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该放你出宫去养老,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需要帮忙再顶一顶。你在皇爷爷身边,经验老道,许多事,需要你帮忙做。
“黄公,召高拱回京的诏书发出去了吗?”
“殿下,发出去了。”黄锦有些疑惑,“殿下,召回高拱,此事可以再缓一缓。”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能缓。现在朝堂上,徐阶一党独大。上面又没有皇爷爷镇住他,本殿不知道老谋深算的徐阶,到底会怎么想。”
黄锦了然地点点头:“殿下,高拱心急如火,一回京恐怕会多事啊。”
“多事就多事。朝堂上要是死水一潭,反倒不好了。高拱此人,自负大志,颇有才干,他想做事,就让他做。”
黄锦有点摸不透朱翊钧心里的想法,想了想提醒道:“只是高拱想要做事,就得揽权啊。”
“那就让他揽好了。不放权,又想叫下面的人办事,能办得成什么事?本殿能把权放得出去,也能收得回来。”
黄锦还是有些担心,“老奴就是担心,高拱此人不能容物。殿下让他一步两步,他会得寸进尺。”
朱翊钧毫不迟疑地答道:“那就让他连寸都没有!”
黄锦一时间无言以对,太子殿下,真得比先皇要坚毅果敢得多啊。
朱翊钧放缓了语气,“黄公,紫禁城里,你要帮忙多看看。万福是个老实人,既要替父皇母后看着紫禁城,又要随身伺候父皇,有些力不从心。
本殿担心,他要是一疏忽,让某些人有机可乘,那就麻烦了。你是内侍嘴里的老祖宗,你得帮帮他。”
黄锦听懂了朱翊钧的话,恭声道:“殿下,过后老奴自去找万福,与他商议商议,传授些窍门与他。”
“那就好。”朱翊钧话题一转,转到司礼监,“司礼监也该整饬。它是内廷最要紧的地方,替父皇批红。父皇信任儿臣,把司礼监交给儿臣看管,本殿自然要承担起责任来,把它看好了。”
黄锦知道下面会有安排,静候不语。
“滕祥和陈洪,心野了。丢下司礼监的事,只知道往紫禁城钻,围着父皇打转。那不行,这多耽误事。
国事重要,由不得他们如此懈怠!黄公,请你跟滕祥和陈洪说,要不调去紫禁城,跟孟冲一样随身伺候着父皇,要么就老老实实留在司礼监,把事情管起来。”
“是。老奴这就去跟他俩说。”
朱翊钧看了黄锦一眼,语重深长地说道:“其实本殿最信任的还是杨金水,他要是在司礼监,本殿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只是他太能干了,东南真得离不开他啊!等等吧,等几年,东南那边彻底稳住了,本殿会把他调回来,到时候黄公也就能轻松了。”
黄锦连忙欠身答道:“殿下实在是厚爱金水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朱翊钧在向他许诺,杨金水会接过他的衣钵,以后由杨金水替他养老送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黄锦听到那句“等几年,东南那边彻底稳住了”,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太子殿下心计深沉,怕是要超出先皇陛下。
他说的彻底稳住,到底是怎么个章程,真得猜不到啊。
但黄锦心里隐隐觉得,按照太子的手段,不死一批人,东南怎么稳定得下来。
比如山西,杀了那么多官绅军民,才算“稳定”下来。
内阁议事堂里,徐阶坐在上首,李春芳、张居正分坐在两边。
严讷在去年就告老还乡,郭朴在国丧期结束后也请辞回乡,现在内阁就只剩下首辅徐阶,李春芳和去年刚补入阁的张居正。
“元辅,内阁一下子少了两位,我跟叔大真忙不过来,你得跟皇上说说,再补几位阁老进来。”
徐阶看了一眼李春芳,跟皇上说有用吗?
皇上摆明了不想管事,只想在百花丛里采蜜。这种大事得跟太子殿下说。
跟他,你比老夫熟啊!
“是啊,一下子去了养斋公和景辂公,我们分担的内阁事,一下子就多了。子实,皇上说了,除了理藩院,吏部的事,你多管管。
叔大,皇上也说了,兵部的事,你多看顾着。现在赵大洲去了都察院,他老成持国,执掌都察院,上下放心。现在刑部、礼部、工部、户部都缺人管啊。”
张居正欠身拱手道:“元辅为何不把这些事都管起来?”
徐阶摆了摆手,“我老了,精力不济,管不了这么多事,就管个礼部吧。其余的等高新郑回来再说吧。
对了,有朝臣纷纷上疏,举荐陈逸甫(陈以勤)和殷正甫(殷士儋)入阁,老夫是举双手赞同的。殷正甫公正廉明,管管刑部最好。陈逸甫勇于任事,管管工部再合适不过了。”
李春芳和张居正心里一笑。
徐阶的心思两人也隐隐猜出来了。
“不过这事老夫说了不算,得里面批红出来才算数。好了,闲事扯完了,两位,手头上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大家议一议的?”
“元辅!”张居正先说道,“兵部接到辽东急报,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在国丧期间,不服王化,肆意挑衅,掠辽东数城,烧房屋数百,杀军民上千罪行罄竹难书!
更可恶的是此厮居然公开张贴檄文,诽谤先皇,还公开摆宴,以示庆祝,无君无父,猖狂至极!”
徐阶大吃一惊,“先皇龙驭宾天,诸藩皆守臣礼,俺答汗还派了使者来吊唁,就连图们汗,也暂息兵火,派人前来吊唁。
居然还有如此不识天威,不明礼教之物?如此猖狂,难道不知我大明天威煌煌,兵戈锋利吗?
快,快把急报给老夫看看,王杲到底怎么个丧心病狂法!”
第168章 高拱回京
张居正连忙起身,上前几步,把急报递给坐在上首的徐阶。
徐阶匆匆看了一遍,砰地一声,连急报一起拍在桌子上,激愤得须发不停地抖动。
“欺人太甚!丧心病狂!此獠不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我大明亿万军民之愤!”
这个王杲太坏了!
国丧期擅动兵戈,抄掠边关,属于赤裸裸的骑脸输出。一来你站不住脚,欺人太甚,二来大明是要脸的,必须狠狠反击,往死里报复。
连一向跟大明不合的图们汗都识趣,在嘉靖帝国丧期间,不动干戈。
偏偏这个王杲不仅兴兵扰边,还遍贴檄文,羞辱嘉靖帝,甚至还在自己的都城里大摆宴席,以示庆祝。
这就属于猫家里办丧事,你这只老鼠偏要在人家门口载歌载舞,再温顺的猫也非得咬死你不可。
难怪一向脾气很好的徐阶都动怒了。
“这个王杲什么来路!”
徐阶问道。
“元辅,王杲是建州右卫指挥使多贝勒之子。其父早亡,被海西女真哈达部首领王台收养,曾就学抚顺,黠慧剽悍。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窥抚顺城,杀守备彭文珠,岁掠东州、惠安诸堡,为祸甚大。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诱杀明副总兵黑春于媳妇山,犯辽阳,劫孤山,略抚顺。先后杀指挥王国柱等数十人。”
徐阶听得双眼也冒火了,“原来是惯犯老贼啊!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此獠断不可轻饶!叔大,兵部如何上奏的?”
“回元辅的话,兵部的意思也是此獠不可轻恕,否则大明国体威严全无。只是开启战端,当由皇上明断。”
徐阶捋着胡须缓缓说道:“这话是老成持国之言。叔大,准备如何票拟?”
张居正沉声答道:“回元辅的话,学生准备票拟,开战事体兹大,不可擅开。着蓟辽总督谭,巡视辽东,一来验证此事,二为惩恶除贼做准备。”
徐阶的那双圆眼目光闪动。
太子殿下跟先皇的关系,十分亲近。
王杲这番言行,是自己挺着胸脯往刀尖上撞。
太子殿下是什人么,朝堂有心人都知道,狠厉起来比先皇还要狠三分。
东倭惹毛了他,他传令给水师,轮流去人家港口炮轰,作为每年的惯常操演。
做世子时就敢千里调兵,打出了香河大捷;做太孙时,就敢派兵出关做诱饵,打出了柳河之战。
王杲现在如此羞辱先皇,太子殿下不把你剁成九十九块,码得整整齐齐的,他能顺下这口气吗?
可是张居正的反应,有点出乎徐阶意料。
兵部尚书江东终于告老还乡,太子殿下奏请皇上,调胡宗宪回京为兵部尚书,调吴兑为兵部侍郎,总督山西、宣大军务。
从辽东镇、蓟辽总督到兵部,再到幕后能打仗的督办处,一水的太子党亲信,怎么在这件事上,感觉比我这老人家还要沉着冷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阶捋着胡须,慢慢地斟酌着。
这两年太子党那边在搞什么?
整饬九边和京营,已经初见成效。
京营的兵焕然一新,尤其是新军营和勇士营。
蓟辽镇敢主动出击,还能打胜仗,这跟以前的蓟辽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精兵强将,区区一个王杲,肯定不在话下。
还做了些什么?
在山东、北直隶、辽东开了许多港口,几大海运社的海船,源源不断地把东南以及南洋的粮食等货物,运到大沽和辽东,其中一部分直接供给了蓟辽镇。
太子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徐阶右手一抖,猛地扯下几根长须。
练兵!
上次太子用辛爱做磨刀石,把蓟州的兵磨砺了一遍。
现在太子想用王杲做磨刀石,把辽东的兵磨砺一遍,更重要的是,他要看看这两年暗中扶植的海运,能不能把开战后的粮草辎重供应上。
王杲早晚都得死,只是怎么个死法。
既然如此,所以他们反倒不慌了,先把王杲罪名坐实,再广播天下,激起义愤,占据了大义,王师就可以堂然出动了。
为什么要这么颇费周章?
为高拱回京做准备?
还是太子在为以后的战事打样?
不好捉摸啊,可是我捉摸这些干什么?
老夫伺候嘉靖帝二三十年了,还不够,还要上赶着再伺候这位?
老夫不伺候了!
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我绝不掺和!
慢慢地,徐阶心里有数了,但他绝不会当众说出来。
“叔大此拟,确实妥当,送去西苑批红吧。”
“是。”
召高拱回京的诏书,按例是先送到河南承宣布政使司。
诏书一到,消息传开,整个开封府都沸腾了,官民们奔走相告,“高阁老被皇上下诏,召回京城了,要进阁秉政做丞相了!”
河南布政使唐一新、按察使王等一群河南官员,亲自护送着诏书和中使,浩浩荡荡向新郑而来。
沿途州县的官员、名士、大儒听闻这一喜讯,纷纷加入到队伍中。
有好事者,骑上快马,兵分多路,向新郑,向归德,向洛阳飞驰报信。
河南府、归德府、怀庆府等州县的世家名士们,听闻喜讯,连忙收拾行李,向新郑赶去。一来向前途远大的高相当面祝贺,刷个脸熟;二来高拱回京为相,身为河南乡党,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