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368节

  说完后,隆庆帝的左手还用力地捏了捏高拱的手指,然后指着高拱,对朱翊钧说道:“太子,替朕照顾好.高师傅。”

  高拱跪伏在地,身子不停地抖动着,极度悲伤却哭不出声来。

  看着枯瘦如柴的隆庆帝,看到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透出的目光,高拱知道,这是隆庆帝对自己最后的保护。

  朱翊钧看着床榻上的父皇,看着跪伏在地上,哭得痛不欲生的高拱,拱手道:“父皇请放心,儿臣一定替父皇照顾好高师傅。”

  很快,督理处平章戎政、五军都督、尚书正卿、左右都御史、左右宣徽使,以及宗室勋贵们,陆续匆匆赶到。

  入夜七点多,万全与几位御医进殿再给隆庆帝把脉,出来说道:“殿下,臣建议还是把皇上挪到乾清宫去吧。”

  朱翊钧闭着眼睛,默然了一会,泪水无声地在脸上流下,睁开眼睛后吸了吸鼻子,“不必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

  隆庆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晚上九点多,紫禁城传来咚咚的钟声,四声为一组,悠悠扬扬,在京城上空飘荡着。

  隆庆帝驾崩了!

第492章 奉先殿

  奉先殿正殿里,隆庆帝的灵柩停在正中间,用缟素帷帐围了起来。在前面,神龛上摆着隆庆帝的神主牌位。

  “大行皇帝位。”

  群臣们还在商议隆庆帝的庙号和谥号,商议好后,由德高望重之臣执笔书写,选黄道吉日迎入奉先殿和太庙。

  现在隆庆帝的神主牌位只能用“大行皇帝位”来暂替。神主前面是白烛和祭品。摆放祭品长桌下方,点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灯光昏昏暗暗摇曳着。

  朱翊钧一身服,跪在神主牌位前。

  此时夜静人深,左右偏殿和尚道士在做水陆道场、度亡法事,嗡嗡的念经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大臣们在外殿守灵,朱翊钧身边只有冯保、祁言两人。

  三人默不作声,跪在蒲团上,看着长明灯的光,晃晃悠悠。

  “冯保,外面可平静?”

  朱翊钧轻声问道。

  “殿下,外面不是很平静。有人说殿下不该择日大婚,还有人说殿下大婚那日,有白虹贯日,天象显凶,大不吉”

  “他们的意思是孤克了父皇?呵呵,天象显凶,他们懂天象?钦天监都没出声,他们倒都成了精通天象的天师了?”

  冯保不敢答话。

  殿下,钦天监早几年就被你掌控,他们怎么敢吭声呢?

  “祁言,孤的二让诏书,司礼监发了吗?”

  “启禀殿下,司礼监已经明发。”

  按照规矩,太子即位得三进三让。

  第一进一让其实就是向天下宣告大行皇帝的丧讯。

  第二进二让是向天下宣告大宝正统继承人是谁。

  第三进就勉从,选吉日正式即位。

  首辅李春芳和总领戎政胡宗宪带着文武百官,上了两次劝进表,都被朱翊钧谦虚地辞让。

  德薄能鲜,恐有负万民之期,不敢接受你们的好意。

  在朱翊钧心里看来,这三进三让,完全是儒家虚伪的最高体现。

  就自己一个皇位候选人,其他人敢有半点想法立即锤死,偏偏还要让自己诚惶诚恐地辞让两次,最后“勉为其难”地接受,“心不甘情不愿”地即位。

  我真的没有半点心不甘情不愿,我早就为接过大明万钧重担做好了准备。

  可是自己得入乡随俗啊!

  二让诏书明发,接下来该群臣们上第三份劝进表。

  完全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这事上捣鬼。

  其它事你可以跟皇上太子顶着来,还能搏个名声。

  这事你敢捣鬼,那你就是踩红线越雷池了,不仅太子即位后要锤死你,文武百官,朝野上下也会唾弃你。

  “督理处有没有收到紧急军报?”

  “殿下,天已入冬,东征军、青海征伐,还有漠北经略都已经停止。大同那边传来讯息,俺答汗在王帐病倒,陷入昏迷已经四天,蒙古右翼人心浮动,暂时还没有新情报禀上。”

  俺答汗王帐的消息传到大同,不是正规途径,需要两到三天时间。

  大同到京师,六百里加急,需要三到四天时间。

  昏迷四天,至少是六天前的事情。到今天应该昏迷十天以上了。

  “汪先生计谋应该成功了。让箭矢再飞一会,到了春天,大板升也该水落石出。我们也准备好了,那时再见真章。”

  “殿下英明。”

  “南海呢?”

  “回殿下的话,南海暂无消息。”

  “嗯,”朱翊钧又想起一事来,“李超率青龙水师东征艮巽两洲,扬帆出海有四五个月,不知道到了没有。

  艮、巽洲离我们这么远,来回一圈要一年。世界之大,超出我们的想象。”

  冯保和祁言答道:“殿下雄才伟略,以天下为棋盘,定能定局天下,让大明纵横四海。”

  一位内侍进殿来,在冯保耳边嘀咕了一句。

  冯保挥挥手,示意内侍退下,双膝挪动,移到朱翊钧跟前轻声道:“殿下,孟冲来了,想给大行皇帝磕个头。”

  朱翊钧目光一闪,“让他进来,你们都下去。”

  “是。”

  孟冲踉踉跄跄走进来,跪在朱翊钧身后,对着神主和灵柩恭敬地磕头行礼。

  额头磕在水磨砖地面上,咚咚的声音,清脆可闻。

  朱翊钧站起身来,瞥了跪在地上的孟冲一眼,“随孤来。”

  孟冲跟着朱翊钧出了正殿,走进偏殿一间房间里,这是朱翊钧守灵时休息的地方。

  朱翊钧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是皇爷爷叫你做的?”

  孟冲一愣,噗通跪下,“殿下英明,明察秋毫。”

  “你是尚膳监太监,宫里、西苑进嘴的东西都归你管。皇爷爷十分谨慎,能让你掌管尚膳监,应该非常信任你。

  你却偏偏在孤的面前装出一副桀骜不驯,不屑攀附于我的样子。紫禁城的猫,都有十二个心眼,你却如此不识时务?”

  孟冲低着头,没有出声。

  “那天在西苑游舫上,孤借着机会把你丢进了湖里。孤知道,你身上穿着的衣袍遇水发涨,拖着你往下沉,水性再好,没有人搭救,也很难活命。

  偏偏你游上了湖边,谁救你的?”

  孟冲沉默了一会,低声答道:“黄公公叫人悄悄救得奴婢。”

  “这件事后,孤心里有了数。皇爷爷留你,做了什么交代?”

  “世庙先皇交代奴婢,遇急则急,遇缓则缓。”

  朱翊钧听懂了,皇爷爷交代孟冲,要是自己父皇急着把自己赶出西苑,收回权柄,他不要迟疑,尽快下手。

  要是自己父皇愿意在紫禁城做蜜蜂,不理国事,就缓缓图之。

  这一缓,也就三年。

  “你的帮手是那个做过铃医的道士段朝用。”

  “殿下英明。奴婢在进尚膳监时,在御药房待了十五年,帮世庙皇帝炼过十年丹药。段朝用的药,奴婢做了改进,去了许多毒性。

  奴婢原本预想,旦旦而伐之,大行皇帝的身子骨,大概可支撑五到六年。只是大行皇帝.”

  知道,自己父皇好色好酒好暴食,加上你的“神药”,能撑三年才灯尽油干,底子算是不错的了。

  “孟冲,孤该如何处置你和段朝用?”

  孟冲磕头答道:“自世庙先皇给奴婢交代此事后,奴婢已经抱着必死之心,请殿下不必为难,赐死奴婢就是了。

  段朝用,奴婢已经悄悄毒死他了,手尾也处理好了,殿下不用烦恼。”

  朱翊钧看着孟冲的后背,心里唏嘘不已。

  皇爷爷不仅老谋深算,还真是疼爱自己,不仅在生前扶自己一程,死后还埋下棋子,暗地里给自己保驾护航。

  最稳妥的做法,就是让孟冲做个死人,永远不开口。

  父皇暗地里使用虎狼之药,宫内宫外都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大家对他英年早逝,感到可惜却不感到意外。

  用了那么多虎狼之药却没出事,那才是意外。

  可是主动进献虎狼之药给父皇,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被人发现,虽然是皇爷爷的密令,可自己却说不清。

  好几次,朱翊钧赐孟冲自尽的话都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口。

  皇爷爷嘉靖帝可能是自己唯一的软肋。

  孟冲是皇爷爷暗地里安排的人。能执行这样的任务,肯定是他最信任的人。自己真得不忍心杀他。

  “孟冲,皇爷爷给你的使命,黄公知道吗?”

  孟冲毫不迟疑地答道:“黄公不知。”

  你答得这么快,不假思索,那黄锦肯定知道内幕。

  没有他这位紫禁城老祖宗帮你兜着,就凭你在本殿面前桀骜不驯的人设,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朱翊钧想了想,开口道:“待会孤叫杨金水来,叮嘱他做事。你回去后过老实呆着,伺机暴病而亡。

  自此,孟冲此人已死。你随便找个小内侍的名字顶替,跟着赐恩放还出宫的那些内侍出宫,去福灵院,陪着黄公,安享晚年吧。”

  孟冲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朱翊钧的话。

  朱翊钧看着他,又叮嘱了一句,“你跟黄公说一声,这事就烂到肚子里。要是孤以后听到什么传言,你们自个去给皇爷爷交代吧。”

  孟冲连连磕头,磕得地板嘣嘣响。

  朱翊钧话里的意思,孟冲听懂了。

  看在嘉靖帝的面子上,孟冲死罪就免了,以后隐姓埋名,严守秘密就是。此外,孟冲也知道太子殿下借自己的嘴,向黄锦传达一个消息。

  以后他会用杨金水,就像嘉靖帝用你黄锦一样。你以后就带着一肚子的秘密,稳稳当当安享晚年。

  孟冲离开后,朱翊钧坐在座椅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爷爷为了自己,为了大明社稷,处心积虑,狠起心来连自己亲儿子都敢献祭。

  现在大明万钧重任交到自己的肩上,而要想让大明这艘大船焕然一新,重新驶入新的航道,让中华民族摆脱历史轮回的宿命,继续屹立在世界之巅,不仅仅需要自己这一生的努力,还需两代人,三代人,上百年的努力。

  自己必须想想办法,不能人亡政息。

  张居正的改革不会再像历史那样,落得个令人扼腕的下场。

  但自己驾崩以后,根深蒂固的保守势力会不会卷土重来,把自己的新政全部推倒,再回到循祖制、重德治的老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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