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昆趁机指着圆筒问道:“这是?”
“这是在铺设下水管,分污水管和雨水管,一直排到西苑外面的河道里去。殿下早就想做的,去年就让工部营造司的人拟好了草图,只是腊月和正月忙着给皇爷过万寿节,耽搁了。”
“哦,殿下总是有许多精妙想法。”
祁言笑了笑,伸手往前一展,示意请继续赶路。
汪道昆连忙提起前襟,继续向前走。
除了挖得到处是深沟,西苑里其余的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是二月,春意初现,时不时可见树枝上有绿芽浅探。
到了勤政堂,朱翊钧坐在椅子上等着。
“臣礼部侍郎、赴土默特贺寿使汪道昆,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起身。”
“谢殿下。”
“汪先生,请坐,上茶。”
“是。”
“汪先生,依你之见,俺答汗还能活多久?”
朱翊钧开门见山的话,让汪道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殿下,你派我去出使土默特部,名义是给俺答汗贺寿,实际上是看他什么时候死?
汪道昆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组织词语答道:”殿下,俺答汗生于正德二年腊月,正好是花甲之年。
臣在土默特大帐里,见他满脸红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走路健步如飞,骑马奔疾如雷,可以拉两石的弓,五十步箭靶一箭便中。”
朱翊钧点点头:“那就是说,他还能活个十几年。”
他转头示意祁言,“把九边舆图拉过来。”
“是。”
祁言和四位内侍抬着一架屏风过来,摆到两人跟前,上面挂着的正是九边舆图。
朱翊钧起身,汪道昆也连忙跟着起身。
“幸将士用命,辽东危局解决了。”朱翊钧给汪道昆简略解释,“图们汗率主力,想从北边入辽东,被辽东副将周国泰挡在了开原城。
开原城和铁岭城,互成犄角,挡住了图们汗南下的道路,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平日里北边入辽东的路有多条,只是入了深秋初冬,许多地方封路,南下通畅的大道,只有这么一条。开原和铁岭刚好卡在咽喉上。”
朱翊钧的手指头在舆图开原城位置上一敲。
“图们汗治内没有城池,也久未破边深入抄掠,祖传手艺都生疏了。要是俺答汗,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个老家伙以前经常破边,深入我大明腹里抄掠,知道扼守要隘的城池,有多重要。
图们汗更始料不及的是,周国泰在开原城顶了二十七天。
他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驱使部下攻城,做殊死一搏。
现在回过头来看,幸好图们汗做出这个决定,要是他稍微聪明一点,在开原城困顿几日,见事不可为就率部远遁,这仗会打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朱翊钧转头看着汪道昆笑了笑,“图们汗一脉,被俺答汗从西边赶到了辽西黑山,是有原因的。就算灵光一现,想出了声西击东之计,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困顿。但是他平庸的本性很快暴露无遗。
久困于开原城之下,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不过嘛,打仗不是我们犯错,就是敌手犯错,要不然怎么会有胜败输赢?
现在他召集的三万海西女真悉数覆灭,或死或降。好人啊,我们原本还需要清剿两三年的海西女真主力,被他振臂一呼,全部召集起来,聚在抚顺城下,被我们一窝端了。
省事。图们汗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六万察哈尔部主力,损失惨重,攻城以及溃败时被斩杀了一万七千余。但是老天爷不会放过他,一个冬天,孤悬在外的四万多察哈尔部,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朱翊钧手指又移到了辽西。
“戚元敬和徐渭的近十万主力,被牵制在这里,辽河河套地区。没有派兵驰援辽东,孤体谅他们的苦心。滦河的后面是蓟州。
敌情不明,要是主力轻动,留在河套地区的察哈尔附属各部,趁隙过滦河,破蓟州边墙,抄掠京畿,孤就会成为大笑话了。”
汪道昆点点头,他也知道其中的风险。
“文长先生擅用险,他把战局盘算了一遍,想出一招险招,派偏师奔袭图们汗的王帐。他们无意间抓到了图们汗的弟弟,从他以及他的扈从嘴里,得知了王帐所在地,兀鲁胥河畔。
文长先生这一招,最坏的结果就是跟图们汗换子。我们拿辽东换辽西,只不过图们汗在辽东呆不久,早晚还是要回黑山以西。
但我们占了辽西,就不会走了,以后年年贴着他的腹部软肋,日夜袭扰,自此攻守易势。只是辽东百姓.
上苍保佑,祖宗庇护,没有出现这最坏的结果。现在文长先生带着李成梁,率两万偏师,在大雪封路之前,奔袭了兀鲁胥河,端了图们汗的老巢。
前些日子,戚元敬送来了一份军略计划,准备等春暖花开,辽东道路畅通,发起春季攻势,现在他们在积极准备。”
说到这里,朱翊钧转身过来,对汪道昆说道:“东线战局,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一伸手,指着座椅说道:“汪先生,我们坐着说。”
“谢殿下。”
两人坐回到座椅上,朱翊钧端起热茶,喝了几口。汪道昆也连忙端起茶,喝了两口。
“汪先生,虽然东线最危急的时刻过去了,但最后的胜负仍然未知。图们汗在哪里,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兵马,也不知道。
我们能知道的是,辽河河套地区,图们汗放了朵颜、泰宁、喀喇沁、苏尼特、浩齐特、乌珠穆沁、科尔沁等归附于他的诸部兵马,大约四万余。朵颜、泰宁旧部被全歼,喀喇沁部分旧部和其余几个部落,北窜至黑山以东的泰宁旧地。”
朱翊钧顿了顿,继续说道:““汪先生,东线战局离定鼎时刻,还早着。就算今年侥幸能俘获或击毙图们汗,察哈尔部,以及此前附于图们汗的朵颜、泰宁、哈剌慎、部分喀喇沁,还有海西女真,都需要绥靖镇抚,没个两三年根本稳不下来。
所以孤非常关切西线的情况。俺答汗就算是长命百岁,他的土默特部也不能影响到东线。否则的话,孤会想方设法,让他办不了今年的寿宴!”
第362章 文的武的,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汪道昆咽了咽口水。
太子殿下说话总是这么霸道,难怪很多人说他有太祖之风。
“殿下,臣奉诏入土默特部为俺答汗贺寿。恰好蒙古右翼诸部,瓦剌、鄂尔多斯等部首领也赶至王帐,与俺答汗贺寿。
臣周旋其中,寻得了一些机会,容臣向殿下细细说来。”
“好,汪先生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谢殿下。”汪道昆欠欠身子说道。
“臣入土默特部之前,想着如何挑拨俺答汗诸子诸孙之间的关系,酿成土默特内乱,让俺答汗无暇东顾。
不过臣在土默特王帐待了十几日,借着由头拜访俺答汗诸子后,又与暗桩悄悄联络,拿到了许多内情后,发现挑拨之计,艰难重重。”
朱翊钧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殿下,俺答汗一生戎马,年少时与兄长吉囊,征服蒙古右翼三万户诸部,而后奋起兴兵,西击金山瓦剌,东驱察哈尔部,成为漠南雄主。
声望之高,威势之重,无以复加。”
朱翊钧点点头:“汪先生的意思是,只要俺答汗在,土默特部就很难乱得起来。”
“殿下英明!”
朱翊钧想了想,“要是俺答汗不在呢?”
“殿下,臣也这般想过,只要俺答汗暴毙,土默特必乱。只是此时土默特诸部,包括鄂尔多斯等右翼诸部,被俺答汗暗中分割,各领主互相牵制,没有谁一家独大。
俺答汗一亡,这些右翼诸部首领都有部众兵马,肯定互不相让,争权夺利。届时漠南肯定会诸部互相攻伐,一片战火。
只是臣想,蒙古右翼乱了,对大明反倒没有什么好处。”
朱翊钧猛地站起身来,汪道昆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一起走到九边舆图跟前。
看了一会舆图,朱翊钧说道:“是啊,现在蒙古右翼乱,对大明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大明现在集中兵力在经略东线。蒙古右翼大乱,不仅会各部互相攻伐,还会向南破边抄掠我大明。
从宣府以西,到青海,边关蔓延万里,届时处处烽火,大明会疲于应付,苦不堪言!
汪先生,你考虑得非常对。”
“殿下英明,臣诚惶诚恐。”
朱翊钧转身坐回到椅子,对着外面喊道:“祁言,换热茶上来。”
“是。”
等祁言重新换了热茶,朱翊钧对汪道昆说道:“汪先生,请继续说。”
“是的殿下。臣左思右想,既然俺答汗不能亡,又要让他无暇东顾,除了继续想法子,能不能让土默特内部乱起来,还可以想法子,让他把注意力转向西边。
这几年,漠南时常夏旱东寒,天灾连连,草原干枯,牛羊不肥。加上与大明开边互市,贸易之盛一年胜过一年。诸部贵族们穷尽奢华,日子越过越好,但实际上囊中越来越羞涩。”
没毛病,谁跟大明敞开了贸易,最后全会遇到同样的下场。
他们会觉得用上了以前用不起的好东西,日子感觉越过越富足。却不知不觉中,口袋的钱被大明商人掏得干干净净。
贸易逆差,只出不进,家里有矿也经不住这样的倾销。
财富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却是无穷的!
汪道昆继续说道:“土默特部日渐困顿,俺答汗有与近臣心腹们商议,准备西征。”
“西征何处?”
“越过金山而向西。”
那就没错了。
草原的英杰们,一旦缺粮缺钱,先想着向南打草谷。可是一旦南边强盛打不动,就会顺势向西,去遥远的西域狠狠抢一把。
现在土默特部跟大明开边互市,加上大明九边整饬,军备重振,往南边搞零元购可能会蚀本,那就按照传统,调头向西,那里也挺富庶的。
“现在的西域,已经不是史书里曾载的亦力把力。鸿胪寺整理过西来的商人所言,西域现在是蒙古察合台汗后裔,建立的赛依德汗国,定都叶尔羌(莎车),故鸿胪寺也叫它叶尔羌汗国。
既然俺答汗意欲向西,就让他向西。”
“太子英明,臣也是这么想的。
臣在土默特王帐盘桓两月后,也寻到了离间的机会。”
“哦,你说。”
“是殿下。
吉能,是俺答汗哥哥吉囊之子,蒙古右翼济农(亲王),鄂尔多斯部大首领,驻牧于黄河河套西部。
此人以汉人马天禄为心腹,此前常攻击明甘州(今甘肃张掖地区)、肃州(今甘肃酒泉地区)一带。大明与俺答汗议和后,被请封为都督同知,也被俺答汗严令约束部众。
吉能好色昏庸,色厉而胆薄。
但是他有个孙子很厉害。
切尽黄台吉,俺答汗长兄吉囊之孙,吉囊第三子花台吉之子,自领一部部众,居于居延海一带。这次也去王帐祝寿。臣与他交往过,发现此人明敏而娴于文辞,尤博通内典,习蒙文、汉文、畏兀儿文和藏文。
又着人收集他的过往,得知切尽黄台吉于嘉靖四十一年,奉俺答汗之命西征瓦剌,降服土尔扈特部。
四十五年,自青海入西藏,降附数部。善用奇兵,骁勇善战。
切尽信奉密宗佛教,是俺答汗在西边重要的柱石和臂助,积极支持与大明开边互市,俺答汗现在对密宗佛教非常感兴趣,就是他引荐的。与天池大和尚的关系非常密切。”
汪道昆不急不忙地介绍道。
“俺答汗有一爱孙,名叫把汉那吉,是其第三子铁背台吉(黑台吉)之子,自幼父母双亡,由俺答汗大娘子莫伦哈屯抚养长大。铁背台吉即莫伦哈屯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