,该判判……我不是滥好人,我甚至巴不得他能在里面蹲上个十年八年。”
“可其他在场的那几号人呢?”
“是,他们今天是过来堵门耍赖的,”
“他们违约是很可恶,种出来的蔬菜卖不出去也是活该!”
“但问题是……他们违约自有市场机制去惩罚他们,可他们只是堵门耍赖而已,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手,甚至连骂都没骂上两句,你一下子让人给他们按上一大顶莫须有的罪名,还交代要从严从重……这是不是有些太过欺负人了?”
说到这里,吕莹莹捋了捋有些湿漉漉地头发:“羊屎蛋,我们都是从农村里出来的人,我们应该很清楚,公平这两个字,对于那些基层老百姓来说有么多珍贵。”
“我并不是想要对你说教,以你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在你面前说教;”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农民子弟……我们可以不徇私情,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一套;但是,不牵连无辜,不利用手里的权利去搞连坐那一套,给那些老乡一点最起码的尊严和公平,总归是能做得到的吧?”
似乎此时的麻药效果已经完全褪去,吕莹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羊屎蛋,你跟我讲过很多屠龙勇者终成恶龙的故事……我不想你也成为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
杨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取过毛巾帮她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好吧,虽然我还是认为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甚至有时候那些藏在背后打气怂恿的从犯比主犯更可恶……但既然你说了,那就如你所愿。”
说着,杨默轻手轻脚地将她团在一起的长发散开,好让脖子不难么难受:“我一会儿给郑所长去个电话,那些一同跑来堵门的村民,要是身上没有其它什么案底的话,口头教育一下就放了吧。”
吕莹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动作轻柔的近乎温柔的男人,那一句“如你所愿”,再度勾起了某段回忆。
闪避似的将脑袋别了别,土狗同学瓮声瓮气地说道:“还有,我知道你虽然也是临邑县出身,但其实一直不喜欢这片地上的人;”
“我不知道你打算跟尤市他们一起借题发挥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咱是农村里出来的人,不管你们怎么勾心斗角,但别苦了咱这些无辜的老百姓,我们不懂你们这些领导们之间的弯弯道道,咱这些百姓无非就是想过上点好日子而已,可不能只把他们当成用了就丢的手纸。”
无辜?
可未必都是无辜的哦~
杨默抿嘴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叩叩~
病房门被推开一角,卓君月的脑袋钻了进来,小声说道:“杨总,马/县/长他们的车已经进城了,我想请示一下……是让他们先来医院探望一下吕经理呢,还是直接约个地方见面?”
哦?
50公里的路程,这就到了?
够快的啊!
扫了扫病床上那张满是汗珠的苍白脸孔,杨默没什么犹豫:“请马/县/长直接去城产基金公司吧,吕经理刚刚做完手术,需要保持安静。”
马清远这次过来,摆明了主要目的就不是为了看吕莹莹的,因此就犯不着让土狗同学多遭这么一趟罪。
说完,拿起毛巾将吕莹莹额头上的汗珠抹去后,杨默站起身来:“去把护士请进来,告诉护士,现在吕经理的麻药效果已经过去了,手臂和腰身又行动不便,未来的三天里,就麻烦他们24小时贴身照顾了……止疼药什么的改开就开,针灸止痛什么的该上就上,费用挂我账户上,不要节省。”
卓君月闻言,有些羡慕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土狗同学,然后迅速地收回眼神:“好的,杨总。”
第556章 乡财县管(4)
“杨总,对于吕经理受伤一事,我感到无比的痛惜,嫌疑人既然是沙河村的村民,那么县里面自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请您相信,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甫一见面,两句最起码的寒暄过后,马清远便直接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这一幕如果落在体系里其他人的眼里,绝对会惊爆眼球。
众所周知,在体系里,只有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而且是那种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无比的上级,才会采用这种争分夺秒的汇报方式……但实际上,即便抛开隶属系统的不同,杨默跟马清远不过就是同级罢了,万万不至于做出这么一副姿态。
不过转念一想,却也不觉得奇怪了。
在体系里,单纯的职级从来不能说明什么。
别的不说,光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如今是市里的第二个钱袋子,甚至能直接影响DZ市来年的财政预算额度和分配计划这一现状,就足以让马清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要知道,德州已经是地级市了,而且是刚刚升上来的地级市,只要市里面的财政预算充足,或者是有足够的转移支付能力的话,完全是可以打着“分税制改革实验”和“全市一盘棋”的名义,代管一些下属县域的财政的。
但凡是体系里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很要命的是,临邑县的经济虽然在市里面排得上前三甲,并不是属于那种需要市里面财政帮扶的贫困县,但正因为如此,反倒是更容易出现财政代管的情况。
杨默扫了一眼眼前这位已经在临邑县主持了三年工作的中年人,自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把他自己和县里面分开来说;当下只是轻轻笑了笑:“哦?”
马清远见状,却是诚恳地看着杨默:“杨总,临邑县虽然是德州地区的富裕县,名义GDP和工业产值的排名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三甲,但您应该知道,这些名义GDP和工业产值里面,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钻探公司和采油厂等石油单位的央企所贡献的,如果扣除掉这一部分,临邑县的实际GDP水平,目前在德州地区只能排在中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