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们就被东胡、月氏欺辱,这次落败后,东胡、月氏对他们的欺辱只会更甚,甚至会将他们匈奴变为奴隶。
某些匈奴头领还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秦人该不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坑他们吧?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秦人不会以数万秦军精锐为代价来谋害他们,秦人可是实打实派了大军过来。
只要头脑无疾,便没人会坑杀自家精锐,也不会自家精锐为代价去实行一个谋害他人的阴谋,嫌自家军队太多?
既然不是秦人想坑害他们,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秦人轻敌狂妄,未将东胡、月氏放在眼中;二是秦人真的认为即便分兵,依旧能击败东胡、月氏。
王贲身为王翦之子,能成为几乎只在王翦之下的大秦名将,征战沙场多年,其不当会犯轻敌这等兵家大忌,那也就是王贲是真的认为能分兵对付东胡、月氏。
想到今日所见秦军带着的那些车驾,帐内的匈奴头领们又安心下来,应是车驾中所载的神秘之物给了秦人自信。
那东西莫非也是那位李念公子所制?
究竟是什么?
想起车驾,匈奴头领们心里生起一些古怪的情绪,因为某些车驾中载的是人,秦人竟专程带了人过来观战。
这是自信此战必胜,才会带那些人随军观战,要是不能断定此战必胜,那带人过来观战干啥,看自己是如何战败?
这么一想,头曼等人的心更加安稳,如今不怕秦人自信,就怕秦人不自信,虽然秦人获胜对他们不见得多好,但秦人落败,后果会更加恶劣。
一些匈奴头领又进一步想到,如果秦人真能同时分兵平定东胡、月氏,那秦人的实力比他们原本认为的还要强,他们匈奴只怕要永远跟在秦人之后,为大秦小弟,仰秦人鼻息而存。
转念间,帐内匈奴人的心路历程已是几个起伏,从听闻王贲要分兵时的惊讶惶惑到若有所思,逐渐安稳,再到对秦人的强大感到沉重。
王贲也知道分兵同时对付东胡、月氏,会让匈奴人感到担忧,遂出言解释:“诸位放心,此番分兵是我等深思熟虑后所定,并非轻视东胡、月氏。”
听了王贲话后,头曼等人心里更加安稳,这位大秦名将不是头脑发昏,轻敌狂妄才采取分兵之策,而是相当清醒。
这也意味着不存在秦人坑害他们的可能,秦人的确认为即便分兵,依旧能击败东胡、月氏!
秦人将分兵一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又一匈奴头领问道:“敢问上将军,我等需要做何事?”
王贲道:“诸位的职责主要是运送粮草,及拦堵溃败后的东胡、月氏军队。此番出兵,我等所带粮草不多,得由诸位提供。”
这次出兵,尽管实质的目的是让大秦打一场威服四夷的立朝之战,但向外总不能说我大秦想揍东胡、月氏一顿,震慑一下周边国邦部族。
因此,对外给出的出兵理由是:东胡、月氏对大秦无礼,且时常欺辱匈奴,大秦身为匈奴兄长,当为弟伸张正义,于是出兵。
大秦是为了给匈奴主持公道才出兵,匈奴作为小弟,当然也得有所表示,这出兵的粮草总不好让大秦自带吧?
头曼点头道:“上将军是为我等率军征讨东胡、月氏,这粮草自当由我等提供。上将军尽管放心,保证粮草充足,让大秦天兵皆吃好喝好!”
就算砸锅卖铁,让平民和奴隶吃土,也得保证让秦军吃饱喝足。
得到头曼保证,王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东胡、月氏人以骑兵为主,一旦溃败,定会舍弃部族逃亡,便需诸位在此时拦堵,勿使其等走脱,此战得胜后,东胡、月氏的财货由诸位先取。”
虽然已得椒离、陈平告知,此战胜后,由他们先取财货,但现在听到王贲亲口承诺,头曼等人还是心生喜悦。
由不得他们不高兴,东胡、月氏家业都不小,就算到时将最好的财货美人留给大秦老大哥,但剩下的也足够他们吃得满嘴流油。
帮他们打仗,还让他们先选财货,大秦真是模范好大哥!
但心里巴不得立刻答应,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头曼假装辞让道:“上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王贲道:“有何不可?”
头曼正色解释道:“此战如能得胜,皆赖大秦兄长相助,理当大秦兄长先选财货,如何能让我等先选?万万不可!”
王贲道:“单于此言差矣,大秦虽出兵,然此战粮草供给却是诸位提供,常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诸位供给粮草之功不比出兵交战之功逊色,且还有多处须依仗诸位。单于又岂能认为诸位之功逊于大秦?再者……”
王贲有意停顿了下,看了眼头曼等人,方才继续:“我曾听闻东胡、月氏常欺辱诸位,自诸位这敲诈宝马,勒索美人。东胡、月氏实欠诸位多矣!”
“大秦身为兄长,此番兴师正是为诸位主持公道,助诸位夺回本属于诸位之物,岂好先取?若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秦为了东胡、月氏财货,方才兴师。”
王贲话都说到这份上,头曼知道再假装辞让,那就是不给大秦面子,破坏大秦和匈奴兄友弟恭的和谐局面。
顺着王贲给的台阶,头曼果断顺滑地下了,他起身向王贲一礼:“大秦大恩,头曼永世难忘,愿大秦、匈奴永世交好!”
不用头曼招呼,在头曼这句话后,帐内能看懂形势的匈奴头领赶紧主动起身,而见他们起身,其他匈奴头领也随之而起,齐声道:“愿大秦、匈奴永世交好!”
这属于当前大秦和匈奴之间的政治正确:大秦和匈奴将永远交好,将一直秦友匈恭,和谐友爱下去。
敢说大秦对匈奴有恶意,匈奴会对大秦不利,二者间的关系不可能长久维持,必有一方会被另一方谋害,都是在违背这种政治正确。
王贲自然懂得这种政治正确,正色向头曼回应:“愿大秦、匈奴永世修好!”
听到王贲说出这句话,帐内的秦人也纷纷起身,齐声道:“愿大秦、匈奴永世修好!”
小韩信也随众起身喊着这一句话,他知道这句话是个空谈,但人们似乎就喜欢喊这种不切实际的空谈口号,讲出这话的匈奴单于和王贲师兄,他们自己其实也并不信吧?
不过,匈奴确实会和大秦永世修好下去,等到大秦将匈奴吞并,匈奴作为大秦的一部分,匈奴人都化为秦人,不再分大秦和匈奴,统一为一个“秦”,可不就是一直修好。
如今这种名义上为兄弟之邦的两个国家,很难长久交好,可并为一国,我还是我,你却变成了我,我和我当然能长久交好。
第372章 匈奴的现状
喊完后,帐内的秦人同匈奴人对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很多人搞不懂为何要笑,但其他人都笑,也只能跟着笑。
这一笑后,帐内的气氛再度变得轻松友好,众人落座继续听王贲讲说他的战略构想,头曼等人间或提出些问题,一场无酒的宴席在宾主皆欢的氛围中结束。
头曼等人离去后,王贲看向留下来的椒离,问道:“离上次见到大使,差不多快有一年了吧?”
王贲身为秦军此次出征的最高统帅,椒离身为大秦驻匈奴的大使,两人自然要见上一面。
椒头摇头道:“还差些时日才到一年,当时椒某出使归来,在章台宫向陛下禀告,将军那时也在。”
当时是椒离和陈平出使了匈奴、东胡、月氏多个部族,在章台宫内向始皇和大秦群臣作出使汇报,也是在那时,根据椒离、陈平等人的出使报告,判断可能需要对东胡、月氏出兵。
这场征讨东胡、月氏的战争并非临时起意,是在一年前就已经在开始筹谋,而在新年朝贺时,东胡派出的使者触怒始皇帝,更让众人认为要向东胡、月氏出兵。
东胡人今天就敢对始皇帝不敬,分不清大小王,明天岂不是得骑在大秦头上拉屎撒尿?
王贲又问候道:“大使馆的诸位可都安好,可有要王某相帮之处?出发前,陛下曾特意召见,让我代为向使馆的诸位问好。”
“你们远离大秦,在匈奴为大秦做事,殊为不易,若有困难需要帮助,让我尽力为诸位解决,如不能解决,回去后禀告于他。”
这是始皇帝在听了“十三将士归玉门”故事后,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决定,大秦不会放弃在外的大秦将士,大汉都能留下这等流传千古的历史典故,他的大秦也一样能,不仅能做到,还将做的比汉更好。
听了王贲话后,椒离等人无不动容,有些人甚至擦拭起眼角。
这种现象可能在现代人看来很假,但对这时代的人来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并不只是两句朗朗上口的诗,而是他们真正在践行的人生信条。
君王的知遇之恩,君王的提携之恩,是真会让人以性命相报,这也符合这时代的主流价值观:轻生死,重然诺!
因而,此刻听到王贲提起陛下远在咸阳也依旧记着他们,让王贲代为问候他们,关心他们是否遇到困难,又怎能不让他们感动?
椒离等齐齐起身,朝咸阳所在方向行礼:“陛下隆恩,臣等不胜感激,必为陛下、为大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这时原本没有,是他们在李念接受培训时,听李念提及,从李念那学过来的。
王贲摇头笑道:“诸位皆是我大秦栋梁,若陛下在此,定不会让诸位‘死而后已’。诸位,还请入座!”
重新落座后,椒离向王贲道:“多谢上将军向我等转告陛下之意,然我等如今并无多少困难,只是离家日久,使馆中的大伙会有些思念故土、想念家中亲人。”
王贲叹道:“此乃人之常情,但这个困难,请恕王某无法为诸位解决,等回去后,王某会向陛下禀告。”
大秦如今驻外的使馆人员未被允许携带家眷,时间一长,会想念亲人,也属正常。
椒离赶紧道:“上将军误会了,此并非困难,只是向上将军言说一二。除了不能和亲人团聚,我等在此吃喝所用都甚好,并无多少难处。”
见椒离等人好像真没有多少困难需要他相帮,王贲又道:“你等是代表大秦在匈奴驻使,职责重大,若有难处,定要说出,莫要藏着!”
椒离点了点头,王贲又问道:“匈奴如今的状况如何?”
这才是椒离等人留下来的目的,向王贲介绍他们所知匈奴、东胡、月氏等部族状况,虽然他们已经将许多事通过密信送回了咸阳,但信中讲说和真人讲述还是有些差别。
且密信送往咸阳需要时间,在信息上有滞后性,现今见到了椒离等人,自然是获取第一手的消息。
椒离神色一正,道:“回上将军,匈奴的状况和我等在密信中所言相仿,头曼等人光鲜,匈奴民众贫苦。匈奴民众对头曼等人多有怨怒,匈奴迟早会爆发内乱!不过……”
椒离话锋一转:“这次击败了东胡、月氏,应当会让内乱来得晚一些。根据我等在匈奴发展的眼线,在匈奴民间,大秦的风评比头曼等人更好,匈奴民众中有很多人感叹没生在大秦。”
听到椒离之言,帐内的不少秦将脸上都露出笑意,让别国的人恨不能生为己国人,这不正是在体现自己的国家更好?
匈奴人感叹没出生在大秦,正是在说大秦比匈奴更好,当然让他们这些秦将生出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同时,他们神情中又有些许鄙夷,那匈奴单于和头人竟然自己治下的民众羡慕成为他国的子民。
要是李念在此知道这些秦将的想法,定会腹诽:二哥别笑大哥,在历史上,你们老秦人也不比现在匈奴人好到哪去,不然为啥会有‘唯恐沛公不为秦王’之说?
说到这里,椒离语气古怪道:“匈奴民众中甚至有人觉得既然大秦和匈奴为华夏兄弟,是一家人,应该让匈奴并入大秦,他们也好成为大秦子民,抱有这样想法的匈奴人还不少,他们甚至自发成立了一个组织,偷偷找上过我们。”
王贲道:“你等可曾答应他们?”
椒离摇头道:“既未拒绝,也未答应,但给予了其等一些帮助,让他们维持让匈奴并入大秦的希望。”
王贲点头道:“做的不错,目前还不是时候,须小心处置,我等现今更需要头曼等人治理匈奴,而非直接治理!”
椒离道:“与他们说过,大秦刚平定天下不久,国内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暂时无法响应其等。除匈奴民众外,匈奴的一些贵族也在暗里希望大秦能将匈奴化为大秦的一部,其中以匈奴小贵族居多。”
王贲笑道:“这不意外,匈奴的单于和诸位大头领为上,其等吃肉,匈奴的小贵族们只能捡他们剩下的汤水喝,有时还喝不到。至于匈奴民众,更是汤水都没得喝!”
“尤其是如今匈奴和大秦往来后,给匈奴带来了巨大的利,而这份利还是单于和众头领占大头,其等当然不情愿。”
“这是李念公子的话,公子当时用一块可以分割大点心与我等讲说,点心可口,可几乎被头曼等人吃干抹净,只漏出一点残渣给匈奴小贵族,他们怎能甘愿?他们也想吃更多的点心!”
椒离笑道:“正是如此,其等在暗里的表示,若大秦将匈奴化为一部分后,可任用他们治理匈奴,保证会对大秦绝对忠心。”
王贲未说话,帐内一秦将嗤笑道:“如何保证,仅凭嘴上之言?且其等治理匈奴,与现今头曼等人治理匈奴,又有何异?”
是啊,扶持这些匈奴小贵族上台,不过是换了一批相貌不同的头曼等人,那何苦费这个劲,不如继续留着头曼等人。
椒离看了眼说话的那名秦将,“所以,我等并未直接答应其等,只在口头上做了某些应允。头曼等人目前对大秦的态度不错,要是换一批人,未必会有头曼等人的态度。”
头曼等人不仅对大秦态度不错,还没多少雄心壮志,对内压榨也颇狠,非常符合大秦的利益,换一批人,万一让其中混入一个要让匈奴再次伟大的家伙,反而会平添麻烦。
讲完匈奴从高层到底层对大秦的状况后,椒离又讲起匈奴的其他方面:“在大秦的帮助下,匈奴现在的实力其实不弱,过去一年,头曼等人自大秦购买了不少兵甲,用以装备他们麾下的士卒。”
军火这等大生意,大秦在去年和匈奴也进行了一定的交易,售卖的是大秦收缴的六国武器,还是并不精良的那些,但对于现在的匈奴来说,已是难得的宝贝。
此时的匈奴可还不是历史上控制西域诸国,将西域当成血槽,能跟大汉扳手腕的顶级匈奴,而是一个落魄的穷鬼。
“根据我等判断,以头曼等麾下士卒的实力,东胡和月氏中没有一个是其对手,但头曼等人对他们的实力缺乏自信,始终认为他们还不够强。且头曼等人购买回来兵甲后,只给他们部族的战士,不给那些小部族,多用以防内,而非对外!”
王贲听后,觉得还是不意外,他现在也知晓头曼和冒顿在历史上的事迹,头曼有此作为,符合李念公子所说的历史。
一名秦将笑道:“匈奴人曾经是一头狼,可是已经被李牧将军给收拾成了一条狗。”
另一秦将也道:“李牧将军虽为赵将,曾与我等为敌,可不得不说李牧将军领兵治军能力的确极强,匈奴、东胡、月氏,哪个没在他手中吃亏?仅凭这,我就服他!”
实际上,经过这些年发展,匈奴从与李牧的惨败中已经将元气恢复过来,否则也不敢偷偷摸摸趁大秦灭六国时侵占河套地区。
但元气虽复,其等却无当年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斗志,否则不会被东胡、月氏敲诈勒索,也不会在后来被蒙恬却七百余里。
头曼死后,在冒顿带领下的匈奴,没用多久便将东胡、月氏击败,将东胡人化为匈奴的奴隶,让月氏人不得不向西迁移。
由此可见,在头曼时,匈奴便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只是头曼没法将之发挥出来,反而还向东胡、月氏服软认怂。
椒离又道:“据我等所知,头曼等人麾下的士卒对大秦也有不错的好感,若有朝一日,大秦与匈奴交战,应能使其倒戈。”
头曼等人麾下的士卒也是平民,虽说比之于匈奴其他平民,乃至奴隶过得要好,却也要好不了太多,尤其等其等知晓大秦各方面都优于他们匈奴,与其给单于、头领们卖命,不如给伟大的秦皇陛下卖命。
给秦皇陛下卖命,大秦的那啥军功爵制甚至有机会让人他们封侯拜相,成为像单于、头领那样的人物。
“在贸易方面,匈奴的产出较为单一,与大秦的贸易往来,几乎都是以牲畜向大秦交易,而大秦输送给匈奴的物资种类却极多。”
“大秦和匈奴的贸易对匈奴平民影响不大,因为他们很难用得起来自大秦的物品,但匈奴上层现今极为崇尚大秦之物,以用大秦之物为荣,这是匈奴上层现在的风气!”
“某些匈奴头领非大秦之布制成的衣物不穿,非大秦之酒不饮,非产自大秦的器具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