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于颀有点好,就是当了十多年的官,经验极为丰富,非常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他完全没有揽权,直接将水战的指挥权交给了梁崇义。后者虽然没打过水战,但怎么说也是个丘八。经常摸刀的人,领兵总比他这个门外汉要得心应手些吧。
从这一战的结果看,将指挥权交给梁崇义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于节帅,我们攻克钓矶山水寨后,便可以和我们在赣江口的水寨互为犄角了。
二者就像是钳子一样,死死封住入赣江的水道,可以互相支援。
如此豫章稳如泰山,我们已经赢了一半。
下一步,只要挥师北上,夺回浔阳,局面就不是汴州军可以撼动的了。”
梁崇义满脸自信的说道。
一听这话,于颀就明白梁崇义是懂战略的。
鄱阳湖,是被几个州围起来的一个“棋眼”,也是争夺战略优势的关键所在。而要夺取鄱阳湖的控制权,就必须要夺取豫章城和赣江的控制权。
豫章城在谁手中,谁就占据优势。
当然了,依旧是和下围棋同样的道理,鄱阳湖周边这一片,只能算是“局部”。必须得把长江也算进来,那才叫整体。如果从这个大局来看,“棋眼”就不在豫章了,而是在长江通往鄱阳湖的入口浔阳(江西九江市)。
谁占据了浔阳,谁才占有战略交锋的主动权。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荆襄军在鄱阳湖范围内局部占优,但汴州军整体占据主动。他们通过长江上可以轻易获得来自扬州的补给,不管是兵员也好,物资也好,长江这条黄金水道的运输能力,哪怕在方重勇前世的现代,也不遑多让。
在于颀看来,从获得局部优势,进而夺取整体优势,这是一条非常稳健而且可行的思路。
“于节帅,以末将之见,我们现在应该迅速追击,直接攻打都昌县。趁着汴州军新败士气不高,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梁崇义对于颀抱拳行礼道,心中忍不住对那些传言不屑一顾。
什么汴州水军猛如虎的,都是些无稽之谈嘛。今夜初试锋芒,便攻下了汴州水军经营多年的钓矶山水寨。
对方是什么成色,从这里也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罢了。
没想到,正当梁崇义想入非非的时候,却听于颀长叹一声道:“梁将军,为官之道,在于三思。所谓三思,便是思危、思退、思变。不三思可不行啊。”
梁崇义听得一脸疑惑,轻声询问道:“节帅,末将不懂这些。”
于颀看着远处燃烧的水寨,不急不缓的说道:
“所谓思危,便是未雨绸缪,不要等危险来临前再想办法。
所谓思退,便是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如果做错了,要怎么保全自己。
所谓思变,便是不要沉迷于现在的胜利,要考虑可能会遇到的变化。
梁将军胜了一场,写一封奏折上报朝廷便是。
朝廷若是有赏赐,将军脸上有光;若是不赏,那是朝廷欠你的,将来出了事也好说。
要是梁将军执意要攻都昌县,赢了那是你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输了只怕还要问罪。
如今鲁炅叛逃,正是我们立威立信的时候,赢一场,等朝廷的圣旨便是。
那样即便后面输了,梁将军也是听命行事,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
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于颀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看着梁崇义。
卧槽!
梁崇义心中一惊,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他还想着一路突突到浔阳呢,没想到这一战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其实于颀还有个“言外之意”没有明说,梁崇义如果能看出来,一定会受益匪浅。当然了,如果他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此人的成就也就副将到顶了,永远不可能单独领军。
事实上,于颀并不希望很快就将李光弼击败。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汴州那边的实力极为强大,下辖数十个州,还有两个经济中心:汴州与扬州。
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那真不是一次两次局部的败仗能撼动的。
就算击败李光弼,方清也是不会放弃鄱阳湖的,到时候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前来。
梁崇义就算有三头六臂,他能一直赢下去么?
只要输一场,搞不好小命就没有了。
所以,把节奏放缓一点就是了,没必要下死力气。现在赢一场很好,别管含金量如何,先把声势造起来!
至于以后如何,于颀也不是吹牛,现在的世道,他觉得任何人都说不清将来会怎么样。
包括他自己在内,也是一样。
李隆基当皇帝的时候,于颀就在中枢当官了,那时候大唐如日中天,然后如何呢?
然后李隆基噶了。
后来李也噶了。
而汴州那边,听说李也噶了。
这些皇帝一个接一个,跟走马灯一般的换得勤快。
你敢把身家性命交给其中一个皇帝么?
真就学颜真卿那样?
于颀不是贪官,也不昏聩,但是他做不到颜真卿那种程度。他佩服颜真卿,但他真的做不到对方那种。
“节帅,多亏您指点迷津啊,末将险些犯了大错!”
梁崇义连忙对于颀行礼,心说这位文官心肠确实不坏,或者说脑子比较好使。
现在二人算是坐在一条船上的苦命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于颀现在的态度,梁崇义的心终于放下了。
……
梁崇义的心虽然放下了,但李的心却是高高悬着的。
这天外面秋雨中夹杂着寒霜,襄阳城皇宫紫宸殿内的气氛异常紧张。
李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扫过大殿内众多臣子的面孔,眼神中透着不耐。
他有点理解当年自己的父亲李隆基为什么要敛财了。
实在是这个朝廷如果没有钱,那是一天也玩不转。
不当皇帝就不必操心这些事情,一旦当了皇帝,钱从哪里来,下一顿还有没有着落,就是个性命攸关的大问题。
李隐约感觉,就算当年李隆基不挥霍无度,不大张旗鼓的赏赐,不作妖乱搞,似乎也无法阻止国家缺钱的趋势,不过是多延缓几年罢了。
事实上,早在开元中期的时候,李林甫就已经在小幅度的进行“精兵简政”,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开源节流,而且很有效果。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效果,是相对于他调整的那一个细分项目而言的,比如说衙门里面用的报表,如果跟上一年没有变化,那就照旧不必更新,以此可以节约出十多万贯的纸张费。
但这些小修小补,对于庞大的财政支出而言,就是杯水车薪了。
现在李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官府的机构开始变得臃肿,地方政权也设立了全国性政权才有的那种中枢衙门,经济上无力承担。
很多过往长安的问题,也同样在襄阳出现,换汤不换药。
这个地方性的“朝廷”,不仅没有任何新气象,反倒是没几年就死气沉沉。沾染着过往那个“盛唐”的气息。
“卢卿家,折腾了这么久,你究竟筹集到了多少军费?
能不能当着众多爱卿的面,当着朕的面说一说?
朕也很想知道,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李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问道。声音虽然柔和,但却带着不可置疑!
“三,三……”
卢杞就说了个“三”字,似乎就卡顿住了。
三百万?也行吧,距离五百万还差了点,省一省凑合吧。
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三百万就差不多了吧,现在民间很多非议,奏折都飞到朕这里了,那就将新政停下吧。”
李终于还是松口了,这段时间颜真卿每天都要递奏折,搞得他不胜其烦。
难道李不知道从商贾这边捞钱,后遗症很大么?
他当然知道,但和现在荆襄朝廷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比起来,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回陛下,不是三百万贯,是三,三十万贯。”
卢杞面露难色禀告道。
听到这话,李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就连颜真卿也一脸惊诧的看着卢杞。
合着你在襄阳呼风唤雨,闹腾了这么久,搞得民怨沸腾,也就筹集了三十万贯?
颜真卿听族兄颜杲卿说,汴州的大商贾筹钱的时候,那都是几万贯几万贯的给啊,怎么到卢杞这,就捞不到钱了?
“卢杞!朕的钱呢!”
李勃然大怒,直接将桌案上的镇纸扔向卢杞!
他当初给了多大的权力,现在就有多暴怒!
三十万贯,这点钱算个屁啊!
李想起当年李隆基办个上元节灯会就花了三十万贯。
他放权给卢杞,让他“好好的”捞钱。不管旁人怎么叫嚷,说卢杞坏话,李都当做没听见。
然后就这?
一番鸡飞狗跳,卢杞居然就只搞了基哥办一次灯会的钱?
这狗官是不是认为他这个皇帝好欺负?
“卢相公,颜某听闻汴州的商贾,出资办商号的时候,动辄就是一人出资万贯不止。
你敲骨吸髓的就筹集到三十万贯,其他的钱,该不会是你私吞了吧?”
颜真卿不怀好意的询问道。
他早就看卢杞不爽了,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是啊,钱呢?
之前么多人在骂你捞钱绝户,把人逼得上吊,现在钱呢?
朕的钱在哪里?”
李不顾体面,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揪住卢杞的衣领,双目赤红的质问。
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带着无比恐怖的狰狞。
“陛下,微臣没有拿一文钱啊。
荆襄远不如长安富庶,再加上很多商贾听到风声,带着细软举家逃亡。
所以微臣只弄到一些地皮,这些不能直接变现,也不能当做军费。
微臣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