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向南虽然绕了远路,但邹县县令全秀善属于无帮无派那种,不会为了孔家不顾自身安危。
且还有卢大壮接应,非常的安全。
顺着新开挖的白马河就可以来到昭阳湖。
可以从这里乘船前往洛阳,路程远了速度反而更快。
关键是,这些百姓没有直接登船去洛阳,而是在昭阳湖畔停了五六天时间。
每天都在向不同的人,讲述着自己的冤屈,以及此行的目的。
作为大运河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昭阳湖非常的繁华。
十余万人生活在这周围。
天南海北的旅人在此歇脚,每日在此停靠的周转的船只上千艘之多。
短短几日,孔家在曲阜的所作所为就被传扬开来。
等这些百姓登船后,也并不是直接去往洛阳。
而是每逢大型停靠点,都会停下来讲述自己的经历。
然后这些事情通过旅人的嘴,传向天下各地。
传言这东西,懂的都懂。
传播过程中必然会扭曲夸大,很快孔家在曲阜吃人的流言都出来了。
并且传播的人还信誓旦旦,赌咒发誓有百姓逃出来,正去洛阳告御状。
要知道,大运河沿岸可都是经济重镇。
而大城市的居民,更加关注政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最近大半年,理学派斗皇权不可开交,更是让百姓们对政治事件非常敏感。
当状告孔家的事情传出后,引起了广泛讨论。
有人相信,有人怀疑,有人干脆直接否定。
还有人勃然大怒,认为是造谣。
但不论信与不信,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产生好奇心。
孔家作为圣人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旦他们产生了好奇心,就会主动去收集相关信息。
等到朝廷的官方通报下来,消息会传的更快,引起的轰动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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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百姓集体告御状的事情,先一步传到了洛阳。
大家都不傻,马上就猜到了缘由。
之前一直很失望的权贵们,都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太上皇糊涂了,而是挖好了坑等着那些人跳啊。
有些脑子转的慢的,也从同僚那里得到了答案,不禁连连叫好。
然后就是后怕,太上皇依然是那个太上皇,而且更加阴险了。
还好这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跟着整幺蛾子,否则下场堪忧啊。
官僚集团是何等的震惊可想而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封锁消息,将那些刁民全部弄死。
然而已经晚了。
“现在全洛阳的百姓,都在谈论此事。”
“码头上站满了人,都在等着那些刁民到来。”
左川面色凝重的说道:“而且……”
刘追问道:“而且什么?”
左川语气艰难的道:“而且百姓皆认为,我等连皇子驸马都敢处置,定然可以为曲阜那些百姓伸冤。”
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能力。
好半晌,赵叔才说道:“好一招捧杀啊,好,好手段。”
陈瑛气愤的道:“以如此手段对待臣子,非明君所为也。”
众人都没有搭理他。
什么手段不手段的,都这会儿了,你好计较这个?
况且,这也是阳谋。
赵叔才看了看众人,说道:“这一局是我们输了,现在就看太上皇想怎么收尾了。”
众人表情各异。
怎么收尾?
之前被那么欺辱,这口恶气他肯定要好好出一出。
以太上皇的性格,少不了要拿一些人头泄愤。
问题是拿谁的头。
没人敢开口说破这一点,因为说破的那个人,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人。
这种事儿,只能私下协商。
被放弃的人,可能到死才知道自己被卖了。
接下来就是勾心斗角时间。
刚刚团结起来不久的理学派,瞬间就分崩离析。
都恨不得对方替自己去死。
于是,这场会议就到此为止了,大家各怀心事的离开。
看着离去的众人,陈瑛眼睛里满是嘲弄,和太上皇斗,你们也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惶恐不比这些人少多少。
之前他只是选择了支持朱元璋,却并不知道老朱会用什么手段反击。
这些天心里也一直在琢磨,始终不得要领。
现在终于知道了,却也被吓到了。
真正的阳谋,而且还是必杀的那种。
不过即便到了此时,包括陈瑛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老朱的反击手段。
大不了杀孔家几个人,震慑一下其他人。
再杀一些跳的比较厉害的官吏,打压一下儒家。
他们并不认为,朱元璋会灭了孔家,更不会认为他会废掉理学。
两日后,孔家家主来到京师,上表请罪。
结果连皇城大门都没进去,就直接被锦衣卫拿走下了诏狱。
接着,有几名官员上奏,询问皇帝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然后这些人也全部被下了诏狱。
看着高坐御座之上,乾纲独断施展着雷霆手段的朱元璋,群臣终于意识到。
洪武依然是那个洪武,之前不过是伪装罢了。
现在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被洪武大帝支配的恐惧,重新浮上众人心头。
朝野尽皆失声。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纨绔们,都变得老实了起来,秦楼楚馆的生意一落千丈。
官吏们皆深居简出,平日里最常见的文会,也全部消失。
洛阳陷入了诡异的平静状态。
但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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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告状百姓终于来到洛阳城外,当日去迎接他们的百姓多达七八万。
这些百姓高声呼喊,为他们壮胆。
还有些人大声给他们出主意,去找某某某官员,他们才是青天大老爷。
被他们点名的,十个有八个都是理学派大佬。
这些百姓哪见过这种场面,先开始胆怯害怕,很快就感动的热泪盈眶。
果然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百姓们就是嫉恶如仇啊。
对自己此行也充满了信心。
不过他们并没有听别人的建议,去找什么大佬。
而是直接来到承天门外,齐刷刷的跪下,双手高举《大诰》。
钟楼之上,陈景恪和朱雄英一人拿着一个望远镜,看着下面的人群。
陈景恪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民心可用啊。”
朱雄英兴奋的道:“想必这会儿那些人寝食难安了吧。”
“听说他们还想着断尾求生?呵呵……真是天真啊。”
陈景恪说道:“他们想过自己会死,但不会想到朝廷会抛弃孔家和理学。”
“他们已经习惯了,天子要用理学治国,要抬举孔家收买读书人。”
“却不知,时代变了。”
朱雄英渐渐冷静下来,颔首道:“是的,时代变了。”
“跟不上时代的,必然会被时代的车轮碾碎。”
“你说……有一天大明会不会被时代碾碎?”
陈景恪笑道:“怎么,看不开想追求万世不易之王朝啊?”
朱雄英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我记得你很早就说过,没有万世不易之法,也没有万世不易之王朝。”
“正如人有生老病死,王朝也有兴衰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