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默那番刻意柔软了用词的询问，杨逍也开始犹豫了起来。
这年头，大学里同样也是有着就业辅导的，因此他也大抵知道，自己学的这个专业，虽然不愁分配到一个专业对口的单位，但能不能分配到一个好的单位却是个未知数。
如果不谈理想只谈现实的话，其实军工系统那些相关单位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华夏当下在这一领域的开支缩减并不是什么秘密，哪怕老师不说，他们这些学生也都清楚。
所以相对而言，石油系统才是他们最理想的接收单位，尤其是海油和本身也在开展海上油田项目的胜利油田……即便东营指挥部那边这两年一直在搞减员增效。
这也是他爸为什么会找上杨默的原因。
虽然这位大堂哥据说负责的是最不受重视的三产业务，而且人事档案是在西南钻探一公司而非指挥部那边，但毕竟也是石油系统的嘛，说不定真的能说上话呢？
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开这个口时候，却听见一个黄鹂般的声音传过来：“咦？海洋技术专业的？那感情好，可以去海上勘探合作开发中心试着实习一下嘛，油气勘探管理中心或者工程技术管理中心也成……如果不想一直走技术路线，去对外合作管理部那边实习锻炼一下也可以，到时候给黄主任那边说一声就行。”
油气勘探管理中心？
工程技术管理中心？
对外合作管理部？
虽然还没出象牙塔的杨逍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些部门的名字一听就很厉害的样子。
扭过头一看，却是那位漂亮到令人不敢直视的大表嫂正施施然走了过来。
迎着微微皱眉的杨默轻然一笑，穆大小姐还了一个些许嗔怪的眼神，然后优雅无比地坐到了火盆边，侧着头看向陡然害羞的跟个鹌鹑似的杨逍：“来，跟嫂子好好说道说道，你在大学里学了些什么，哪些方面最擅长，我帮你参谋参谋……”
第628章 闲聊
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1992年的春节应当是个欢乐的春节，经过几年的改进和发展后，春晚是办的越来越精彩了。
赵丽蓉老师在《妈妈的今天》里发明的“探戈”足足让观众学了一年不说，黄宏宋丹丹的《超生游击队》也成了一代人永远无法忘记的经典；更关键的是，湾湾的首代偶像组合小虎队正式在大陆登场，正式开启了华夏的偶像年代。
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1992年的春节却与轻松、欢乐等词语扯不上什么关系，一整个春节，全都在密切关注设计师的行踪（此次南下并没有跟往日一样带随身记者，也没有向媒体公布行程安排，因此显得很有些神秘），然后时刻深入解读着南巡讲话里的一篇篇内容，甚至连大年三十都未敢有丝毫懈怠。
很显然，穆思远也是其中的一员，因此当大年初三杨默照例带着自家媳妇回娘家看望自家岳父岳母时，敲开门后，却发现颇为不小的客厅里，竟然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客人。
之所以用“塞”这个词。
那是因为炕桌处（超长矮桌）固然坐着七八位面容气质不凡的中年人，但乖乖盘膝，远远围坐在旁边的年轻人却更多。
看得出来，这些年轻人应该都是这些客人的子侄辈，而且既然宋文轩也在其中的话，那么不出意外，这些年轻人也应该都是各自家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唯一让杨默稍微有点安慰的是，虽然卓父哪怕是春节期间都没能回国，卓家退居二线已然既成事实，但某个水蜜桃今天却依旧在场……这自然不太可能是穆思远念及卓父旧情，更大的可能性却是为了照顾某位女婿的感受，毕竟卓玛丽如今已经是杨默左膀右臂了。
扫了扫看上去已经满员，但实际上挪挪屁股就能挤出偌大一块空位的长厚垫，又瞅了瞅两米远外那一群宛如乖乖学生的年轻人，杨默心里吐槽……果然不愧是孔孟之乡，这长幼尊卑什么的，划分的够森严的啊！
无声地叹了口气，杨默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礼物递给老岳母，然后脱掉鞋子踩上地毯，走到客厅墙角，先是俯身拿了一个蒲团递给穆大小姐，然后又拎起一个，就要朝着年轻人那一堆走去……现在是春节期间，别管他平日里怎样，这档口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晚辈。
晚辈嘛，就该有晚辈的自觉。
既然年廿九可以铺一晚上的芝麻杆子，年三十可以跟条死狗一样挑一早上的水，那么到了岳父家，乖乖地装一天好学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权当是重归高中课堂嘛！
然而他想当乖乖学生，其他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一见杨默拎起蒲团，穆思远赶紧挪了挪屁股，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厚垫：“小默，把蒲团放下，来，坐这来！”
旁边人立马也纷纷挪了挪位置。
顿时，一个足以容纳200斤大胖子的硕大空位腾了出来。
正乖乖盘膝坐在客厅里的那群年轻人见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知道杨默现在很牛叉，而且与他们相比，是一种碾压式的牛叉，但再牛叉那也是小辈啊，没见到在这种场合里，就连穆大小姐、宋文轩、卓玛丽这些人也只能跟自己一样乖乖地坐在外围么？
可如今……
在这一刻，这些心高气傲的二代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地位源于实力。
从那些长辈们毫不介意，甚至是理所当然的神情来看，他们分明是把杨默完全当成了平起平坐的同辈来看。
对于这些同龄人的反应，杨默虽然看在眼里，却没有在意，只是微笑着跟宋友龙、林佑祥等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很自然地盘膝坐在了腾出来的空位上，一丝诚惶诚恐的意味都没有。
………………
既然是过年串门，那自然不会真刀真枪地聊些很严肃的工作问题；
但又是带着自家子侄过来混个脸熟，外加涨涨见识的，那肯定也不会跟一群退休老头似的聊些毫无营养的往日峥嵘。
所以，正在进行中的南巡讲话，以及接下来的风向预判，便成了今天最合适的话题。
“我看报参说，设计师这几天正在广州那边考察工作，专门点名表扬了顺德那边的白色家电产业，还下了指示，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干……小杨，这会不会对德州那边的产业造成冲击？”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姓钟的中年人，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提起这事的时候，言语中满是关心。
如今的顺德已然隐隐有“白色家电之都”的称呼，其白色家电的出口量更是高居全国第一，虽然说德州的产业重心并不在白色家电这一块，但是诸如冰柜等产品却已然很有名气了，更有不少的零配件是直供各地的白色家电厂家的；
如今设计师对承德的白色家电产业大加赞扬，可以预期的是，未来一定会在那边以白色家电的生产和出口业务为核心，扶持一众以乡镇企业，将相关产业链做大做强，届时必然会在一些同类产品的出口层面造成竞争，对德州这边的相关产业造成一定的影响。
对于别人的善意，杨默是从来不吝于报以微笑的，当下很谦逊地笑了笑：“钟叔叔不必担心，承德那边的白色家电出口，虽然走的也是中亚那条线，但却是以巴铁为跳板，散往中东和世界各地；而我们德州地区的白色家电却是以吉尔吉斯斯坦为跳板，瞄准的是中亚五国和北方市场……两条线看似重叠，但针对的却不是同一块市场，短期内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影响的。”
众所周知，从八十年代起，巴铁便是华夏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只不过如果把它形容为跳板市场的话，却也不是很合适，反倒是称其为华夏最大的代购市场更确切一些……别看两边的贸易额非常可观，但实际上这个国家并不富裕，所以华夏每年出口的那些商品究竟流向了何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这些情况，杨默知道，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知道，钟姓中年人之所以明知故问地将其拿出来，无非就是出于暖场的目的罢了，为的是让杨默更快地融入彼此的聊天话题中。
………………
“小杨，帝都那边有个叫何阳的年青人最近很出名哦，他搞的那个点子公司可是大出风头，在他的带动下，全国各地已经有了不少的点子公司，现在好多单位都是抱着钱四处找点子公司给他们出招……你们大华公司只怕是要注意着点下面的那些合作单位，可不能让他们趁虚而入了。”
既然有了人开头，其余的几位跟杨默并不算熟的中年人自然也不吝于释放自己的善意，立刻就有人切入了其它的话题。
杨默微笑着回应：“多谢马叔叔关心，不过无所谓的，大华公司能凝聚起一众合作伙伴，靠的是我们的战略性咨询服务和资源统合能力，跟那些点子公司完全是两码事。”
今天能出现在客厅里的人，自然不会无聊到专门把那些点子公司拿出来讨论。
事实上那位姓马的中年人表面上说的是点子公司，暗地里却是在提醒杨默要注意一直被拿出来激烈讨论的平等分蘖……前有诸城的大胆实验，后有媒体对于点子公司的密集报道和对那位牟老板的大肆吹捧，这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而杨默的回答也很委婉：短期内想把手伸进德州地区，没那么容易。
姓马的中年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那些点子公司自然不能跟你们大华相提并论，不过这些年研究企业经营战略也一直是个很热的方向，不知道小杨你之前有没有看过初华夏青年杂志专刊报道的那篇《20多岁的“战略家”们》……这才是你们大华公司需要注意的地方。”
20多岁的“战略家”们？
杨默脑海里思索片刻，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马叔叔，你是说……郭凡生他们？”
姓马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听说去年郭凡生就已经在一家科技贸易公司兼职副总经理了，眼下看这风向，帝都那边已经有传言，这位以战略家自诩的年轻人已经动了下海经商的念头……郭凡生如何选择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会出现千千万万个郭凡生。”
八九十年代有过数次下海潮，其中尤以九二派最为出名主要出身于体制内的他们，无论是综合素养还是资源水平都要高得多，因此也自然更容易混得风生水起。
而九二派里的知名人物有很多，但是内蒙古政研室出身，短短几年内就调进体改委，最后却于今年毅然下海的郭凡生却绝对是最不为大众熟知，但实际上却不容小觑的代表人物之一。
如果说“慧聪电子商务”这家后世一度仅次于阿里巴巴的第二大B2B电商平台，大家伙并不怎么熟悉的话，那么包含潘首富和冯轮在内的“万通六兄弟”大家总归是知道的吧？
而冯轮，就是郭凡生在体改委时的同事。
所以，听到马姓中年人提及“郭凡生们”，即便是杨默，心里也忍不住微微一沉……有些事，那些点子公司没机会，却不意味另外一些人也没机会，而九二年下海的这群人里，很有一些人的发展轨迹，很难单纯地用“能力出众”这四个字去简单概述。
………………
“设计师在前几天的讲话中再度提到了【破三铁】，还提到了徐州……小杨，左右闲着没事，你说说看你的想法，这是单纯地给地方国企打预防针呢，还是连带着所有的公有制经济主体一起提？”
东聊西聊地聊了半个小时，宋友龙终于开口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说完这话之后，他的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地往卓玛丽的方向瞟了瞟。
所谓“三铁”，就是铁饭碗、铁交椅、铁工资，分别对应国企的劳动用工、人事管理权、以及分配制度；这三样往往被认为是国企的传统优越性所在，却也是造成其内部机制僵化和背负众多累赘的主要结症；再加上徐州就是在齐鲁边上，甚至以前还隶属于齐鲁地区，宋友龙拿这个问题开场，委实是有些意味深长……很明显，这句话从宋友龙的嘴里说出来，重点肯定不是在铁饭碗和铁工资上，而是“铁交椅”这三个字。
从1978年到1984年，国家颁布了一系列文件，在国企范围内开展了三次大规模的放权活动，只不过“一抓就死，一放就散”的情况不断重复上演，这才导致后来没人再怎么提这件事，但是如今设计师再次提及，想必是要来真的了……这也是在提醒杨默，不要跟着大风向对着干，也不要继续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搞一言堂，跟在你屁股后面干事，做出成绩了后，该提拔的还是要提拔，该放权的还是要放权。
至于说为什么会往卓玛丽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不难理解。
早在一个月前，卓玛丽便已经通过了组织上的考察，顺利提到了副处级，从而正式跨过了科一级的门槛，其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同样是杨默船上的一员，同样也是做出了不少两眼的成绩，但自家儿子宋文轩却依旧还停留在正科的位置上，即便宋友龙知道杨默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把自家儿子从推荐名单上划拉下来的，但却也忍不住有些想法。
但没招，杨默才是宋文轩的直属领导，晋级的推荐名单只有他才有资格来写，再加上宋文轩的那些成绩是在大华公司这个在本系统内绝对另类的平台上做出来的，就算宋友龙有心想要帮自家儿子一把，却也有心无力。
当下只是打了个哈哈：“这个却是不知道了，不过有了这番指示，想必指挥部这边的减员增效工作不会再像当初那样面临这么大的阻力了，各位叔叔伯伯身上的压力应该也会小上很多。”
众人听到这番仿佛避重就轻的回答，却是脸色微变。
责任和权力是对等的，设计师这番讲话经过解读和宣传后，虽然的确会让后续的减员增效工作在法理层面的阻力大大降低，但却也意味着大家伙份量和隐藏权重相较以前轻了许多，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到这，其余人看向穆思远的眼神开始多了一份嫉妒。
如果真的基于减员增效工作的隐藏权重大幅下降，那么指挥部这边的又将逐步回到以往的正常格局，一切凭着自己手上职务的含权量说话，这对于在座许多人的影响非常大，但是对于已经成功晋级上岸的穆思远，从某种角度来说实际上却是个好消息……他现在已经是党委组织部的部长了，这个职位含权量十足，就算减员增效小组组长这个临时身份的隐藏权重再加，也蹦不到天上去；然而其他人的影响力下跌，其实反倒是会增加他在这个团体里的话语权。
见到场上的气氛有些微妙了起来，穆思远赶紧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老聊这些与咱们无关的话题也没什么意思，聊一些跟我们石油单位有点关联的内容吧。”
说着，似乎害怕自家这位毛脚女婿口胡下去，穆思远直接将脑袋侧了过来：“小杨，有件事情你可能未必知道，最近帝都那边有风声传了出来，说是组织上打算调整一下一般性转移支付的类目和比例，其中还涉及到了成品油税费改革转移支付……同时组织上还有发行超长期特别国债的计划。”
微微顿了顿，穆思远的表情有些严肃：“小杨，说起来，在场所有人里面其实就属你跟行政系统那边的关系最熟，而且级别层次也基本上算够……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谈谈你的看法？”
一般性转移支付类目的调整？
成品油税费改革转移支付？
超长期特别国债？
听到这几个词，杨默看了一圈众人，心情有些诡异地复杂了起来……
第629章 进退
后世之所以一直把南巡讲话作为改革开放的转折点，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开启了相对全面市场化的浪潮。
相对全面市场化，这几个字听上去或许平平无奇，但里面蕴含的东西可太深刻了。
这意味着开放许多领域的市场，让国外的资本和企业进入，让华夏的企业和商品与外国的同行们直接打擂台；
这意味着国家不再固执于在一些非要害领域扮演婆婆的角色，放手让国企和民企充分竞争；
这意味着组织上面对着复杂的国内外局势，有意识地全面启动了脂肪细胞内噬过程（见前文173章）。
用一个大家可能更熟知的名词来形容，那就是“经济软着陆”。
当然，虽然是软着陆，但相较于后世的08年，这一次的着陆因为各种原因，过程却无疑要硬上许多。
不过华夏毕竟不是毛熊国，虽然这个着陆的过程的确不能称之为很软，但却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跟后世08年的那次经济软着陆非常相似的是，华夏为这次着陆准备的缓冲带，同样是大型基建计划。
然而跟后世的那次大基建不一样的是，这次启动的基建计划，除了大家所熟知的交通基建外，更多的是侧重于公共服务产品基建，尤其是工业类的公共服务产品基建。
什么是工业类的公共服务产品？
煤、钢铁、石油、电力，化工上游产品等一系列能源和工业原料的保障服务！
这些东西似乎毫不稀奇，但对于工业领域而言，却是水和空气般的不可或缺，其重要性和战略意义甚至超过了绝大部分人的想象。
跟全然不觉得自己国家的社会治安水平有多了不起一样，后世的华夏百姓被保护的太好了，习惯于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习惯于工厂设备24小时运转，习惯于365天全年无间歇投料生产的我们，全然不知道能提供这种水平的全方面基础保障的国家，整个地球上仅有华夏一家。
什么？
你说不明白为什么全方面启动这些公共服务产品的基础建设能成为1992年的着陆缓冲带？
嗯……
最近成为热点新闻的华夏取消电解铝出口退税，大家伙都应该听说了吧？
为什么这么一件仿佛应该是让全球其它工业国舒了一口大气的事情，却引得欧美哀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