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史鱼试探问道。
李宝臣的问题,跟李抱玉是不同的。
对于李宝臣来说,不存在不投靠汴州的问题。不投靠等于是让自身陷入绝地,他总不能真去投吐蕃吧?
所以,对于李宝臣和他家族来说,将来去哪里落户,在哪里当节度使,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谈妥了,拥护方重勇,对抗吐蕃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史鱼也很实在,不谈其他废话,就只问一句:将来宝臣大帅在哪里混?
“李宝臣的兵马现在正在凤翔府,那以后就镇守凤翔府好了。”
方重勇点点头道,一点也不感觉为难。
听到这话,李史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了。
凤翔府这个地方看起来很重要,但是……却非常鸡肋。
如果赶走了吐蕃人,那么无论是河西还是河东,又或者是淮南,都远远强于凤翔府!这些地方随便在哪里选一州,安置李宝臣的部曲都行!
可是凤翔府,那个时候就是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不仅经济条件很一般,而且也没办法跟从前那样沾长安的光了。毕竟,经济中心转移到汴州,是瞎子都看得到的事情!
凤翔府是长安的后背,长安没落,意味着凤翔府也会跟着没落。
但如果赶不走吐蕃人会怎样?
那样的话,凤翔府就是抵抗吐蕃人的最前线。这意味着什么,相信任何打过仗的人都会明白。
方重勇将李宝臣安置在凤翔府,实在是……很微妙的一步棋。关键是李宝臣还说不出什么来。
你现在就在凤翔府,所以我将你就地安置,这很合理吧?
李史鱼也感觉很“合理”。当然了,是很符合平日安置兵马的习惯,却不符合李宝臣的利益!
“官家,这些年,我主在关中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落户凤翔府,只怕是……”
李史鱼有些为难的说了一句。
“这样啊,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这样吧,李宝臣以前不是修道嘛,以后就继续修道,将节度使之位让与其子,不管是哪个儿子都好吧。
既然已经修道,那便不再涉及世俗之事。若是将来谁想借机报复,本官替李家做主。
此外,李宝臣若是肯出兵对抗吐蕃,则是有功于国,朝廷会颁发丹书铁券。将来其后人若是犯法,除非是造反的大罪,其他的都可以免死。”
方重勇摆摆手道,似乎并不觉得李史鱼的问题是个大问题。
李宝臣在凤翔府当节帅,会和曾经的仇人起冲突?
那不当节帅不就好了嘛,又有什么为难的呢。这等同于人死债消,将来谁要是还找麻烦,那就是不把汴州朝廷放在眼里了。
再说了,李宝臣不是以前修道过嘛,现在继续修道,也并无不可呀!
方重勇的话,让李史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表面上看,这些有的没的,全都是废话,完全上不得台面。但实际上,这其实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不能省略。
李宝臣如果愿意让位,愿意去修道,把节度使的位置让给其子担任,那么足以证明投诚的诚意。
有诚意就好说了,其他的都可以谈。
如果不同意,那么足以说明对方有其他心思。既然如此,方重勇便认为觉得宝臣大帅依旧不着急。
不着急也行,那就让吐蕃人敲打下,看他急不急吧。
“官家,您说的,我们都答应了,请尽快出兵关中。”
一直没开口的李惟诚,忽然开口插话道。
李史鱼有些不满了看了李惟诚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既然这样就好说了。”
方重勇大喜,连忙给面前二人倒酒。
第762章 针对性准备
回到开封城外的上源驿,李史鱼仍然心绪不平。本来还要跟方清谈谈条件,结果被李惟诚这么一搅和,什么都谈不下去了。
驿站安排的屋舍内,桌案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李史鱼摸着下巴上的白胡须,双目直视李惟诚。
直到他看到对方脸上并无愧疚之色,这才长叹一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庶子吗?大帅即便是让位,也不可能由你掌控军权呀?你为何要满口答应下来?”
“这些事情都无所谓,反正李某已经打算将来在汴州任职,不会染指军权。至于父亲要把军权交给谁,李某并不关心,更不会干涉。”
李惟诚面色坦然说道,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
二人面对面坐着,脸上的表情都比较严肃。
听到李惟诚的话,李史鱼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子嗣夺权,家族内斗就好,他现在倒是可以听听李惟诚有什么话想说。
“愿闻其详。”
李史鱼正色说道。
“李长史并未在汴州居住,所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汴州无比富庶,汴州朝廷更是管辖数十个州,并且不久前还攻克了襄阳,改朝换代已经是铁板钉钉。
即便一个州养一千精兵,方清也能轻轻松松拉起一支数万人的百战精锐,财力一点也不吃紧。
待击败吐蕃人以后,方清便要登基称帝了。这个时候,如果某个人手中有兵权,还出镇地方,又不是方清的亲信。
那岂不是要被第一批清算?何苦等到那一天呢?”
李惟诚反问道。
听完这番话,李史鱼沉默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政治小白。事实上,现在汴州朝廷改朝换代的趋势已经是谁都看得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间举事。
新朝代开篇,与旧朝代苟延残喘,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人们的选择也是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旧朝代苟延残喘,那么作为一方割据势力,表面臣服于中央,私底下则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进可以拓展地盘,退可以偏安一隅。父位传子,如同国中之国。
但是新朝开局,则必定会收拾地方武装,重新建立州县二级统治。
这样一来,地方军阀就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了。要么反抗中央举兵造反,要么黯然离场。
等到那个时候,李宝臣一家必定会被当做反面典型,最后成为新朝权贵们争抢的战功!
反倒是不如现在就“功成身退”,借着吐蕃入侵的机会,顺势从高位退下来。以后就算摔倒,也不至于摔死。
一个军阀失去了军队控制权,很多时候并不完全是坏事。
一方面虽然失去影响朝局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却也不会被人当做靶子射箭了呀!
“你是说,与其将来被清算,不如现在姿态低一点,让朝廷安排退路。
是这个意思吧?”
李史鱼沉声问道。
李惟岳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李史鱼有智慧有才能,根本不需要说那么多,对方一定明白的。
“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李某感觉有负大帅所托。”
李史鱼叹息一声,不再争辩。
形势比人强,况且吐蕃军前锋,已经到了渭州。虽然宝臣大帅在渭州以西的鸟鼠山大败吐蕃军,但是吐蕃人兵力雄厚,即便是败了一阵,也未伤根基。
下一步,吐蕃人极有可能绕过渭源,直扑泾川,从泾川进入关中,等同于绕过了凤翔府的防区!
其间李宝臣所面临的风险极大,而且不可控。毕竟,那已经是李抱玉的地头了,宝臣大帅鞭长莫及。如果李抱玉面对吐蕃人直接送了,甚至投降对方,那乐子就大了。
而李宝臣投靠汴州,便有方清和汴州朝廷为他托底。他们还是有实力跟吐蕃人掰掰手腕的。
将来再惨,李宝臣也可以来汴州做个富家翁。总好过死在吐蕃人的刀锋之下吧。
“明日便启程回关中吧。不过还是要先走一趟开封府衙,拿到方清的亲笔信再说。”
沉思片刻,李史鱼对李惟诚说道,二人暂时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至于李宝臣会如何决定,李史鱼不知道,他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不管怎么说,肉还是烂在锅里了不是么?好歹宝臣大帅麾下兵马,还是在儿子手里,总好过被外人夺了兵权。
李史鱼不由得感慨方清政治手腕之老辣。这一招就如同是推恩令一般,即便是李宝臣没兴趣,他的儿子却未必没有。
后续发展,很可能就是李宝臣不知道哪个儿子适合继承军权,所以不得不分权,各管一摊。
将来,方清便可以软硬兼施,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而且还不用撕破脸。
无论是李惟诚还是李惟岳,又或者是李惟简什么的,谁也没有学到李宝臣打仗的本事。面对方清和汴州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他们又有多大的选择权呢?
真是令人唏嘘。
李史鱼也麻了,他是李宝臣的幕僚,不是李宝臣他爹。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
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便各自歇息去了。
李惟诚与李史鱼他们当然睡得着觉,因为这件事即便是再差,也不过是在汴州当个富家翁,身家性命是不需要担心的。
但是刚刚跟他们谈判完的方重勇,却是压根都睡不着觉。
在方重勇看来,宝臣大帅的事情,不过细枝末节而已,只要对方不投靠吐蕃人,那就翻不出什么浪来。完全可以怀柔处置。
方重勇所忧虑的事情,只有吐蕃而已。
吐蕃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政治生态,一到秋冬季节,必定会下高原过冬。
在冻死和战死之间二选一,绝大多数吐蕃人选择后者。吐蕃军悍不畏死,不是因为高官厚禄的军功在吸引,而是他们只想死得好看点罢了。
因此,吐蕃军与敌人正面交战时,士气非常高,也很能打。这是由客观环境决定的,那边人均寿命也就三十多岁,高原缺氧会持续伤害心肺功能,即便不打仗,他们也一样死得早。
所以,与其说是战死,不如说是一种解脱。
深夜,汴梁城内最大的军械作坊,依旧是灯火通明。一车又一车的箭矢、弓弩、盾牌在装箱,准备发运。
它们将会由骡子、驽马等牲畜托运到关中华阴,此前车光倩已经带兵在此建立了前进基地。
这一手,一方面是为了威逼李抱玉就范,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另外一方面也是防备吐蕃人猝然入关中,导致局面崩坏。
吐蕃人若是入关中,就要打长安保卫战了。
“官家,工坊正在日夜不停的制作军械和盔甲,请官家放心,一定不会耽误朝廷打吐蕃人。”
看到方重勇深夜来军工作坊巡视,马待封上前叉手行礼道。他的双目赤红,眼眶深陷,显然是近期睡眠不足。
眼前的货架上,摆着一根接一根的狼牙棒,光种类就有四五种之多。有锻打的铁棒,有铁皮包木的木棒,还有各种锤子。
更远的地方,锻打的敲击声不断传入耳中,在夜晚显得有些突兀。工匠们正在流水线作业,一个人负责一道工序,忙个不停。
看着这一切,方重勇心中稍安。经济实力就是战斗的底气,前些年励精图治,果然现在关键时刻就用上了!
他拿起货架上的一根铁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很沉!手感很好!
管他是谁,即便是身披重甲,面对这种钝击武器,也没有多少防御力。即便没有外伤,恐怖的动能会让吐蕃士兵内出血。结结实实挨一棍子,身体立刻就会一顿,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这次出兵打吐蕃人,汴州军主力全军置换钝兵器,不再携带横刀与普通弓箭。那些东西对吐蕃重步兵没用,跟挠痒痒差不多,根本不能破甲。
向来无往不利的马槊也不好使,反倒是狼牙棒,锤子,斧头等兵器在对阵吐蕃人时有大用。这些兵器汴州军械库内奇缺,库存根本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