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微笑问道。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在场众人齐声说道。
“嗯,都散了吧,本节帅还要去写奏折,公务在身就不送你们了。”
方重勇站起身,扭头便走,只留下一大堆人在衙门大堂内,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们隐约觉得,时代的浪潮好像已经扑面而来,再不行动起来,一定会死在沙滩上。
……
“节帅,您这一招,还真是高啊!”
书房里,严庄忍不住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他是真的服气了。河西那帮丘八,被方重勇拿捏得死死的!
搬迁河西节度使的驻地,不过是虚晃一枪,嗓门大叫得响,其实就算搬迁了,也压根就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
方重勇真正拿捏河西边军的地方,就在于“边镇不养闲人”这句话。
国家的边防政策,也是在不断调整的。军队的前置和收缩,都要看所遭遇的局面。
白居易有诗云: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河西本为兵家必争之地,历来都是边防重镇,这话确实不假。
但由于大唐武德充沛,获得了很大一片战略缓冲区,于是河西变成了大后方,只为防备吐蕃偏师而已。
这么轻的战略任务,却集中了七八万唐军精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天宝年间的河西边军,其实就不断被调动到陇右地区参与战斗,河西五州本地反而异常平静,压根就没什么战乱。
唐代边军的死穴便在于,如果他们不找茬,如果边镇真的安稳,那长征健儿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被大刀阔斧的砍编制是必然。
这便是募兵与府兵的根本区别之一,府兵的编制是有弹性的,不需要了就回家种地,而募兵显然不一样。
是被砍编制,还是被调到陇右苦寒之地跟吐蕃人争锋,又或者是远征西域。
方重勇觉得,该怎么选,河西边军的主将们心里是有数的。
“都是些没用的,如果没有交子之法,圣人根本不可能同意远征葱岭。
你去了长安以后,记得要多多贿赂高力士。当然了,记得送交子。
等交子印好了以后,某便会派人送到河西进奏院,该贿赂什么官员,见机行事。”
方重勇一脸沉静的摆了摆手说道。
这一招就跟美元周期一样,钞票不放出去,老是在自己这一片控制区转悠是不行的,只会造成大量通货膨胀。尤其是西域商人和朝廷权贵们,他们将会是使用交子的主力军。
没有充沛的武德,没有虽远必诛的气魄,镇不住这些狡猾的胡商!
没有诱人的利益,也吸引不了长安的权贵支持交子。
而有了交子和兑换交子钱庄,基哥也就看不上所谓的西域走私了。
方重勇觉得,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没有印钱来得快!既然要给河西解套,索性玩一把大的吧!
至于基哥后面会搞成什么样,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就算没有交子,权贵们掠夺财富也不会手软,有没有交子,都不会根本上改变大唐的局面。
这就好像菜刀本应该是用来切菜的,却也可以杀人。交子本来是用于盘活经济的,也可以用来掠夺财富。
武器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只可能是使用它的人。
人真的可以压住内心的贪婪吗?
想到这里,方重勇一脸肃然对严庄说道:“好好办差就是,不要想其他的,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去做。”
第275章 长安的雨季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窗外都是豆大的雨滴,落在青砖乌瓦上的声音。本该寂静的夜晚,周遭都是这样单纯而杂乱的响声。
花萼相辉楼的某间卧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此刻已经安睡,而他的贴身仆从高力士,守在床边看起来像是在打盹,然而其心绪却一点也不平静。
高力士满脑子都是方重勇提出来的那个新构想,思考了几日,高力士却依旧没敢鲁莽的报与基哥知道,只是自己心里在慢慢揣摩得失。
高力士扮演的角色,其实是基哥的大管家。朝臣们向高力士送钱,送礼,最后那些东西绝大多数都到了基哥手里。
原因很简单:高力士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皇帝吃什么他吃什么,皇帝用什么他用什么,时间又不能自主管理,贪点小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力士并无使用这次财富的时间与精力。
基哥虽然没有主动找高力士索要朝臣们送的礼物,但高力士每次都是自觉的将其放入基哥赏赐给他的宅院,定期让太府令去清点,入库。
任何细碎的事情,都会经过高力士“过滤”,基哥只抓大头,现在甚至都开始懒政,不想管事了!
可以这样说,高力士就是基哥的一个“存在大脑”,能处理小事,运行时间持久,处理大事却是力有不逮。
比如说,送礼的这种低端局,高力士应付起来很随意。可方重勇搞出的那一套东西是“高端局”,以高力士那有限的脑容量,就不太应付得过来了。
方重勇在信中说:过去商路走私从中抽成的法子,现在肯定是玩不下去了,也难以为继。原因很简单,西域商路的另一头,被胡商们控制了。葱岭以西二十余国,都不是大唐的势力范围,这些人坐地起价很正常。
源头上没法保证货源的低价,到了长安,也就无法压低货物的最终成本,也容易被那些国家封锁商路。
到了长安以后,不断有权贵们入局参股,流动性越来越小。
所以,要给圣人捞钱,得换一个思路,也就发行所谓的“交子”,捞钱于无形之中。
让可以随便印刷的“纸”,代替绢帛在西域流通,以信用为核心,换取货物。如此一来,财富于无影无形之间被夺走,众人还无所察觉。
而要达成这样的效果,唐军必须要打穿西域,至少要平定葱岭以西的小勃律,以及更西边一些富裕而无险可守的小国。这些国家多半都是一国只有一座城,财富非常集中。
强迫这些地方的人使用交子,并保持交子的自由兑换无碍。
用交子“换回来”的一些东西,那自然就可以拿一些出来,变成圣人小金库的一部分了。
这个法子听起来很神奇,但高力士心中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只是隐约觉得,这玩意不好控制,说不定将来没操作好就要出乱子。
然而,拿“纸”换物的法子,见多识广的高力士不仅听说过,他甚至很多年前还亲眼见过!
大唐攻破西域高昌国的时候,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形状四方,只有手掌般大小的“棉布”,上面印有花纹,也写了当地的文字。打听了一下才发现,这些“棉布”就扮演着货币的角色,在当地流通。
但更多是作为借条使用。
方重勇这种“不记名”的交子,实际上就是发行交子的钱庄,收了客户的货以后,给客户开具的不记名欠条。旁人拿着交子换物,不过是把债权从一个人转让给了另外一个人。
无论是谁拿着交子,都代表钱庄欠他一笔钱。
高力士想起基哥为了发售战争债权,居然都要挖空心思的想办法逼迫朝臣们就范,不由得感慨方重勇的办法,才是真正的捞钱于无形之中。
那境界高了何止一个档次!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不要杀朕!不要杀朕!不是朕的错啊!”
李隆基从床上爬起来,顺手便拔出放在枕头下面的一把小刀站起身,在烛光的照耀下,茫然持刀四顾。直到他看到一脸惊恐的高力士,以及四周熟悉的陈设时,这才一屁股坐到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手中的刀也掉到了地上。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脸惊魂未定。
“朕梦见太子谋反……”
基哥心有余悸的说道。
高力士本来想问“哪个太子”,但话卡在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没说出来。
能让基哥恐惧的,唯有李而已。
“太子现在在东宫里做什么?”
基哥沉声问道。
果然是寿王啊!
高力士轻声说道:“太子已经颓废了,整日在东宫里养花种草,连书都不读了。那些东宫的僚属,他也不与之会面,看样子……”
高力士犹豫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道:“就像是在混日子。”
“哼!这个孽子!”
基哥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看样子,李是彻底的躺平摆烂了。他知道自己只是被人竖起来的靶子,所以干脆啥也不做,连个吸引火力的靶子也不肯好好当!
“天亮以后下诏,让李担任京兆尹,永王李担任长安县令,颖王李担任万年县令,让他们都出来替朕分担点事吧。
跟哥奴说清楚,就说这是朕的意思。”
基哥面色平静的摆了摆手说道。
“点灯吧,朕不睡了。”
基哥叹了口气,刚刚梦里面的内容太糟心,让他睡意全无,只感觉心烦意乱。
在梦中,李在长安兵变成功,拿着刀在自己这个皇帝身上割肉,那种疼痛的感觉有如实质!
很多人做梦,都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梦见厉鬼索命。
但基哥似乎从来都不曾有类似的毛病,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他向来都没有一分畏惧。
反倒是有威胁的活人,时常出现在梦里,让他寝食不安。
高力士麻利命宫里的宦官,给卧房四面墙壁点上灯,顿时温馨而昏黄的光线铺满了这间面积并不大的卧房。
“圣人,方国忠有事禀告,全都写奏折里面了。
奴看过了,大概意思明白,其中曲折只能请圣人定夺。”
高力士低眉顺眼的将怀里的奏章掏出来,交给基哥阅览。
“开钱庄发行交子,朕吃股息……”
基哥看了方重勇派人送来的奏章以后自言自语道,心中琢磨着这件事对自己,对国家到底有什么好处。
以纸张代替绢帛流通,这件事有什么好处基哥还没看明白。但是“低利息放贷款”这六个字他领悟了。
这不就是变相的发印子钱嘛!前面花里胡哨那么多,就这么点意思嘛!
基哥恍然大悟,明白他的“股息”从哪里来了,就是从贷款的利息而来啊!
当然了,方重勇的原话是:如今民间借贷利息极高,不法商人经常在权贵们的掩护下,靠高利贷搞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不如圣人开钱庄放贷,低息惠民,整死那些放高利贷的,这何尝不是彰显圣人的恩德呢?
如果有人想破坏交子钱庄放贷。
他们拿土地作为抵押,低利息借贷,再向百姓高利息放贷,妄图拖垮交子钱庄的现金流,那样的话……方重勇简直是乐见其成。
无论那些狗托底蕴多么深厚,又能提供多少海量的“抵押品”,钱庄都能开核动力印钞机,把账填平了。只要交子的防伪技术不被破解,那这一局就是稳赢!
“国忠宰相之才,哥奴不如也。”
看完奏折,基哥长叹一声说道。
方重勇在信中提出了“以信立威,以威保信”的概念,推广交子,需要军队和法令保驾护航。
随着唐军在西域的步伐,将交子铺开,根据西域那边的地理特点,实行“一国一铺”。
唐军去一地,便将原本的硬通货收入交子钱庄,部分运回长安,给当地人兑换交子强制流通。等铺开以后,交子便能在以凉州为核心的西域诸州自由流通自由兑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