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不合规僧侣一律勒令还俗,并返回原籍,实行零容忍政策。
与这次谋刺天子案相关的官员,一律贬官。为做表率,方清、严庄等汴州朝廷高层,罚俸一年到三年不等,以示惩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子意外驾崩的事情就这样彻底了结,除了今后对阵吐蕃多一个说辞外,其他的人和事,都不会再追究,此事到此为止。
官家都自请罚俸了,都大赦天下了,还要怎样?
除了天子驾崩这件大事以外,自朝廷出兵关中赶走吐蕃人后,天下局势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平稳期。
丢失兰州,对于吐蕃人来说是一个重大打击,这意味着他们的防线已经从战略进攻,转入到了战略防守之中。
而朔方军直面吐蕃人的压力,也不得不名义上依托于汴州朝廷,扯起这张虎皮,才能在吐蕃与回纥的包夹之中求存。
吐蕃人这次进军关中,消耗了大量粮秣,无法得到有效补充,人员折损亦是不小。他们只好以凉州为核心,放弃陇西之地,收缩地盘打算长期经营河西走廊,再图将来。
河西走廊周边,正在逐步形成新的战争旋涡。只是因为汴州朝廷觉得出兵时机还未成熟,暂时处于静默之中。
汴州这边,方重勇也没有闲着。
在他的倡导之下,吏部新成立了一个“官员培训学校”,就在汴梁城内,简称“官培”。
所有到中枢任职的外地官员,均要进入官培学习,合格后方能上岗。
所有外派到地方的科举士子,也要在官培之中学习一年,合格后才能去外地赴任。
原则上不允许科举士子中举后直接在中枢任职。
科举制度本身,朝廷也进行了微调,原则上不允许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参加在汴州举办的国家一级的科举。
但各地官学,可以推荐“优秀学生”到地方官府中担任书吏等职务,满三年后颁发“执业证”。地方科举选拔合格者,也可以申请到地方官府之中担任吏员。
只有手里拿着“执业证”,才能来汴梁城参加国家一级的科举。
政策初衷,便是让科举之人了解官府运作,也是为了防止地方吏员家族垄断基层政务。
对于这个政策,汴州朝廷内部争议颇多。
朝廷显然是增加了对于官僚的管理与考核,科举不再是一锤定音的门槛,也不存在一招鲜吃遍天的“飞速升迁”之路。
有人认为此举是在瞎折腾,白白的浪费税赋;有人认为是凭空制造门槛,阻碍了“天才”们的上进,延长了他们上位的时间;有人则认为此举是针砭时弊,改善了中举之人不通实务的弊端。
反对的有之,大力倡导的亦是有之。
但不管怎么说,朝廷在不断微调选拔人才的政策,这正是说明:朝廷正通过不同的渠道,持续选拔人才呀!
如果官方渠道就能提供上进的阶梯,那谁还愿意去揭竿而起造反呢?
脑子活络的人,已经从朝廷不断颁布的新政中闻出味道来了!
一时之间,此前对于汴州那边科举完全不当回事的江浙之地,大量家境殷实之人迁徙来到汴州读书,或者通过更改籍贯的方式,迁徙来汴州。
他们的安排很好,先改籍贯,再在汴州本地的官学读书,然后进入汴州本地官府担任吏员,拿到执业证后,直接参加科举。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外如是。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正值年关之际,朝廷之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辅政大臣之一,大理寺正卿韦子春,对天子上书,直言“武氏乱国早有先例,朝堂诸公恐惧武周复现”,以此为由请太后还政于天子。
主少国疑,少年天子当政是个什么下场,历史上多有案例无需赘言。
韦子春的奏章只字不提方清,却又句句不离方清。他曾经是永王李的幕僚,又蹲过善缘山庄,外人很难将他和方清的死忠联系在一起。
当初朝廷任命辅政大臣的时候,韦子春的出现非常令人意外,也被某些人认为是制衡方清夺权的“保险丝”。
然而,谁都没想到,率先搞事情的,居然是韦子春!
得知最不可能投靠方清的辅政大臣,竟然作出如此激进的举动,心系李唐却心灰意冷辞官赋闲在家的颜真卿,在忧愤感慨之下,竟然一病不起。
好在方重勇以“先帝嘱托不能轻废”为由,让议政堂驳回了这份奏章,并公开支持太后理政。
他上书朝廷辩驳韦子春的奏章说:武氏家族庞大,子弟众多,在朝中为官者亦是不少,其中有庸碌之辈,也有国之干城。若是朝廷预先设定武氏人人反贼,那还不如勒令武氏一族改姓,免得将来听到武字就身心不适。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颜真卿的病情居然奇迹般的转好了!颜家本来都已经开始准备颜真卿的身后事,没想到这位老人又转危为安,搞得已经在汴州商铺内买好下葬用明器的颜家人好不尴尬。
这天是年前的最后一天,方重勇轻车简从,带着礼物,前往汴梁城郊外的颜氏宅院探望颜真卿。和他一起的,还有太医院的院判陈藏器。
“颜先生不过是气急攻心而已,心病已除,病自然就好了。”
给颜真卿把过脉,陈藏器不动声色的说道。
随即他收拾好药箱,写了一副方子留下,然后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退出了卧房。
“吐蕃人谋刺天子,难道不是在助你登基么?”
眼看四下无人,颜真卿长叹一声,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李琦这种傀儡皇帝,方重勇要逼迫他禅让,还真是有点不太方便。不过反过来说,在没有收复河西之前,方重勇也不适合登基称帝。
反倒是汴州朝廷内乱,会牵扯汴州军的精力,使其不能专心攻略河西。
现在局面风平浪静,是因为方重勇没有称帝,所以各方都没什么好说的,谁也不能把弑君的屎盆子扣他头上。
可方重勇若是忍不住登基了,现在颜真卿压根就不会见他,没有参与造反就已经是克制了。
“妖僧确实自吐蕃而来,但他并非达扎路恭所派,不过是想谋求他不该想的位置罢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其实在这个时代,类似的妖僧妖道,比过江之鲫还要多,偏偏有权贵就是相信他们。
比如说历史上的宝臣大帅,服下金丹后立刻双目失明,三日后暴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果然,某就猜到不可能是吐蕃人所为。但朝廷将其归罪于吐蕃,有利于之后对阵吐蕃时鼓舞士气。”
颜真卿微微点头道。
“韦子春应该是畏你如虎,所以在你没有清算他之前,率先表态。
某这些日子也算是想明白了。”
颜真卿继续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生病,他的面色看上去不太好。
“颜先生目光如炬。”
方重勇言简意赅的评价道。
韦子春为什么要让武太后放弃“权力”?
因为他要制造一个“主少国疑”的场面,唯有主少国疑了,少主让位于权臣,才会顺理成章。
韦子春也是借此站队,表明他并非是某位官家的绊脚石。
而方重勇的谋划,显然是让武氏成为名义上的“武媚娘”,让群臣们想起当年武周的恐怖统治!把韦子春立起来,也是起一个缓冲的作用。
李氏皇权衰微,有能力夺权的,那可不仅仅是方清一人啊!
颜真卿看透了这个布局,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是急火油炸,一个是文火慢炖,本质上都是同样的目的。
“颜先生,你想恢复的大唐,是怎样的一个世道?”
方重勇忽然开口询问道,态度非常诚恳。
颜真卿想了想,脸上出现神往之色,摇头叹息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某与官家又没有私仇。能回到当年开元时的光景,颜某已经死而无憾了。”
“颜先生说的,就是父为官进而子为官的世道么?还是全国供养长安一地的世道?
大唐是天下人之大唐,还是那个小圈子里说了算,主宰他人命运的大唐?”
方重勇反问道。
见颜先生不答,方重勇继续说道:
“当年方某为科考状元,但贡试方某都没去,是李揆替我去考的。如今他也在朝廷中为官,官位还不小。当年多少这般的荒唐事,不可尽数。
颜相公也是进士,莫非你中进士,只是因为你文采好么?和你的家世、人脉一点关系也没有么?”
颜真卿依旧不答,但已经面露思索之色。
“某常以为,当年长安权贵也并非人人都是禽兽,他们只是没有把底层的百姓当同类而已。
既然不视作同类,那么残忍对待亦是无可厚非,自然也不会感觉羞愧。
就如同你我皆食猪羊,谁都知道无肉不欢,肉味鲜美,然而谁也不会去问猪羊过得苦不苦,该不该死,对吧?
颜先生的理想方某不能说不好,只是颜先生还是没有回答方某这个问题:你心中的大唐,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人?什么样的人已经不算是人?
颜先生既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自然也看不懂方某是想做什么?”
说完,他将礼物留下,转身出了屋舍。
第784章 一刻不得安闲
新年匆匆而过,很快随着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汴州的运河渡口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元气大伤,或许是因为粮秣青黄不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谋划,反正吐蕃人在河西很是安静,甚至已经解除了对沙州城的封锁。
只留下足够的游骑时刻在沙州各城巡视外,不让城内的人运粮。
简单来说,就是吐蕃人的后勤出现了一些麻烦,导致他们收缩了防线固守,等待下一次机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事实上,大唐因为四分五裂,军队内调。这些年边疆诸多臣属小邦都在蠢蠢欲动。
正值三月春耕的时候,位于大唐西南边陲的南诏悍然入侵西川,岭南等地,他们的军队当中,甚至还有不少吐蕃人!
剑南节度使严武,带兵主动出击,以攻代守,在清溪关(峨眉山以西不远)大破南诏军,暂时解了西川之危。
但此时西川所面临的战略环境十分不利,成都府以西大山深处,尽为吐蕃所得。吐蕃国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达扎路恭一个想法,想从河西进军关中的。
吐蕃国内还有一股“南进派”,因为所在部落靠近西川,所以他们的扩张目标并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河西走廊,而是近在咫尺的成都府。
吐蕃似乎派出了使者,约定和南诏共同出兵。
在击退南诏军后,严武深感西川危如累卵,若无后援,失陷不过迟早而已。
于是严武让自己的好友杜甫,带着亲笔信,前往汴州,向朝廷“上表”。
即承认汴州朝廷的正统性,承认当今天子的合法性,承认方清作为权臣的存在事实,并请求在汴州设立进奏院,以“管理”藩镇事务。
至于实质上要不要归顺,那都是后话,可以慢慢谈。
严武此举当然是为了自保,既是给成都平原本地人看的,也是给周边虎视眈眈的吐蕃、南诏看的。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归顺,至少在名义上,他和麾下的剑南军,还是大唐的藩镇,接受大唐的节制,无论办什么事情,对外都会有一个说法。
那么在成都府本地人看来,在吐蕃人和南诏人看来,他们想要做什么,就得想想汴州朝廷下辖数十个州,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会有什么反应了。
所谓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那些失败者们,已经倒下的人,就无人关注他们的利益。
如基哥、如李、李、李琬这些走马灯一般的皇子,都是如此。
盘踞于成都的严武,实质上控制西川的剑南军,丝毫没有为“旧大唐”伸冤的意思,很是丝滑的就接受了现在的汴州朝廷。
反正,皇帝是姓李的,是基哥的孙子,有这块遮羞布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
杜甫从夔州那边,顺着长江来到扬州,又从扬州沿着运河抵达汴州,这一路的心情,堪比是“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