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气急败坏的儿子,严嵩哼笑一声,抬起头,慢吞吞道:“派谁去都是一样的。”
“这些初入官场的孩子,能明白立场,但立场是以良心主导的,”说着,严嵩似是有些感慨,道:“我也曾像他们一样,呵……”
一声意味复杂难明的笑声,似是一个过来人,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
自己也曾是这样,立场由良心主导。
年轻时他也曾在官场上站队,选择立场,但为官处世也是一心为公,但是结果嘛,呵呵。
人生之事,总有不如意,总要学会接受事与愿违,不是吗?
年轻人,气盛些,可以理解。
“呵,良心?”听到这话,严世蕃冷笑,只觉得这两个字,轻贱的很。
“这么些年,我在官场上什么都看到了,就是没看到这稀缺玩意儿,良心?”
“要良心做什么官?”
“侈谈良心,还不如做春梦!”
看着已经“变态”的严世蕃,严嵩也懒得跟他计较。
一些人类最美好的东西,这家伙是没有的,说多了也是浪费口水。
“海瑞的事,就此打住吧。”严嵩换了话题,“这户部主事是皇上明言亲定,那就是铁则了,再做多余的事情,态度就不端正了。”
“户部主事,”严世蕃很是不爽的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恨声道:“这把剑又放到清流手上了,皇上这就是在迫害我们。”
“要什么给什么,他还是不满意,我们还饿着呢,他也不知道体恤体恤……”
“国库那么大的亏空,皇上都给咱们免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严嵩微微摇头,“皇上要恢复卫所制,我们就忠心做事就成了。”
“放心吧,饿不着的。”
“任何朝代,任何皇帝,身边都离不开一些做脏活累活的臣子。一朝之期,奸佞都是屹立不倒的,而清流却来来往往。”
“那以后呢?”严世蕃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嘉靖一朝,他们严家确实如父亲说的,好好做事,屹立不倒。
这些时日,他也在考虑以后了。
皇上总归要离去的,那时新君是谁?对严家是什么态度?要是裕王的话,严家肯定死!
“景王。”严世蕃问完,严嵩抬眼,看向严世蕃,缓声道:
“世蕃,不虑于小,则不足以谋大;不谋于远,则不足以谋近。接下来,我们严家,要考虑如何长久生存的问题了。”
“爹,你意思是?”严世蕃看着老爹,似有所悟,但又不敢确信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种。
“皇上素来喜欢景王殿下,”严嵩说着,语气越发的低沉起来,“只可惜,景王殿下碍于身份,不得不被逼就藩德安……”
“这次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机会,”严嵩语气平静,道:“我有预感,等到北边之事结束,我们跟清流大可能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最后的获利者,只能是皇上。”
“届时会是何等局面?皇上近来种种行为,都让我感到深深的不安。”
严嵩说着,语气越发的低沉了起来,“皇上他,或许就是在为身后事做准备。”
“爹!”听到这话,严世蕃下意识的低喝,同时害怕的四下看了看,这属于大不敬。
“皇上不再大修宫殿,不再将玄修放在第一位,”严嵩却是没有理会儿子的想法,继续慢吞吞的说着,“这说明,皇上放弃了。”
“收割我们和清流的财富,用于军需,意在稳定边防,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皇上是要防沿海和边疆,恢复卫所制是为了减轻财政压力,下一步可能就是吏治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上这是在为储君扫清障碍,等到一切稳定了……”说着,严嵩语气低沉,“整顿吏治就好办了。”
“届时这天下百官,清流也好,严党也罢,都不过是大明刀兵之下的鱼肉。”
“一旦北边的事结束了,那么大明内部将会在这位帝王的最后,迎来一场残酷血腥的大清洗。这个恶人,皇上做了又如何?”
“他负责把大明的脓疮烂肉剜掉,伤口自有新君来抚平,收买人心,换来的却可能是一个逐渐愈合,新生的大明朝……”
“所以,严家必须要找到新的依靠!”
“只有真正的储君,才能能庇佑我们,而我们也必须要在屯兵兴农的国策上,彻底将清流击垮,让裕王再无翻身的可能。”
“全力助景王殿下回京!”
听完老爹这一番深谋远虑的话,严世蕃张了张口,半晌后,道:“可是爹,您当初提出屯兵兴农的国策,难道不是为了喂饱自己吗?”
“呵!”严嵩哼笑一声,“还记得我让你好好吃一顿吗?”说完,看着严世蕃,一副让你不吃,你这是亏到了模样。
而严世蕃却在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下,目瞪口呆,只觉得头皮发麻。
原来当初那句“好好吃一顿”是这个意思?不是要我趁着家还富余,好好享受?
他就说呢,就算为了保命,交了所有的钱,也不至于如此吧?再说随时都可以赚回来,根本不至于一副趁着没交钱,好好吃的暴发户姿态。
显然,他这是早有预谋了。
原来从开始老爹就没打算再过好日子了,他是要带着严家这艘大船,背水一战了。
接下来,整个严党,真的要变成疯狗了,要拼命了,不是为了吃肉。
而是为了生存,活命!
一定要将清流弄残,甚至是弄死,将裕王彻底镇压,再无翻盘之机,拼尽全力助景王。
这一刻,严世蕃终于恍然。
看着越发苍老,须发皆白的老爹,心中冒出一个大不敬,但却很契合的词来:老奸巨猾!
清流和自己,或许就连皇上,都以为老爹提出“屯兵兴农”的国策,是饿极了。
因此饥不择食,看上了清流手里的土地,是要割清流的肉吃,增肥自己。
原来,老爹根本就没打算吃肉。
他追求的更远,更长,忍着饿,为求生存,背水一战,够狠!
“……”
第66章 所有人都猜到了,嗯,皇上定是大限将至了!
裕王府,大殿之中。
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等人分主次依次而坐。
“海瑞要被任命为户部主事了。”张居正率先开口,而众人也将目光看向赵贞吉。
嗯,没办法,户部尚书可是他兼着的。
然而面对众人的目光,赵贞吉却是并不想回应。
他能说,这个刺头,他是一点都不想要吗?还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了。
之前还想着,这种刺头若是被提拔,千万别跟自己粘上关系,结果还真就让他碰上了。
海瑞是他们清流举荐的自己人,若是内阁自己内部任命,他还有办法把人安排出去。
但现在是皇上金口玉言,无人可以更改了。
“呵,”看着赵贞吉这一副模样,张居正儒雅的面上露出一抹笑容,“倒是不用担心。”
“上一次,是我们错估了此人,再加之东南情况特殊,所以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一次不一样,边疆之地,涉及朝中大部分官员,”说到这里,张居正语气微微一顿,看了眼沉默的徐阶,继续道:
“而且,我们并不是要争什么。”
“我们只不过是不想让‘屯兵兴农’的国策,被严党糟践,成为他们敛财的手段。”
“屯兵兴农,必须掌握在我们的人手中,如此才能确保国策顺利施行下去。”
“海瑞在我们手里,等同于一把神剑,因为我们跟海瑞的目标是一样的。”
“屯兵兴农,意在恢复卫所制,海瑞届时,定然能看得明白,所以不用担心。”
“至于边疆,兼并土地的士绅大族,”张居正环视众人一圈,道:“大势不可违,但施行国策的人,必须是我们的人才行。”
自从上次裕王把话说开后,众人已经不再避讳什么了,这个时候了,就明着结党了,但我们不是营私,而是为了裕王殿下!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赵贞吉也明白,这话其实是在说给裕王听。
上次,错用了海瑞,差点让其把东南的天给掀翻了,也差点让徐阶家族遭到灭顶之灾。
裕王对此人,其实是不信任的。
嗯,至少在最后的大位确定之前,他是不想用这种不受控制,不小心就会伤主的剑的。
“徐阁老,你有什么想说的?”裕王看向沉默的徐阶。
然而接下来,徐阶却是语气幽幽,道:“殿下,臣接下来所言,怕是要大不敬了。”
听到这话,裕王神色一肃。
大殿中的其他人,也都在瞬间肃容。
能让向来稳重的徐阁老,说出这种话,显然这位在东南经历许多事后的阁老,也要露锋芒了。
“徐阁老请说。”裕王抬了抬手,示意徐阶有话直说。
“屯兵兴农的国策在北边施行的结果,就是卫所制的恢复,届时边疆将区域稳定,军户自给自足,可以省下大笔财政支出。”
“这笔钱,连同着之前收割严党,”说着,徐阶语气微微一顿,不过还是继续道:
“还有东南一些商贾,士绅大族抄家所得,最终都会用在军需之上。”
“之后,内部继续施行募兵制,增强军队的战斗力,以维持东南沿海的稳定。”
“皇上的下一步,必然是整顿吏治,”说着,徐阶看向裕王,语气低沉,“殿下以为,皇上为何突然一反常态,要做这些事?”
一句话,让裕王一怔。
皇帝为什么做这些利国利民的好事?需要理由吗?不需要,这是皇帝的责任!
可怪就怪在,做这件事的人是自己的父皇。
父皇是什么人?极度自私,极度贪婪的一个人,他突然反常做好事,总不会是…突然,想着想着,裕王身体一颤,呼吸变得不稳。
莫非,父皇他,大限将至?!
不对啊,宫里不是说了,父皇身体很好吗?突然,裕王眼底闪过精光。
不,不对不对,宫里的所有消息,都是父皇想透露什么就透露什么的。
就算父皇的身体出了问题,若是父皇不想说,他们也不可能有任何消息。
至少在京城,父皇的权力,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尤其是经历过宫变后,父皇更是把皇宫,西苑这些地方,掌控的密不透风了。
甚至就连他的府上,都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所以,父皇的身体,真的有可能大限将至?所以,父皇停下了玄修用度。
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后继之君,扫清障碍?!后继之君是谁!
老四被赶去了德安就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太子的时候,结果父皇却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