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870万的过桥款哪怕是放在后世也不能算作是一个小数，因此听到对方不是上门来逼着提前还钱，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严老西的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些，冷硬的脸庞上笑容虽然一如既往地难看，却是柔和了许多：“那不知李总此次前来是……？”
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使得他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在得了人家的“恩典”后便大拍胸脯，说一大堆诸如有什么需要我严某帮忙的在下一定不会推辞之类的话。
虽然知道夏留通销社的口碑就是在这种轻易绝不许诺，但一旦许诺便言出必行的做派下积攒起来的，但第一次与严老西正式打交道的李风筝对于这种惜字成金的风格却有些不太适应。
想了想后，李风筝不动声色地给了旁边的太子爷一个眼神。
禹大太子顿时心领神会：“严总，我听说你们德州这边年底计划举办的德交会，规模很大，规格也不输广交会？”
严老西看着这位年轻到过份的太子爷，礼貌地笑了笑：“禹总，外界的传言总有夸大之处，这次的德交会，无论规格还是规模，怎么可能与去年的广交会相提并论？”
1991年的广交会堪称几十年之最，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虽然从规模上来讲，后世比其更大的展会有之，但从质量上来讲，哪怕是后世首届南博会都与之差了一线，由此可知91年广交会的效果之好。
所以，同样也是跟着大华公司代表团一起参观过91年广交会的严老西，是绝对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禹大太子闻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旁边的李风筝却笑着开口：“严总太谦虚了，我们听衡水那边的领导说，这次的德交会虽然比不上去年的广交会，但如果是想跟今年的广交会看齐，还是有可能的。”
话里话外却是在提醒这位经验尚还有所欠缺的太子爷，别被严老西的话给带偏，拿去年那场史诗级的广交会做对比的话，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性。
禹大太子醒悟过来，然后略有不悦地看了严老西一眼，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严总，我听说，这次的德交会，你们夏留村是主要评审方之一？”
严老西微一犹豫，然后点了点头：“算不得主要评审方，我们夏留通销社只是参与参展商品的初审。”
禹大太子见到对方不否认，立即急匆匆地说道：“我们大邱庄想要11个主展位！”
听到这幅理所当然的语气，严老西忍不住皱了皱眉，扫了一旁的李风筝一眼，却是叹了口气：“很抱歉，禹总，这个忙我帮不上……你们是津门的企业，不在这次的德交会受邀范围之内。”
与后世的展会不一样，如今的展会，除非是国家级展会，否则都带有极为浓重的地域色彩……甚至就连广交会，也一度以展销珠江三角名优新品为主。
所以，一口气要11个价值千金的主展位？
亏这位太子爷也说得出来，这次的德交会是以德州和兰陵地区的特优新品为主，济南青岛次之，其余地区的省内企业则是有送选资格……津门那边的企业连起码的送选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主展位？
听到严老西拒绝，禹大太子却并不泄气：“这事好办，让张叔和李叔那边随便挑几个公司出来，与你们齐鲁这边的皮包公司合股，让对方占大头，那新公司不就成齐鲁的企业，有送选的资格了？”
说着，想了想，禹大太子摆摆手：“要是严总觉得11个主展位太多的话，帮忙整上八九个也成……不过先说好啊，最少八个，我们集团的产品很多，再少的话就不够放了。”
此时的天下第一庄已经变成了集团公司，在集团总公司下还另设了5个集团公司，将那两百多家企业全部打包装了进来，所以各式各样的产品还真不少。
而某位太子爷的想法也简单，他们庄子的腾飞，广交会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所以刚刚被扶上位没多久的他，在听从了身边的建议下，面对着德交会这种规模和规格不输太多的大型展会，自然不肯错过。
至于说为什么以天下第一庄的名气还会来找严老西来帮这个忙……
很简单啊，别看他老爹威风八面，进过钓鱼台不说，当地的三四品大员更是家中常客，但是很可惜的是……他们庄子的名气在齐鲁这边不怎么好使。
尤其是在德州这边，就更没什么排面可言了。
没法子，论及体量，大华公司是你的十倍以上；
论及辐射范围，不管是大华公司还是德州城产公司，人家都是以地级市为基本盘做产业布局；
论及企业性质，人家更是根正苗红的央企，绝非一个似是而非的村集体企业可比；
论及综合影响力，人家杨默虽然没有进过钓鱼台，却是当下国内经济领域公认的领军人物，本身更是被行政系统和国企系统争相抢夺的当红炸子鸡；
自家老爹虽然身上挂着个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但是经过身边人指点，他才都知道这里面的含金量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高，更多的只是表面的风光罢了，与杨默那种手握实权，且已经初步具备雏形的新阀相比，根本不够看！
偏偏杨默那人是出了名的看重自己立下的规矩，也是出了名的难搞，说不给你面子就不给你面子。
所以，想要通过上层运作去拿到德交会的入场券，甚至是价值千金的主展位……不现实的！
但杨默这边倒也不是一点可钻的缝隙都没有。
最起码夏留通销社这边就是个很大的缝子。
杨默手下一直人才紧缺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此在他发迹之前就一直因为某些原因始终大力支持他的供销社虽然与杨默之间并没有直接统属关系，但双方的关系却比正常的上下属来的更要紧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夏留通销社也成为了杨默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偏偏夏留村这群人脑子里不知道整天琢磨个啥，明明背靠着这么一棵大树了，手里的项目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却仿佛一个穷的只能靠别人救济过日子的困难户似的，整天到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
都是从一穷二白做起来的，天下第一庄的人太清楚一文钱难道英雄汉的道理了，所以光是今年就借出去了八百多万过桥款的他们，很容易就把主意打到了严老西的身上。
身为杨默的左右手，不但自己负责着送展产品的初审，负责复审的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公司也绝不会轻易驳了严老西的面子……至于省里和市里，虽然名义上负责着终审，但最多只是在名单上加几个企业和产品的名字，却是基本上不会冒着得罪素来以强势闻名的杨默的脸面，把那些已经通过复审的企业和产品名字划掉的。
所以，只要能披上一层表面上能糊弄的过去的外衣，搞定了严老西就等于拿到了德交会的入场券和主展位，这对于天下第一庄的人来说，是条很容易想清楚的逻辑线。
当然，某位太子爷毕竟还年轻，颐气指使惯了，再加上夏留通销社又欠着他们钱，因此语气自然冲了些，等到话一出口，哪怕是一旁的李风筝感到不妥，想要找补却也迟了。
果不其然，严老西很反感这种仿佛高人一等的理所当然，当下不动声色地扭上了保温杯的盖子：“禹总，很抱歉，这个忙我是真帮不了。”
说着，严老西的目光直接越过这位太子爷，认真地看着李风筝：“李总，我们两个村子这两年也算打过好几次交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夏留村能从一个一穷二白的穷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如今，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我们始终遵循着认真、守信这四个字。”
“这次的德交会也是同样的道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大华公司那边看得起我们，肯把参展商品的初审权交给我们，那么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才对。”
微微顿了顿，严老西叹了口气：“李总，禹总，不是我推脱，哪怕是你们下面的公司换了皮，但送审过来的产品，是却是真的过不了。”
“这倒不是说贵村的产品质量不好……贵庄去年能创造高达40亿的产值，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出口到国外的，那不管是质量还是价格这一块，那肯定没得说。”
“但问题是，贵庄旗下的那些企业，生产的产品大多数是工业原料，又或者是中间品，比如电缆、冷轧带钢、制管、电器元件啊等等……光这一条，就与德交会的主题不相匹配了，德交会侧重的是成品，而非原材料和中间品。”
将手里的保温杯放在茶几上，严老西叉起了双手，脸上越发严肃起来：“诚然，考虑到齐鲁地区的产业特性，经过数次协商后，省里面和市里面达成了共识，会在德交会上预留出大约10%~20%的展位，用于宣传和推广优质原材料和工业中间品。”
“但是这是有前提的……这些能过审参展的原材料和中间品，必须具有独创性、先进性、进步性中的任何一种特点才行！”
“可是贵庄的产品……”
严老西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实话实说，虽然贵庄这两年的产值连连攀升，早在88年，利润就突破了八千万，去年更是高达4.7个亿，属于一等一的优质企业。”
“但可惜的是，贵庄这些年仿佛只专注于产能的提升，电缆、冷轧带钢这些主力产品的产量是一升再升；但却仿佛是浑然不在意技术的升级和产品的创新……1988年你们的产品是什么样的，现在的产品也基本上还是什么样的，最多只是扩充了几个规格罢了。”
“技术水平停滞不前，创新应用几乎为零，唯一变化的只有边际效应后降的越来越低的价格；至于少量尝试推出的成品，则是基本上以模仿为主……李总、禹总，参展的产品必须具备创新性是杨总亲自划下来的红线，有这么一条红线在，如果你们这次打算参展的产品还是那些老三样的话，别说我了，就连省里的领导帮你们说话，也未必拿得到参展资格！”
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对方如今存在的问题，严老西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就你们那些吃技术老本的产品，否则连入场券都拿不到，还给我提什么主展位？
禹大太子自打成年以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着面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话给怼回来，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看向严老西的眼神也迅速地不善了起来。
一旁的李风筝见状不妙，顾不得失礼，赶紧伸手拦住了马上就要爆发的太子爷。
虽然严老西的话不中听，但讲的却是事实，况且人家刚才说的很清楚了，这是杨默亲自划下来的红线，除非你有本事直接搞定杨默，否则你再发脾气也是白搭。
再说了，杨默这人是出了名的护短，连韦家那等庞然大物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原因被他的闪电三连击给整趴下了，你今天要是跟严老西直接起了冲突，让杨默觉得失了面子，难说整个庄子的人都要跟着你一起倒大霉。
好容易止住了某位太子爷的脾气，李风筝这才转过身来，先向严老西道了几声歉，旋即却是话题一转：“严总，既然杨总有交代在前，德交会这边你使不上劲，我们表示理解，也就不再强求了；”
“但是，看在咱们两家这两年来没少互帮互助的情分上，大家伙携起手来合作一把……我想，严总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应该不至于再推脱了吧？”
听到李风筝把“没少互帮补助”和“严总这么重情重义的人”这几个字咬得稍稍有些重，严老西心里一凛。
这是打算用话架住自己了。
果然，前面让那位太子爷开口的事只是试探而已，真正所图的另有其它。
我就说嘛，一般的事情哪犯得着让人家的太子爷和三虎将之共同出马？
察觉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简单，严老西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李总，不知道你说的合作，是指什么？”
李风筝情不自禁地将脑袋挪了挪，发现这间简陋的会客室大门是闭着的，这才转过脑袋，声音也降低了些许：“严总，我听说你们夏留通销社这段时间又是集资在各地修建水库，又是凑钱修发电厂的……水库我们不感兴趣，但是电厂的事情，我们庄主却想着跟你们合作一把。”
发电厂？
听到对方图穷匕见后的来意，严老西粗糙而冷硬的脸上，表情顿时微妙了起了……
第668章 我只是想把命价的上限提高一点
李风筝他们前脚刚走，杨默载着土狗同学后脚就溜到夏留村的。
“哎呀呀，本来还想见识见识560长啥样的说……还有传闻中的三虎将。”
杨默四处张望了一下，遗憾地叹了口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子：“人就这么走了？”
严老西苦笑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聊下去我难受，他们也难受。”
被请进了会客室的杨默摸了一根烟散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那已然有些硌人的老沙发上：“怎么，没谈妥？”
早就察觉到今天的杨默很不一样的严老西看了一旁乖乖坐着的土狗同学一眼，在接到对方的眼神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嗯，没谈妥。”
杨默一脸地诧异：“为什么？有冤大头愿意出钱帮你们建火电厂不是挺好吗？”
为了加快建设速度，从八十年代开始，很多基建项目其实是一直是对民间开放的。
后世在这方面最有名的当属高速公路，但放在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当属小水库……毕竟在南水北调工程之前，水是很多北方农村地区最稀缺的资源。
这也是夏留通销社一直不断垫钱给一些村子修建水库的原因。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齐鲁大部分农村地区更是有粮棉生产任务，地里面的粮食欠收，你手上的活计再赚钱，农民心里也不踏实……况且粮棉生产任务一旦完不成的话，还会衍生很多问题，反过来副作用于村里第二三产业的发展，毕竟光是顶着一句“保障安全红线”就足以将许多项目打入万劫不复了。
但很多人未必清楚，除了水库、高速公路之外，其实小型发电站也是对民间开放的……后世有不少的大老板赚到钱后，转手就投资或者承包一个小型水电站，这种情况在山西地区尤为常见（不是为了入网卖电的那三瓜两枣）。
当然，小浪底水利枢纽修建在即，在德州地区修建小型水电站并不现实，所以要修的话，也只能是修火力发电站。
但是，火力发电站和水利发电站虽然都是电站，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天差地远……最起码，火电站的运营成本和非运营成本都要远远高于小型水电站，所以即便不考虑政策方面的因素，修建并运营一座火电站的费用都是笔巨大的数字。
因此杨默刚才问的那句话，从表面上来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基建设施薄弱的农村地区自筹资金修火电站，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冤大头。
而把人家送上门的钱往外推，那则是比冤大头还要冤大头。
严老西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杨师傅，你应该猜得到我们夏留通销社不惜代价地去修那些火电厂是为了什么……李风筝他们目的不纯，我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们。”
小杨师傅？
听到这个三年多了始终没有变过的称呼，杨默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旋即却是笑了起来：“你们夏留通销社不声不响地筹资启动了7个火电厂项目，拟定的总装机容量更是高达1250兆瓦……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现在才听说，我哪里知道你们建这些火电厂是为了什么？”
土狗同学在一旁听着，却是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这事你到现在才知道，说到底不还得怪你自己定下来的那些规矩么！
是你自己下的规定，除非是涉及到公司战略节点的工作，又或者是A级规模以上的项目，否则各部门的负责人都有权直接批复，最多也就到总助一级就完事了。
而则7个火电厂的拟定总装机容量虽然高达1250兆瓦，但却不是一次性建成的，自然递不到你手上……再说了，就算一次性报上去了，1250兆瓦的装机总量虽然很多，但对于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公司这种庞然巨物来说，却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说不定连个B+的项目级别都评不到，哪有资格递到你的案头啊！
严老西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但他更知道杨默说出这话的意思，当下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小杨师傅，这些年来，我们夏留村的人一直奋战在农村基层一线，经历过的事情很多，见过的事情更多……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比别人更清楚强村公司孵化计划的意义，也比任何人更清楚想要让我们这些农民挺起胸膛来正大光明地越活越好，仅仅一个强村公司的孵化计划是远远不够的。”
说到这，严老西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杨默：“小杨师傅，我知道你想从我口中确认答案……没错，我们夏留通销社不惜代价地通过自筹或是垫付的方式，筹建这些火电厂，其用以，无非就是想把我们这些农民，想把我们千辛万苦孵化出来的这些村集体企业的命价上限，尽可能地提高一点罢了！”
命价？
上限？
杨默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一旁宛如小兔子般缩着的吕莹莹一眼。
这是《血酬》和《潜规则》里反复提到的词，当初自己除了在赵老面前阐述过一部分内容之外，便只有土狗同学被自己选择性地教输过一些了……很明显，这丫藏不住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哼！
稍后再找你算账！
没好气地瞪了这丫头一眼，杨默转过脑袋，对着严老西笑了笑：“老严，你凭什么就觉得建几座火电厂就能提升大家伙的命价上限了？”
严老西纠正道：“不是几座火电厂，而是几十座火电厂……7座火电厂或许不够，但二十座以上，却是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了。”
二十座？
这胆子可够肥的啊！
杨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哦？为什么？”
严老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因为小杨师傅你之前曾经说过，现在已经是资源重商主义时代，所有的经济行为和商业行为，在剥开层层外像之后，本质上全都是资源的置换和比拼！”
“如果是放在去年以前，不管是修水库也好，修路也好，修火电站也好，都不足以有效提升大家伙的命价上限……但是随着南巡讲话的结束，随着国内全面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情况却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