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确实是税收更多了,但穷人也过得更苦了!越是有操作空间的政策,那些在地方上有权有势的大户们就越方便操作。
征收比例既然按农产品的等级分,那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某些大权在握的人,有的是办法减轻自己身上的税负。
李林甫一听到方重勇说“三司税法”,他就面色僵硬。这自然是因为这种税法推行的效果很差,而且被不少地方官府抵制。被方重勇当面调侃,让他这位大唐右相脸上很不好看。
“大唐看起来花团锦簇,可这土里的肥力,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本相为圣人操持国家,也是战战兢兢。某些事情没办好,那也在所难免嘛。”
李林甫轻描淡写的打哈哈说道,随即将刚刚煮好,已经加了盐的茶水递到方重勇面前。
“此法不可行,趁现在还没造成大乱,不如废掉,改为实行两税法。”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那么何为两税法呢?”
李林甫好奇问道。
“国家以地税和户税为主,将各项税收都划分其中,统一征收,不再征收租庸调了。
其中税款分夏、秋两季征收,所以某将其称为两税法。
朝廷以后只收两税,其他的苛捐杂税都不再征收。在征收两税的同时,发行交子,让百姓们以交子来交税。
朝廷根据贫富评定等级差科,确定户口等级。
根据等级不同,两税征收比例也不同。富户多收,贫户少收,仅此而已。”
方重勇以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
李林甫激动得一把揪住方重勇的袖口,死死不放!
他改革大唐的税制很多年,小修小补了很多,比如说降低租庸调的比例,增加地税的比例,其中都是朝着方重勇刚刚说的所谓“两税法”的方向在发展。
只是没有对方做得那么彻底,或者说想搞也没法搞,缺乏改革的客观条件。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旦要改“实物税”为货币税,其他困难先不说,首先面临的问题便是“货币”的数量奇缺!
朝廷要改“收钱”,那起码得社会层面有铜钱吧?连钱都没多少,朝廷哪里收得到钱呢?
如果官府要收铜钱,只会有一种结果,那便是经济崩溃。只要朝廷定下收税的时间,那么“铜钱”的价格会在收税期内汹涌膨胀。
而交税的百姓,则需要捏着鼻子,把自己的农产品贱卖换成钱。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就会损失一大笔财富,最后这些财富会被手里握着大量铜钱的世家豪强们,通过操纵市场价得到。
普通百姓和朝廷都是输家。
而白银、黄金等物一样奇缺,大唐不缺的只有绢帛。要是收绢帛作为税收,那就又走回租庸调的老路了!改革等于没改。
然而现在朝廷如果发行交子,就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地方上的世家豪强想操纵物价,怎么搞得过可以无限制印钱的朝廷呢!
李林甫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个关键。
当然了,如果真的这样改革……李林甫丝毫不怀疑,他大概活不过一个月,税法大概也没办法顺利推行下去。
谁是富户谁多收税,显而易见,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定为富户啊!
更何况现在很多世家豪强都是免租庸调的,他们现在只交地税户税而已,负担很轻。而实施所谓的“两税法”,就是红果果的从他们口袋里捞钱!不加任何掩饰!
比如说京兆韦氏,再比如说京兆杜氏这些人,他们在长安郊外有大量田产,根本不交租庸调。
如果把这些家庭定位为“超级富户”,按所占有田产的实际面积征收,而且还按最重的比例去征收的话。
结果会如何?
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新税法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啊!
最后只会让这些贵族们发动他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搞事情,如果不能达到目的,他们甚至会联合起来叛乱!
这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强,那可都是大唐的基石啊!把这些基石给拆了,大唐这座房子可还能存在么?
大唐天子李隆基,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兴庆宫里面潇洒过日子,便是因为他得到了这些贵族们的鼎力支持。
一个政治人物首先要认清的事情,便是弄明白“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谁需要收拾,谁可以拉拢”。
很显然,无论是基哥也好,李林甫也罢,他们都是现有政治经济体系的最大受益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革自己的命。
那不叫改税制,那叫全家集体自杀!
想到这里,李林甫缓缓松开方重勇的袖口,拍了拍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奈。
他讪讪笑道:
“租庸调乃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国策,前朝大隋亦是运作了几十年。你说的那个两税法,还是过于轻率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虎狼之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下官只是有此一说罢了。在其位谋其事,某要负责的事情,在于千里之外的安息和小勃律。
本就是披坚执锐的丘八,当兵吃粮而已。
要怎么收税,要对谁收税,要收多少,都是朝中诸公要考虑的大事,某岂敢妄言啊。
那是不妥当的!
某所虑着,唯有边军的军饷军粮而已。”
方重勇微笑说道,已经暗示了自己无心政务。
“方节帅真是多虑了。
带兵远征小勃律,朝廷岂能让将士们饿着。
放心,本相会力保方节帅出征没有后顾之忧。”
李林甫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改了称谓,去掉了方节帅前面那个“小”字。
“有右相这句话,那某就可以放心了。”
方重勇点头说道,然后陷入沉默之中。不说话却也不离开,那样子似乎是在等着李林甫先开口。
这场面对峙了很久,最后还是这位大唐右相先沉不住气,开口询问道:
“在长安及河南、江南诸府发行交子之事,圣人已经全权委托给本相处置,大小规则本相可以一言而决。
而此法乃是方节帅率先在河西实行,方节帅自然是对此最熟悉的人了。
不知道节帅有没有什么经验教训可以告知本相的呢?”
李林甫不是不知道谁先开口谁就会被拿捏,然而方重勇已经提前表达了无心干涉交子的意图。换句话说,这位已经置身事外,油盐不进了!
所谓无欲则刚,李林甫要是不开口,方重勇可以在这个书房里面坐到天荒地老都不吭声!
反正着急的又不是他!
“右相,发行交子的成败,不在于大略,而在乎细节。可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右相日理万机,恐怕无暇分身,必须要找得力之人实操,才能保证交子的发行稳中有序。
当然了,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某。过两天某要回凉州,准备出征小勃律了,军务第一不能耽搁。
右相不妨尽快选几个得力之人操办此事,某再与他们面授机宜,也是集思广益。
再由这些人写出发交子的细则,交给右相过目,可谓事半功倍也。”
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李林甫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明日本相在杏花楼设宴,到时候方节帅到场便是。”
“如此甚好,那不打扰右相休息,在下告辞了。”
方重勇站起身,对李林甫拜谢说道。
“本相允许方节帅继续在凉州发行不同版的交子,不必时时向朝廷报备。
而其他州府并无此专制之权,需要由中枢统一调配。”
方重勇一脚迈出书房门的时候,传来身后李林甫那悠远的声音。
“谢右相。”
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方重勇转过身,毕恭毕敬对李林甫深深行了一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他都不需要提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李林甫就自动给他补上了。
当然了,如果李林甫今天不提,那明天杏花楼吃酒,方重勇也一样会提的。
“交子之事若是能妥善处置,必能将我大唐带上史无前例的巅峰,而右相也必能因此名垂青史。”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恭维道。
“谢你吉言吧,有了交子,确实也不需要端着三司税法了。”
李林甫疲惫的叹息说道,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要是方重勇什么都不想要,他还真担心这是个巨大的陷阱。既然方重勇要的是在西北独立发行交子的权力,那么对方今日前来府邸说这么多话,也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无利不早起才是人间常态啊!
明天大概率晚上更新或请假一天
剧情进入到深水区了哈,今天晚上我想了好几个小时没动笔,还要酝酿一下,不保证明天一定更新,在这里说说我思考了好几个小时的一点想法。
有读者盲猜后续剧情是很好的,不过本书只保证逻辑经得起推敲,书里面的人文与社科知识经得起推敲,但也有是可能会反着写的!
雷不会爆炸的事情,至少我这本书里面是不存在的。
主角也不是要靠着某些小花招就能强无敌大杀四方的人。比如说牛逼轰轰的两税法,换本书都能写几十万字改革剧情了,我还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一个水花都没有。
简单说就是,这玩意在盛唐时候鸟用都没有!直接洗了睡。
对于这些小花招不必做“必胜”的猜测,本书只保证其中运转逻辑没有问题就行,反写成炸弹也很正常。看到墙上有一把枪,就必定会发生主角拿着这把枪打人,这件事不是绝对的,本书不走这种套路。
我肚子里干货多得很,本书可以写的干货也多得很,也不会搞那些故弄玄虚的剧情,把一个很幼稚的玩意写得高大上。你们慢慢看就是,这本书肯定超过四百万字的。
近期已经写到了唐宋时期的土地问题,市场经济的发展问题,很深刻不好理解,这条线是历史上盛唐幻灭后的主线走向。我花了大量时间去认真研究了的。
两税法的优势在哪里,为什么可以推广下去,为什么后来三省六部制实质性解体,为什么藩镇时代的土地矛盾反倒是缓和了,商品经济对比小农经济的优势在哪里,盛唐衰落以后政权要如何从藩镇模式解套。
这些问题真正的答案是很复杂的,甚至跟普通人脑子里所想的情况截然相反,拿着一些很浅显的固有印象去套路剧情很幼稚。
大部分人追求的是社会的安定繁荣,而这个社会是谁的社会,安定又最大程度满足了谁,谁需要遵守游戏规则,谁又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呢。
这些是很多问题的前提,是那些问题的前置问题。前置问题的答案不同,那么后续问题的结论,以及主角要走的路,也是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
还是那句,不需要用固有的庸俗剧情,去套我花了大量时间去考证思索的事情。
这个前置问题的答案,最好的例子就是基哥。
如果大唐的繁荣是基哥的繁荣,安定是基哥的安定,最大程度满足了基哥的需求,还是基哥在随意制定游戏规则,你们会不会满意?
答案很明显的吧。
为什么有的历史文写得主角跟个精神分裂的人一样,就是那些书没法回答或者故意不回答我刚刚说的问题:
试问今日是谁家天下!
那么引申一下,就很容易跟上剧情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