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木栅栏,在不到一里宽的栅栏两旁,洛阳军的士卒正在和控鹤军的士卒们互相拿着长矛在捅。
两军交锋的战线并非只能这么宽,也不是场地只有这么宽,而是木栅栏的宽度只有这么宽!
随着战线的延展,两边都想从侧翼包抄。这边在往两边扩展,对面自然有人会跟上。因此两边的阵线,厚度越来越薄,宽度倒是迅速扩展。
控鹤军能打,往往一个士卒可以在线上扛很久。但洛阳军这边人多,死了一个马上有人顶上。一时间战局异常焦灼。
就跟双方主将预测的一样,这里很重要,但并非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所在。
李庭望在战线后方督战,身旁所有的亲兵,都是督战队。自己这边只要有士卒敢转身,立刻就会有督战队上前将逃兵砍死!
他虽然没有直接上阵厮杀,但额头上的冷汗,像是不要命一般的往下掉。控鹤军战力之凶悍,远远超出预料。
原本按他的估计,自己这边在中间的兵力,起码是对面的三倍以上。
三打一,怎么说也该稳如泰山吧?
然后他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栅栏,被控鹤军的士卒们给顶翻了,自己这边战线被捅出来一个缺口!
“亲兵队顶上去!顶上去!”
李庭望拔出横刀,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他急急忙忙冲上前去,在他的带领下,亲兵队补上了战线的缺口。
忽然,李庭望眼角余光,看到自己右手边,有一队骑兵忽然闪过。
嗯?
控鹤军强攻右翼?
这是在搞什么?
李庭望吓得亡魂大冒!
安守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控鹤军会从左翼突破吗?他还在左翼埋伏了重兵!
“分兵!快拦住他们!”
李庭望尖叫道,他知道安守忠的预备队离得太远,现在指望不上了。
他也不管正面如何了,直接让掌旗官跟着自己,迅速脱离正面,朝着右翼突袭的控鹤军骑兵而来。
呜!呜!呜!
奇怪的哨音响起,异常尖锐刺耳,似乎是某种“非主流”的战场传信方式。
正在这时,李庭望看到一支箭直接朝着面门而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阵剧痛。
箭矢射穿头盔,射入他额头之中,但是入肉不深,只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额头上有鲜血流下来,视线变成了红色,自己这边立刻有两个刀盾兵上前护住李庭望。
他一股脑拔出箭矢,将头盔摔到地上,被亲兵扶住了身体。
踏马的,多亏当初打造盔甲的时候,在头盔前额处多铆了一块铁皮,要不然今日便被人一箭爆头了。
李庭望在心中大呼侥幸。
其实他没被爆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骑射是马弓,准头如何不好说,穿透力是远不如步弓的。倘若中了步弓的一箭,他今日也得把狗命交代在这里。
李庭望环顾四周,发现敌军那股骑兵已经走远,似乎并无与自己纠缠的意思。但这支部队的弓术令人惊叹,自己身边的掌旗官,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举着旗帜的人全都被射死了!
妈诶!这是要完蛋啊!
“撤!安守忠完了,我们快回洛阳!”
嗅觉极为敏锐的李庭望,立刻察觉到此战安守忠必败无疑。战争的天平,已经开始逆转了。
此时若是不走,那就走不脱了。
“李将军,您糊涂啦?”
亲兵面色大惊。
虽然他们是李庭望的亲信,但战场上临阵脱逃,那可是大罪啊。一旦安守忠事后追究起来,李庭望肯定必死无疑,他们这些亲兵,一样落不到好的。
“闭嘴,你们才是糊涂。刚才那支精骑,若是冲垮了右翼,裹挟着溃兵再去冲左翼,安守忠怎么可能挡得住?
李某再怎么说也见过猪跑的,还不如你们有见识?”
李庭望大声呵斥道。
周围几个亲兵都被吓坏了。
仔细想想,李庭望说得很有道理啊。
只看这一波骑兵冲过去,这掌旗官就死了个一干二净,他们就看得出这支骑兵绝非庸手。
自古征战,哪怕是十万人的军队,其实也是一个方阵一个方阵拼起来的。要不然这么多人没法指挥。
每一个小方阵前排,都是装备最好的兵在列阵。而这支小部队的指挥官,也包括掌旗官,都在这一排,负责指挥调度。
绝对不是被一群人围起来保护起来的。
所以就有不讲武德的家伙,专门训练骑射的狙击部队,战场上专门冷箭射这种小方阵的指挥官。
有集大成者,将这些神射手组织起来,编练成军统一行动,不仅可以提高己方的存活率,还能确保狙杀的成功率。
李庭望从前只是听说有这种人这种事,没想到今日被自己碰到了。
事有不谐,先润再说。
他这一走,中间抗线的那帮人看到旗帜都倒了,一时间军心大乱!木栅栏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拼的终究都是士卒的技战术和体力。
洛阳军的正面战线,开始出现崩溃的征兆。
可是此时此刻,安守忠已经完全顾不上正面了。
他的军阵部署,本就是正面抗线,左翼做局。结果控鹤军不按他设想的套路出牌,直接攻打右翼。
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光的花活,就像是一张画皮。不碰的时候是绝色美人,摸一下就成了面目恐怖的妖魔鬼怪了。
在左射营的冲击下,洛阳军右翼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到,就立刻崩溃,兵败如山倒了!
“大帅,右路崩溃,敌军骑兵正朝着左路而来,请大帅定夺!”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来,对安守忠抱拳禀告道。
“随本帅杀敌!”
安守忠策马朝着右手方向,那乱糟糟一片的人群冲去。
他眼角余光看去,居然身后大半的军士,朝着洛阳城的方向而去,距离他越来越远,压根就不随他一起去冲阵了!
“你们回来啊!本帅没有下令撤退!”
安守忠勒住缰绳,对着逃兵的方向大喊道。
无人搭理他,想跑的人,心冷如铁,头更是铁,还理安守忠作甚。
这一刻,安守忠忽然明白了兵法要义的最高境界:势!
战场上,只要形成了势,哪怕三万人也能打六十万人!这个时候,哪怕再给失败那一方六十万人,他们也一样是输!
在右翼崩溃的那一刻,军中没有被击溃的丘八,也看到了同僚们的下场。
从那时候开始,无论多少兵马,在丢失了“势”以后,也都成了土鸡瓦犬。然后,就得看平日里将领有没有做人,有没有积德行善了。
要是有,估计士卒里面还有人肯留下报恩,要是没有……那大概就如安守忠此刻的情况一样。
须臾之间,李怀光已经领着左射营的精骑杀到了安守忠的面前。
二人虽然不认识,但从盔甲看就知道是对面的重要将领。
李怀光右手持弓,左手拉弦,箭如流星脱手而出。
直接射瞎了安守忠坐骑的眼睛!
安大帅被疯狂的战马摔到地上,身后无数亲随所骑乘的骏马,无可避免的将马蹄踩在他身上各处。
安守忠便如同行船中落入大海的人一般,纵使大罗金仙转世,也救不了他了。
藏在历史细节里面的魔鬼
后唐“半挂天王”李存勖,曾经跟契丹人打过很多仗,也总结了一些经验。
其中一条,便是“左射”。
契丹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左右开弓的,换句话说,认为大部分都不能,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契丹人在迂回穿插的时候,特别喜欢右勾拳。
李存勖为了对付契丹人,专门组建了一支“左撇子”军队(实际上就是左右开弓),第一任指挥使,就是……石敬瑭。
这支特殊部队屡建奇功,但不知为何,番号后来被取消,极有可能是石敬瑭认契丹爹引起的。
但是这支部队番号没了,兵员没有消失,因为“左射”的骑射部队可以打出左路迂回的奇招,所以在战场上很需要他们。
后汉刘知远需要,后周郭威也需要,这个先按下不表。
后周与北汉高平之战爆发,郭荣亲自领兵出征,他是前军,后军由老将河阳三城防御使刘词指挥。
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救了郭荣一命。
从总兵力看,后周肯定是多于北汉的,但是在高平遭遇的时候,仅仅是后周前军,所以北汉的兵马反而更多。
当时,后周中军郭荣在本阵,身边禁卫里面,便有赵匡胤,潘美,张永德等人(都没发迹,尤其是赵匡胤),中军前锋向训、史彦超顶在前面。
左路是白重赞、李重进,右路何徽、樊爱能。
一开战,跟右路对位的便是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上来就把何徽、樊爱能的军阵冲垮了。樊爱能的骑军先跑,倒卷珠帘之下,何徽也不得不跑。
左路中路前锋也遭暴击,全都顶到前面去填线。
开局不利,情况一度十分危急。
但这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主观的,一件客观的。
客观的,是起了大风,而且是南风,直接吹得北面而来的北汉军睁不开眼。此刻已经打赢了的张元徽,居然被风沙迷了眼睛,不慎坠马,被乱军砍死。
一代猛将,就这么死了。这种死法跟天上掉个石头把他噶了差不多。
《十国千娇》里面开局便是主角一箭射死张元徽,不细说了。
第二件事,是有人建议,中军从左翼绕后,直扑北汉军本阵,一锤定音。
因为郭荣身边有个传奇斥候,也叫“斗将”,跟郭荣说:北汉军极有可能全军压上,本阵空虚。
很难说这两件事是哪一件先发生的,但从逻辑上看,显然是郭荣绕后决死反扑在前,张元徽被风沙吹死在后,也可以叫天助自助者。
因为张元徽这一路如果先崩了,郭荣显然不必太纠结,直接反打张元徽这一路,倒卷珠帘就能卷死后汉国主刘崇。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候,突左路其实风险是很大的,一般情况就是突不过去。刘崇不是傻子,不是说你突突一下他就挂了,没有任何部署。其实就是没想到郭荣会突左路。
至于为什么突左路,不突更为混乱的右路,看似机会更多的右路呢?因为那时候打仗的都知道,左路可能更虚,就应该突突那边,胜算大点。
反正就是赌嘛。
很多人以为,骑兵冲过去就行了,实际上那是两军交战的战线,除了中军护卫皇帝的兵马外,其他的都去填线了。
如果要冲,肯定路上会有人阻拦。事实上,据我推测,赵匡胤的功绩,便是在路上突突的时候遇到北汉军阻拦,他去打阻击去了。
这是从司马光岁月史书里面反推的结论,诸位看过一笑即可,不必当真。
突突左路,这时候骑兵的战斗力就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