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子难道是想要劝我回归儒家门墙吗?子思之儒容不下我,我又岂能容得下子思之儒呢?”罗浮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子思之儒理念的鄙夷。
此刻在荀子眼里,罗浮的表现,就像是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般,当初年轻气盛的荀子,也同样很不认同儒家的诸多理念,所以才会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一脉传承来。
虽然归于儒家,但却更接近与儒法合流的理念。
若非如此,荀子的弟子,也不会近半都走上了法家的道路,甚至还出现了韩非这个法家之集大成者和李斯这个法家巨擘来。
“如今不是当年天下纷争的时代了。”荀子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若是想要独立于儒家之外,另开一家,怕是根本没有兴盛的机会。”
很显然,对于诸子百家真正的顶尖大能来说,天下大势他们看的很清楚。
阴阳家有观星之术,其他诸子百家也各有各的手段。
在经历了不久之前,最后一次的合纵失败后,鬼谷子只传盖聂和卫庄纵横武道,却不传连横合纵的纵横捭阖之道,就足以让人看出,纵横一脉,已经没落了,天下一统的契机出现,纵横一脉,自然也就失了生存的土壤了。
“那依荀夫子的意思是?”罗浮意味深长的看向荀子。
“你这狡诈的小子,现在就想要占便宜吗?”荀子哈哈一笑,手指拈着棋子,朝着罗浮指了指,说道:“一旦掌门葬礼结束,论道就算是你要放弃,儒家也不会甘心的,现在你和儒家之间,必然要分个胜负,这个问题,等你赢了之后再问我吧。”
“看来荀夫子是不看好我啊。”罗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韩非。”荀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径直唤来了自己的弟子韩非。
等到韩非出现之后,荀子这才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道:“老了老了,精力不济,这棋下到一半,就只能劳烦我的弟子来替我下完残局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荀子朝着罗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径直离开了有间客栈,回了小圣贤庄。
“韩非见过师叔。”
韩非对罗浮揖手行礼,随即来到了原本属于荀子的位置上。
罗浮却是在韩非坐定之后,诧异道:“按照儒家辈分,你我当是同辈才是,甚至我还应该称呼你一声师兄,为何你竟称我为师叔?”
“师叔如今已非儒家弟子,又与老师相交,韩非自当以师叔称之!”
沉默了刹那,罗浮倒是没有反驳。
毕竟辈分太高一级,也有利于罗浮未来理念的传播。
一边和罗浮对弈,韩非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师叔这次远赴桑海,不知打算以何题与小圣贤庄论道?”
“客随主便!”罗浮一副自信十足的样子。
韩非却是有些惊讶的看向了罗浮,迟疑刹那后,道:“若是儒家以人性论呢?”
“你想问我,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罗浮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韩非,他就知道了,荀子留下韩非,肯定不是没有目的的。
先是让韩非称呼自己为师叔,紧接着又一副好奇的样子,询问自己关于学说理念的问题。
这根本就是摆明车马,要从罗浮这里打探一下他的学术理念了。
儒家到底是显学之一,门派弟子众多,眼下对于罗浮,只是暂且不清楚他的学术理念,只要搞懂了罗浮的理念,那么人多势众,集思广益,未必不能提前相处应对罗浮论道的论点来。
只是现在,荀子和韩非用的是阳谋。
在礼数上,罗浮根本就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甚至儒家在为掌门办葬礼的时候,都没忘记招待罗浮。
可以说,在礼数上儒家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了。
韩非一副好奇的样子,道:“正是,儒家之中,老师言人性本恶,而孟子却言,人性本善,不知道师叔如何看待?”
罗浮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是韩国公子,若是秦国攻韩,秦国一士卒,为人纯善,人皆赞之,韩国士卒,人皆恶之,于韩国而言,秦国之士卒,是善是恶?与秦国而言,韩国之士卒,是善是恶?”
罗浮现在纯粹就是在问立场了。
毕竟,善恶是需要立场来判断的。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不外如是。
韩非到底不愧是集法家之大成着。甚至其思想和学说,乃至于两千年之后,都帝王必学之术。
只是在顷刻间,韩非就明白了罗浮的意思。
“师叔是说,善恶并非是绝对的?”
“善恶本身就不是绝对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罗浮一句照抄阳明心学的观点,顿时让韩非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善恶竟然因心意而来。
那岂不是说,罗浮的理念,连孟子和荀子的性善和性恶都一块推翻了吗?
仅仅是一句话,就让韩非彻底陷入了大脑混乱之中。
作为未来的法家之集大成者,毫无疑问,韩非是持性恶论的观点。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荀子的弟子那么简单,而是崇尚严刑峻法的法家,本身就是性恶论的绝对支持者。
若是没有了性恶论,那么法家甚至的存在的根基都要动摇了。
罗浮的这番话,理论上的确无懈可击,韩非就连自身的理念都开始动摇了。
下棋的过程中,也开始变得神思不属起来。
很快,罗浮的声音再次传来,让韩非顿时回过神来。
“你输了。”
这个时候的韩非,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落子毫无章法可言,完全被罗浮杀的一败涂地。
只是现在的韩非,也没有心思去想棋局的问题了。
相比起对弈输赢来,罗浮的理念,才是真正动摇了韩非的心意。
“师叔棋艺精湛。韩非自愧不如。”
韩非起身朝着罗浮行了一礼。
罗浮却是摆了摆手,在韩非认输之后,他就一边整理棋子,一边随口说道:“你现在心思已经不在棋上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所谓休息,韩非岂能不明白,这是要让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人性善恶的问题。
苦笑一声,这一刻,韩非感觉自己在罗浮面前,简直就像是不着寸缕一般,被看的一干二净。
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像是被罗浮洞悉的一清二楚似得。
向罗浮告别之后,韩非步履匆匆,脸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从容和优雅,一回到小圣贤庄中,就直奔荀子的房间而去。
荀子房间内,从有间客栈归来的荀子,正饶有兴趣的摆弄着一副残局。
如果韩非不是因为被罗浮动摇了心意的话,那么凭借他的记忆力和智慧,很快就会发现,此刻荀子面前摆放的残局,赫然正是之前,荀子和罗浮之间的对弈。
一看到韩非那神思不属的样子,荀子就不禁打趣道:“看来你在罗浮哪里,遭到了不小的打击啊,怎么?难道说,罗浮的学说和理念,真的那么可怕吗?”
韩非凝神看向了荀子,道:“老师,到底是性善还是性恶?”
“若非是人性本恶,又岂会有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呢?”荀子唏嘘的说道。
但很快,荀子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与我说说,你与罗浮说了什么,怎么会遭到这般打击?”
在韩非将罗浮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
荀子整个人都愣在了哪里,但和韩非如遭雷击不同,荀子却是越想一双眼眸越是明亮。
许久之后,荀子才赞叹的说道:“好!好一个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罗浮,俨然成就一大家矣!”
“老师。”韩非急切的道:“若是罗浮的理念是对的,那法家如何处世?您……您的性恶论和孟子的性善论,岂不是也成为谬论吗?”
“你啊,杞人忧天。”荀子笑着点了点韩非,道:“孟子言人性本善,我则言人性本恶,可迄今为止,善恶论可曾有所公论?”
“那……”韩非也明白荀子的意思。
性善论和性恶论发展这么多年,依旧双方争论不休。根本没有分出胜负来。
况且,罗浮的理念,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雏形,只是在阐述上,比不上罗浮这般显明,让人一目了然罢了。
即使是多出罗浮的理念来,也依旧无损荀子的性恶论和孟子的性善论,顶多是多出一家而已。
如果说之前,荀子还只是将罗浮当成了一个武力强盛的少年郎,那么现在他就真的萌生了,要将罗浮拉入儒家门墙的念头来。
自从荀子提出了性恶论之后,儒家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罗浮这样惊才绝艳的后辈了。
在荀子看来,若是没有活水,那么儒家的发展,只会逐步陷入僵局之中了。
而罗浮就是荀子眼里的活水。
一连数日,热热闹闹的儒家掌门葬礼结束之后。
无论是前来吊唁的诸子百家,还是列国使臣,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因为这些人都在等,等待接下来,罗浮的上门挑衅。
毕竟现在罗浮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七国最热门的话题了。
儒家弃徒,上儒家圣地小圣贤庄论道,一路上横扫各路匪徒强人。刚到沧海城,就吓死了儒家掌门。
这话题度,一百年都未必能够出现一次。
若是错过了罗浮和儒家的论道,所有人怕是都要抱憾终身了。
儒家掌门的葬礼结束之后,等到一切收拾妥当,还没等罗浮登门。
新的儒家掌门伏念,就主动来到了有间客栈,将拜帖送到了罗浮的手中。
与其说这是拜帖,不如说这是战书。
虽然儒家掌门的死,罗浮不是直接的原因,但他的出现,却是间接促成了儒家掌门的提前离世。
伏念身为弟子,岂能不为师报仇呢?
次日一早,整个小圣贤庄内,人满为患。
除了东道主的儒家外,墨家、道家、兵家、农家……甚至就连东君绯烟和月神这两个百年不曾出世的阴阳家弟子,都出现了。
诸子百家之外,七国使臣和更多好奇问询而来的人,将整个小圣贤庄都挤满了。
一些籍籍无名之辈,或者说凑热闹的权贵,更是连进入小圣贤庄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让人留在小圣贤庄周围,随时将论道的过程,实时的传出来,玩儿了一出战国时代般的实况转播。
小圣贤庄内,此刻儒家八派,罕见的齐聚于此。
儒家八派之中,虽然本身矛盾重重,但在对待上,却是显得颇为团结,只是这次之所以出现如此盛况,还是因为罗浮闹出来的动静着实是有些太大了。
这次作为迎接罗浮的人,刚刚成为儒家掌门的伏念,正是其中之一。
是的。
伏念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为了重新夺回儒家的名声,儒家八派,可是罕见的真正齐心协力起来。
而且儒家八派里,子思之儒是出力最大的。
谁让罗浮,打的旗号,就是子思之儒弃徒呢?
可以说,这场让儒家颜面大失的祸事,本身就是子思之儒搞出来的。
若不是子思之儒将罗浮逐出门墙,现在儒家不会有这次大丢颜面的事情,甚至还能够多出罗浮这样一个武力惊人的强者来。
作为始作俑者,最起码是其他儒家派别中的始作俑者,子思之儒一脉,不拿出诚意来是万万不行的。
伴随着罗浮踏入了小圣贤庄中,整个桑海城的人,都开始关注起接下来的论道。
当罗浮在儒家弟子的引领下,来到了论道场所之中。
首当其冲的伏念,径直对罗浮欠身行礼,道:“伏念见过罗浮师叔。”
在被逐出门墙之前,罗浮在儒家的辈分,实则是跟伏念、韩非等人同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