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傀儡皇帝立太子,这对于皇帝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简单说就是:你不听话,老子就让“太子”顶你的位置!
一点也不费事!
所以当方重勇提出立太子的提议,自此以后,李一家亲密团结的局面便不存在了。
方重勇就这么阴狠的一刀,切出一个天子一个太子,两者之间,已经开始分庭抗礼了。
这还不算那几个当不上太子的皇子。
“现在立太子……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
李有些不自信的说道,语气非常软。
他实在是硬不起来,因为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包括他的幕僚也是如此。
甚至连李身边的高尚……也没有出言阻止。
立太子是不能躲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是什么时候立。
“陛下,立太子的事情,永远都不存在太早的问题。
陛下已经有三个子嗣成年了,难道其中还选不出一个太子么?
当年太宗皇帝……”
方重勇说了“太宗皇帝”四个字,就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反正,懂的都懂,讲太多反而不美。
如果李渊在起事的时候就立下太子,无论是不是李二凤,都不会发生后面惨烈的玄武门之变。
试问今日大堂之中,又有谁会站出来阻止李立太子呢?
这个禁忌,起码在唐朝,是无人会触碰的。
“嗯,确实如此。”
李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与紧张,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就好像很多人受到朋友邀请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最后还说一句“下次一定”之类的废话一样。
他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一个替自己圆场的人!
“既然是这样,请陛下告知我等,谁为太子?
无论是哪位皇子,总得有一人是太子吧?”
方重勇咄咄逼人,向前迈了一步,看起来不怒自威。
“这……”
李一时间语塞。
他本就不想立太子,现在被逼问到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要如何去回答呢?
高尚在一旁着急,却又不方便发表看法。他作为宦官,要是此刻开口,被人找由头打死在这大堂之上,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此时此刻,也只能看李自己的了。
不立太子,是绝对不行的,但也可以稍微拖一拖时间。
在有成年皇子的情况下立太子,本身就是应有之意,会获得绝大部分中立立场的人支持。
方重勇提出立太子,就是站住了大义。再加上他手里有兵马,又有一帮文人为他摇旗呐喊。
李这个孤家寡人怎么抵挡得住?
看到李似乎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方重勇对其叉手行礼道:
“陛下,立太子之事,十分重要,关系国本。
即便今日不能决定,也不能老是拖着。微臣以为,三日之后,再来这里商议立太子之事如何?”
他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可以不给答案,但是三日之后,必须要定出来太子的人选!
否则,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实权皇帝吧?
方重勇已经是图穷匕见,不给李任何退路!
“如此,也好吧。”
李长叹一声,知道这次是不小心着了道,干脆认怂,等回陈留县以后再与幕僚们好好商议对策。
“朝会继续!”
高尚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陛下,春耕马上要开始了,丈量土地正当其时。
由国家赎买土地,建立公田的法令也是箭在弦上。
微臣建议从明日起,便在治下州县进行检地,统计户口之事。
请陛下恩准。”
方重勇走上前来,将一封奏折递给高尚。
“赎买”土地的大活终于要上马了!这是关系到目前汴州的草台班子,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唱戏的大事。
李也是面色凝重。
他明白,在这件事上,他跟方重勇的目标是一致的。
收不了大地主大豪强手中的土地,李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他和方重勇的分歧,主要是这些土地该不该分给那些泥腿子。
既然最大的地头蛇荥阳郑氏已经服软了,那么这次赎买行动,就没什么事情好顾忌了。
直接亮刀子吧!不服的直接送全家上路!
“准了,务必要给朕狠狠的检地。把那些大户家中匿藏的土地,还有藏匿的户口,全都给检出来!”
李恶狠狠的说道。兴奋之余,却是看到高尚眼中无奈的目光,他才明白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于是便立刻闭口不言了。
方重勇身后一众臣子都看傻眼了。
很多事情,确实是可以做。
但是绝对不能说,更不能大肆宣传。
最起码不能由皇帝来开口。
比如说现在“赎买”土地的事情,就跟抢劫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抢的主要是那些有田有钱,却无权无门路的大户。
无论怎么说,官府总得有官府的吃相。这毕竟是吞没私有财产呀,怎么能跟个土匪一样,抢到东西就不撒手呢?
李这个皇帝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见得其政治素养很低。思维还没摆脱藩王的层次,远远达不到帝王的水准。
“陛下,微臣这里有事启奏。事关中枢官员的俸禄,各州县官员的收入,请陛下过目。”
刘晏也将奏折递了上去。
过场还是要走的嘛,毕竟李是名义上的皇帝。虽然官员俸禄的事情,方重勇跟幕僚早就已经定好了基调。
官员俸禄以财帛为主,实物为辅,伴随有隶属于官府的“官廨田”产出。
可谓是考虑了“历史现状”和发展趋势,十分完备了。
这些规则,密密麻麻一大堆,李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这些俸禄发的合不合理,科不科学了。
果然,这位新帝王一看到这些枯燥的陈述,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上说道:“就照此办理吧。”
紧接着,在场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将手中的奏折递上去。李啥也不懂,根本说不上话,事前也没有参与到政务的制定当中。
他感觉自己就跟一个提线木偶差不多,只能点头称是。
甚至韦子春说起在汴州建立“官舍”,开太学,并创建“德文馆”的建议,李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运作。
哪怕是草台班子,每一项政策里面,都会有“公义”和“私货”,都会有相应官员的小九九。
但李就是看不出来,这些政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益处或者害处。
他同样也看不出来方重勇提出的这些议题,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夹带“私货”。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只不过李无法分辨,更别提对策了。
将国家带回正轨,再重新建立一个更强的中枢朝廷。
类似的话说一说很简单。只不过嘛,一个人能把财权、人权、事权都抓手里就不容易了。
如果要把事情办好,把中枢机构组建起来,则更加不容易。
李既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对应的心智。
权力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有真空。李抓不住,权力自然会落到旁人手中,落到那些可以办事的人手中。
这一刻,在这座狭小的府衙大堂内,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以前他虽然也曾经想过,等天下大定的时候,想办法将方重勇收拾掉,就可以摘桃子,自己什么也不用做。
但这一刻,李却察觉到,哪怕将来方重勇不在了,他好像也搞不定国家,掌控不住权力!
李在发呆,直到最后一个大臣将奏折递了上去后,整个大堂陷入到一种极度尴尬的沉默之中。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高尚喊了一声。
随后李木然的站起身,在几个卫士的簇拥下,走出了汴州的府衙大堂。
随后,方重勇和一众臣子,也都跟着转身离去,他们看着李走在前面,觉得这位傀儡天子,连走路的模样都滑稽了几分。
傀儡就是傀儡,只能装一装样子罢了。
一旦涉及到政务军务,一旦要考验他们真正能力的时候。那一层画皮就会被人扒下来,内里便只剩下一些虫豸在蠕动。
啥也没有,啥也不是!
“陛下优柔寡断,并无治世之能。
某且看去,感觉他并无拨乱反正,再造盛唐之才!
当真是裴某看错了么?”
刚刚在大堂内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上奏折的裴,经过方重勇身边的时候,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他也不回头,就好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随后就这样走到了前面。
方重勇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很快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