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和雪雁喜笑颜开,林黛玉在田边站着,还是有些犹豫。
她的家教教导着她,干净是根本的事,让她自身也洁癖的厉害,便落了灰尘都有些反感,更别提泥泞的田野里了,只当都是污秽。
可看了岳凌在田里插秧,她好像又觉得,她的本心并不是如此。
莲花可出淤泥而不染,她心中的岳大哥也是在官场的泥泞中,主持公道,反对污秽,自身却不浊。林黛玉才有意识,她的洁癖不是对灰尘的反感,而是敏感的心性,让她眼里落不得灰尘。
无论情也好,事也罢,真心相对,内心无杂的两个人,才是这俗世里的莲花。
说来一切都是尘归尘,土归土,这田地她自也没什么下不得的。
慢慢挽起的裤脚,林黛玉也将小箩筐背在了身后,脚尖轻点了下稻田里的水,丝丝凉凉的。
今日气候温和,在田地里也不算冷,林黛玉慢慢试探了几下,便一脚踩进了田地里。
洁白无暇小脚丫或许沾染了些泥泞,再抬起来,却也顺着水流冲走了。
林黛玉嘴角微微一弯,倒觉得自己正是莲花了。
她原本是有些排斥这田地里的,但等到她真的踩在地里的时候,却格外的舒心,感觉好像自己就插在这地里,就能不吃不喝的过了一辈子。
一阵清风吹过,林黛玉的身子一弯,被赶来的岳凌护住了。
“林妹妹,感觉如何?”
林黛玉眸眼闪闪,应道:“有些新奇。”
“新奇?”
“就……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我倒觉得好像我应该长在这田地里,不是稻苗。”
岳凌内心暗笑,“还真是草木之体,绛珠仙草呀。”
扶着身子,岳凌携着林黛玉先走了几步,安慰着:“你身子不好,不适合操劳,我带你来外面转一转,也是透透气,没想让你劳累了身子,你可莫要逞能,若是有不舒服,可早些说别强忍着。”
自然而然的关怀,林黛玉最为受用,甜甜笑道:“真没不适,站进来反倒适应的多呢。从沧州一行,见了百姓沿街乞讨,饿殍遍地,时至今日岳大哥重塑繁华,又带我们来这里体察民苦。”
顿了顿林黛玉又道:“当是为了告诫我们,今时繁华,不要忘了旧时难处。所以,我也得试一试了。”
岳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与林黛玉对视时,也鼓励着她。
林黛玉才弯下腰,做了她想都不没想过的事。
这对她来说,别提有多新奇了,就和第一次骑马一样。
秧苗插的入土一寸,林黛玉就收回了手,不偏不倚刚刚好,岳凌夸赞道:“不错,林妹妹心灵手巧,一看就会。这颗是林妹妹种下的苗,我愿意称她为林黛玉一号。”
林黛玉翻了眼,不知怎得岳凌在外面都是一副侯爷的模样,在她身边反而有些孩子气的感觉,不过她也不厌烦,不如说正喜欢。
“一号是什么名字,好难听。”
说着林黛玉又栽下一颗,岳凌又在旁边解读着:“这颗林妹妹就有些弯腰了,得扶起来才行。”
林黛玉羞赧的又扶正了些苗。
“这颗林妹妹就有点深了,冒头的地方太少了,她呼吸不了怎么办?”
林黛玉:“……”
插了一会儿,林黛玉被岳凌说得,真感觉自己与她们生命相关一样,都不敢贸然下手了。
粗喘了口气,林黛玉直起身来。
岳凌用早就备好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汗。
“不要逞强,累了就歇息了。”
林黛玉点点头,也不再多解释。
岳凌笑着扶她去了田边的青石上坐下,便回去照看另外两个小丫鬟了。
紫鹃做事一丝不苟,倒不用担心,雪雁真是玩闹的心思更重,还用水去泼紫鹃,惹得紫鹃气恼不已。
随后雪雁就遭了天谴,脚下不慎,栽进了田里,再出来就成了个大灰脸。
“呜呜呜,侯爷我摔了。”
岳凌无奈的将她也扶了上来,“你种的那些苗,拢共都不够你一顿吃的。才待了一会儿,就不成模样了。”
“不会吧,那么多都不够我一顿吃的?”
要来清水,岳凌先给淘气的她擦干净了脸和头发,便叫她回马车上换衣服了,自己去收拾了残局。
“紫鹃,你也去吧,照看下雪雁。”
岳凌在阳光下劳作,按照和老农说好的,将一片田都插好了秧,便也回去了田边。
林黛玉坐在一旁,嘴角始终噙着笑意,望着岳凌,待他走来了,又递上丝巾和水,思绪渐渐飘得远了。
今年她已经十二岁了,远比当时薛宝钗说定亲的时候,还大了两岁,也更明晰自己心底的情愫了。
眼下,这幅男耕女织的场景,更让她想入非非。
“好像就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错。”
岳凌偏头,“林妹妹,你说了什么?”
林黛玉摇头,一对小脚丫在清凉的水中晃了晃,荡起些许涟漪。
“没说什么呀,岳大哥你听错了。”
岳凌打量着林黛玉,又看见她嫩白如玉的脚似乎也能勾勒出些许弧线了,不由得感慨,“真是大了,出落的愈发漂亮了。”
“这是林妹妹在我身边第六个年头了吧,若是按照原著的故事线,如今林如海都该死了,可眼下还是活蹦乱跳的,多半是受了什么影响,没被人害死,也没生病?”
“这林妹妹的去留就有些不好论了。哎……”
养了这么久,都养得这么大了,从才到自己跨部的个头,到如今快赶上自己肩头了,又怎能让岳凌舍得呢。
正在岳凌脑中混沌之时,远处跑来了一骑,是沧州城中的士兵打扮。
在距离岳凌二十步以外,当即勒马跃下,跑到前面来,与岳凌传信。
“侯爷,府衙中来了宫里的人。还来了扬州府林御史的人。”
“是有什么事?”
“宫里的事,只能由侯爷知晓。至于林御史,是遣人来接林姑娘回扬州的。”
林黛玉在一旁听着,竟然还有自己的事,一颗心不由得绷紧了些。
岳凌眸眼一沉,果然担心什么事的时候,它往往会发生。
“好,我们这就回去。老人家,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地让我们胡乱弄了一遭。”
远处老农,应着岳凌的话道:“侯爷这是哪里话,且不说地里秧插的有序,没有侯爷,我们连这田都没有呢。”
岳凌颔首笑笑,吩咐随行下人,给此地田庄些赏钱。
待岳凌一行人离去之后,农户们还不禁远远眺望着目送远行。
“你们谁见过亲自下地的侯爷,别说侯爷,县官也行。”
“侯爷是真懂百姓之苦,若是能久在沧州留任就好了……”
第240章 林黛玉:我不回去!
府衙内宅,
还未进门,一股肃穆的气氛就传遍了庭院内。
从扬州府远道而来的接人队伍,恰巧撞到了宫里来人,故此根本不敢停留在院子里,只有主持此事的王嬷嬷,自己在堂上,其余一干人等,皆是候在了外面。
王嬷嬷曾是林黛玉的奶娘,二人关系相近。
只是堂上坐了一华服大宦官,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孤零零的站在靠门口的地方,心里急切的盼着林黛玉归来。
比她更急的,自然是在堂上上座的宦官。
等岳凌携着林黛玉等人回到了厅堂上,见到来人也是微微愕然,“夏公公,怎得是你亲自来了?”
夏守忠急得一头汗水,见岳凌终于回来了,才用袖袍擦了擦额头,舒出口气,起身迎来,“你可算回来了,出了大事了。”
“大事?”
岳凌听得眉头一紧。
如今一切安然,也未听九边之地再兴战事,岳凌还真不知能出什么大事,难道是隆帝的身子又不好了?
王嬷嬷身份卑微,不敢在旁边搭话,但岳凌还是注意到了她。
与林黛玉对视一眼,林黛玉默然颔首,眸中含着几分悲凉。
岳凌无奈叹气,“你们先去房里说话吧,我这边还有要事。”
王嬷嬷心下一松,连忙行礼,“是。”
而后紫鹃留在堂上侍奉,雪雁便跟着林黛玉,王嬷嬷一道回了房里,面上也是不喜。
岳凌请着夏守忠上座,扶了下茶壶,都被夏守忠喝得空了,当知晓他心里是真着急了,便主动开口问道:“公公莫慌,只要宫里没事,都算不得大事。”
夏守忠慨叹一口气,“陛下身子康健,不成问题。只是这件事将陛下气得不轻,也耽搁了几日早朝了。方才说,连我也来了,那是因为戴总管被唤回了宫中,便是传信也得我来了。”
岳凌打起了几分精神,“是哪里出了问题?”
夏守忠沉了口气,从头讲述道:“此话还得从前几日上朝说起。原本一日上朝,一切如旧,番邦使臣送上献礼,贺陛下登基的第四年。而与此同时,忠顺亲王也送上了一幅图,但那幅图说是他打猎时,偶然从一被追杀的伤者身上所获。”
“只是将事情托付与他,便就重伤不治死了。”
“忠顺亲王,侯爷是知道的,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便是康王宫变时,都是他维系了皇室宗亲的安稳,自然不会有别的心思。”
“可等到图呈上来,竟是一副‘千里饿殍图’,画得是苏州府人吃人,千里白骨,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画上还有一首诗:苏州烟雨黯如霜,知府冤情痛断肠。稻黍成桑民泣血,朱门逐利鬼披猖。饿殍盈野天垂泪,白骨堆山日失光。但求圣明察奸佞,还我清平济世方。”
听到此时,岳凌当明白过来,原是江浙之地的改稻为桑出事故了。
“陛下曾写信说,下令严查了江浙官场,以监督改稻为桑的执行,今时怎得又爆出这事来了?”
夏守忠也是叹气,敲着桌面道:“这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们此前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切安好,改稻为桑执行了快两年如今也小有成效,真的为国库充盈了近一百万两。”
“朝堂上下都以为这个利国利民的国策呢,却出了这么一档事。可等我们下去查时,只知苏州知府朱怀凛,抗拒改稻为桑,后因近期汛情告急,河道却有失修之嫌,挪用河道公款的事就此暴露,不久后他就在牢狱中畏罪自尽了。”
从目前岳凌听来的消息看,苏州知府的命案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苏州知府果然身上不清,是他为一己私利抗拒改稻为桑,最终死于牢中。
二,江浙之地上下铁板一块,因为和苏州知府阻拦抗拒改稻为桑的政策,联手设局,让苏州知府冤死牢狱之中。
以皇帝的角度来看,肯定是更愿意相信第一种的。
毕竟改稻为桑是指定的国策,而且也有了成效,继续推广下去,可以充盈国库,扭转当下的诸多问题。只一人死了对皇帝来说,算不得什么事,可若是整个江浙行省都有问题,那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了。
铡刀铡断了,或许都铡不完。
而夏守忠寻到他这里来,很明显,隆帝不是能自欺欺人,愿意粉饰太平的帝王。
“今年是陛下登基第四载,这个年里就讲究一个‘四’字的避讳,还犯了这么一桩事,当真将陛下气得不轻。”
“为此,戴总管都从皇陵回来了,审讯锦衣卫在江浙的布置,竟也没有半点口风纰漏。整个江浙的锦衣卫,如今都抽调回京,再行安排了。”
没有问题,却是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