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专家住的是轻工部的家属楼,根据待遇标准,两室一厅,算是不错,但架不住家里人口多。
刘专家三个儿子俩闺女,如今都已经成家了,他们老两口跟小女儿一家住,老两口加小两口,再加三个孩子,七口人住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
等张大军把车锁好,宁卫东率先走进楼栋。
张大军带了手电跟在后边。
来到三楼,张大军抬手敲门。
里边传来一个男人应门:“谁呀~”
张大军道:“我们找刘工程师~”说完了往后退了一步。
房门打开,一个有些秃顶,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打量外边:“你们什么单位的?找我岳父有什么事吗?”
宁卫东笑呵呵道:“这么晚了,冒昧前来,打扰你们休息了。有点事儿白天没说清楚,只能晚上过来一趟……”
说话间,刘专家的身影出现在门里。
老头穿着洗的发白的睡衣,脚上踩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丝毫没有白天那股子专家的气势。
看见宁卫东,老头的脸色一变,上前道:“你来做什么?”
宁卫东笑呵呵道:“远来是客,不请我进去坐坐,亏我还给您带了礼物。”
刚才来的时候,宁卫东顺手从家拿了一瓶水果罐头。
刘专家的女婿有些奇怪,来这俩人明显跟岳父认识,但看岳父的态度,似乎并不欢迎。
刘专家抿了抿嘴唇,无奈的一抬手:“进来吧~”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扶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也从卧室出来:“老刘啊~来客人了?”
宁卫东客气的点点头:“大妈,打扰了,耽误刘专家几分钟。”
老太太摆摆手:“没关系,你们说。”又跟旁边的女儿道:“小梅,去给两位同志沏茶。”
一番客套后,刘专家把家人打发到屋里待着,只剩下他跟宁卫东、张大军坐在行小客厅的椅子上。
“有什么事你们就说吧~”刘专家靠着椅子背,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戒备。
宁卫东笑呵呵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您到底有什么难处。”
刘专家皱眉:“你说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我有什么难处?”
宁卫东道:“我来都来了,您觉着不吐露点什么,能把我打发走?我也不为难您,您只管告诉我,谁在背后搞鬼,我就当今天晚上没来,以后也不找您,如何?”
刘专家沉默,内心有些纠结。
他不信任宁卫东,万一他说出来,宁卫东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架起来,去找对方,就坐蜡了。
可要不说,看宁卫东这意思,明显不会善罢甘休。
宁卫东也不催促,耐心等待对方回答。
从白天刘专家的反应能看出,这老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宁卫东表现出足够坚定的决心,他一定会让步。
果然,在沉默中,刘专家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
直至三分多钟,他终于受不住了,苦笑道:“宁经理,你们都是大人物,何必来为难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呢~”
宁卫东道:“您这话可说错了,我何尝为难过您?我们厂子请您帮忙,有什么错处?要说为难,也是其他人为难你,可笑你还给他们打掩护。”
说到最后,宁卫东连连摇头,嗤笑无语。
刘专家苦笑:“罢了,我就信你一回。我有一个……算是老同事吧~前天找到我,让我帮个忙,去你那个厂里指导设备调试的时候……”
虽然话没说全,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宁卫东道:“你不愿意,这才故意挑事,让我们把你撵走?”
刘专家无奈点头:“这种事非同小可,真要出了事故……这两年好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我不想生事。”
宁卫东心说果然,人老精,马老滑。
问道:“你那个同事什么来头?”
刘专家咬了咬牙:“他叫钱国瑞,原先是电子设备厂的,现在在工学院教书,是教工部的副主任。”
“钱国瑞~”宁卫东皱眉,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认识这人。
显然,这个钱国瑞只是个中间经手的,对方知道王凯旋找到这个刘专家了,这才通过关系找到钱国瑞,再联系的刘专家。
从刘专家家里出来,宁卫东跟张大军回到车里,扔给张大军一根烟:“查一查这个钱国瑞什么情况,明天下去之前给我回个信儿。”
张大军把烟咬在嘴里应了一声。
开车回到家,张大军取了自行车走了。
宁卫东有些郁闷,本以为从刘专家嘴里能直接找到谁在背后搞鬼,没想到还隔着一道。
这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已经快十点了,院里都闭了灯。
宁卫东回到跨院,看一眼白凤玉家,里边黑漆漆的也熄灯了。
只有宁卫东家里还亮着。
推门进屋,一股热气扑面。
宁卫东脱下大衣,顺手抬了抬暖壶,白凤玉果然把热水灌满了。
今天他也有些乏了,索性草草洗洗脚就上炕钻了被窝。
……
次日上午。
宁卫东坐在新办公室内,低头认真看着几张手写的信纸。
在办公桌的对面,安宁一袭绿色呢料的将校尼,黑色高跟棉皮鞋,在这时候年轻人中,相当时髦且上档次。
之前宁卫东要求她写东西,安宁昨天忙到后半夜,今天就递了过来。
就像宁卫东说的,她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宁卫东看了一遍,客观地说……写的狗屁不通。
安宁不是科班出身,之前根本没写过类似的应用文,连格式都不对。
安宁看宁卫东看完最后一页,心里忐忑的小声问道:“怎么样?还行吗?”
宁卫东笑了笑:“不错,虽然还有不少瑕疵,但慢慢来,不用急。”
安宁不由得松一口气。
其实她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恐怕是不入眼的,但她更清楚这份材料必须她自己写,不能跟任何人求助。
那样的话,即使写的再漂亮也未必能讨宁卫东欢心。
因为宁卫东要的是她写,这是给她机会,要锻炼她。
宁卫东随便指点几处,并没有全盘否定,怕一下把她信心打没了。
而且对于宁卫东来说,安宁的位置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要。
与酒厂这边不同,宁卫东未来打算把酒厂交给王凯旋来管的,包括从这边灌装发运,一直到绥芬火车站,与速联人对接。
这一条线都让王凯旋负责,至于后续的可乐工厂,打算让宁伟负责。
这两个厂子都是可以撒手的。
但电视机组装厂,是宁卫东未来布局的重中之重,虽然说是让安宁负责,但宁卫东一定全程跟着,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安宁的个人能力很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恰在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宁卫东伸手抓起来“喂”一声。
电话那边传来一楼王学文的声音:“报告经理,分局的张科长来找您。”
“让他上来~”宁卫东应了一声,没想到张大军来的这么快。跟安宁道:“今天先到这,别的下回再说。”
安宁乖巧应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吧唧”亲了宁卫东一口,娉婷的转身去门口的衣塔上取下风衣。
她穿衣的功夫,张大军已经到了楼上,安宁刚出门俩人正好打个照面。
张大军随手关上办公室门,来到办公桌前。
“昨儿连宿儿了?”宁卫东看着张大军的黑眼圈,就知道这货肯定没睡觉。
张大军在嘿嘿一笑。
宁卫东道:“说说吧~什么情况?”
张大军没有废话:“昨天从姓刘的问出来的情况核实了,他提到的叫钱国瑞的,的确是工学院的老师。我找了他的社会关系……”
说到这里,张大军习惯性的顿一顿,倒不是他卖关子,而是在他们单位,习惯说到重要的时候顿一顿强调一下。
宁卫东没插嘴。
张大军继续道:“钱国瑞儿媳妇的二姑,是红星厂王国强的表姨妹。”
“王国强?”宁卫东皱起眉头,这应该是张大军能从钱国瑞身上,找到的唯一能与他产生联系的关系。
而且宁卫东当初在红星厂跟王国强有过恩怨。
虽然当初临走,王国强主动找他谈过,说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宁卫东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当然不信这种鬼话。
如果一笑就能泯恩仇,哪来十世之仇,尤可报也,哪来的伍子胥鞭尸。
所以当听到王国强的名字时,宁卫东没太惊讶。
只是这个时候,王国强突然跳出来给他下绊子有些奇怪,而且伎俩也不高明。
区区一个专家,就算这人不行,还有其他人可用。
这种做法似乎更像是恶心人,或者虚晃一枪。
说完了,打发张大军走,让他回去歇歇。
宁卫东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往外看着,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如果真是王国强,他的动机先放一边,信息有限宁卫东暂时想不出来对方的动机。
但根据目前的情况,这个刘专家肯定不是对方的杀手锏。
在刘专家身上做文章,虽然能给酒厂造成一些麻烦,却并不致命。
而且刚才说了,刘专家并不具备唯一性,用句俗话说,没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
何况刘专家也不是傻子,并没有按他的计划来。
如果这就完了,那就太儿戏了。
宁卫东断定,肯定还有后招。
正在这时,胡八一从外边兴匆匆来。
宁卫东招呼他坐下:“老胡,你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