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遇士人算是张虞与众人商议之后,确定下来的政策。毕竟并州百姓稀少,其文武人才自然偏少些。而与上党临近的诸郡无不是户口殷实之郡,为了吸纳诸郡的人才,才有帮士人背书行为。
此行为看似夸张,但也在情理之内。在两汉时期能读书的士人本身就不多,能拥有大规模书籍的人更少。申屠备至天井关半月,仅遇见了三人,加上常林仅第四人。
而搬运书籍的话,其目的地仅至十里外的碗子城,可让外来士人大增对张虞的好感。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因有引荐贤士之任,申屠备寻上常林,问道。
“在下姓常,名林,字伯槐!”常林说道。
申屠备笑眯眯说道:“观常君所携书籍众多,想来应是学识渊博之人。”
“粗读经学,不敢谈学识渊博!”常林说道。
“今常君至上党,不知可有亲眷可以投效?”
“为避战乱,并无亲眷可以投效!”
见了解差不多,申屠备沉吟片刻,说道:“度辽将军有令,士人入上党,今可往壶关考课学问。若能通过考课,将军会征辟为吏,或向朝廷表奏贤士为官。常君今有学识,若不前往壶关考课,岂不浪费了一身才华!”
“常君若无意出仕,至壶关考课一番,学识达标,亦能聘为教员,向少年教授知识,多赚些口粮养家。”
“何为教员?”常林好奇的问道。
申屠备说道:“君侯见郡中少年寡读经书,故在诸县设教员,以便令各县少年跟学,教化风俗。”
“乱世之中,张君侯仁德爱民,崇尚教化,世之少有尔!”常林感叹道。
申屠备笑道:“君侯所为不拘小节,治下恩威并重。如有要事,纵深夜亦会批复。能在君侯帐下为吏,倒是件快事。”
“善!”
常林顿感疲惫的双腿变得有力,奋力向前攀登。今常林虽仅了解上党一角内容,但常林已是决定前往壶关,参加所谓的考课。不仅是为了他的前程,更是有心为张虞这般的君主效力。
且不言常林在申屠备的礼迎下,与十户百姓同入了上党,并打算前往壶关考课,以为张虞效力。
今屯兵于孟津的袁绍,却正与麾下商量军政之事。
“将军,韩馥今月所予钱粮不多,我军向其索要,韩馥多有敷衍。”逢纪说道。
袁绍神情不悦,说道:“今正值讨贼之际,韩馥不与兵粮,实陷我军于不利!”
逢纪将案牍放下,说道:“将军举兵讨贼,欲成大事,但今仰人鼻息,受制于人,非大丈夫之所为。以纪之见,若不据一州,将无以成事。”
袁绍从榻上而起,负手踱步说道:“冀州兵精强盛,而我卒饥乏且少,以小而吞大,非是易事。且张虞屯兵于上党,今受董贼册封,拜为河内太守,恐会借大破白波之胜,兵进河内。”
逢纪沉吟少许,说道:“将军举兵讨贼,名声显赫。观张虞之所为,尤善断时局。以纪之见,将军倒可遣人联络张虞,向其言明此为董卓两虎竞食之策。”
袁绍捶掌而叹,说道:“我本欲南据大河,北阻燕、代,以河北而成大事。今屯兵在河内,因地势而受制于张虞,因兵粮而受限于韩馥,何谈兴兵讨贼乎!”
联军讨董,各个诸侯心怀鬼胎,大仗没打,刘岱便开始侵吞地盘了。袁术操作更骚,抓住刘表,强行拿到印绶,自称荆州刺史。
张虞的话,本是不如他,今大败白波,赚得不少名声。且屯兵上党,更是从地形上限制了他,让他不敢轻易得罪。
今下相比得意的张虞、袁术二人,袁绍尚需仰人鼻息,韩馥若不给粮,不出一月,他部下怕就会哗变,故袁绍今时不可谓不憋屈。
见袁绍如此忧叹,逢纪计从心来,说道:“将军,今冀州强盛,而韩馥却为庸人。将军不如联络张虞、公孙瓒二人,待时机成熟,邀二人将兵进掠冀州。韩馥闻之必然惊骇,将军遣辨士言明祸福,韩馥受迫仓促,将会让位于将军。”
袁绍神情大喜,说道:“元图之言是为良策,但恐张虞、公孙瓒不能配合。”
逢纪捋须而笑,说道:“将军欲据河北以成大事,公孙瓒、张虞皆为将军之敌。公孙瓒兵强马壮,其所图必然远大,将军不如以进讨韩馥,分食冀州之语,邀公孙瓒南下。”
“待将军反客为主,据有冀州。因公孙瓒据幽州,早晚为将军仇寇,旧约便能毁之。”
“而张虞坐拥上党一隅之地,地广而民少,其兵虽说剽悍,但数不足万。将军邀张虞讨冀州,不如以河内之地为酬,言如能据冀州,便将河内让予张虞。”
“那王匡呢?”袁绍问道。
逢纪面露狡诈之色,说道:“王匡自称河内太守,而张虞受董卓册封为河内太守。将军不助王匡,便是利于张虞,让王、张二人争河内,而将军坐观二人胜负。”
“彩!”
袁绍鼓掌而笑,说道:“我受制于韩馥久矣,若依元图之言,冀州复为我有,则河北诸事可定,我将无畏董贼!”
袁绍从雒阳逃出来之后,没有前往老家汝南,而至冀州起事,其本意是想效仿刘秀起家之顺序,占据富庶的河北,吞并幽、并二州,继而挥兵南下,占据中原地区。
但袁绍起步初期,便受制于韩馥。眼下有了逢纪的计策,袁绍总算是看到破局的希望了!
第172章 知政入乡,得遇贤士
中平元年,五月。
稍微空闲下来的张虞,离开治所壶关,带上随从至长子县乡下走访。
“今岁何如?”
躬身入乡里,张虞忽然走进一户民宅,以讨水喝为名,与农人闲聊。
“得老天保佑,今岁能过些太平日子,种了不少田。却就是近些日子,没下雨!”
农人三旬有余,满脸褶皱,将水递给张虞时,可见其手上老茧之多。
张虞毫无架子,便让张丰将马背上的鞍卸下,便说道:“田里种些什么,今年打算种麦不?”
“种了!”
见张虞一行人持刀乘马,农人倒也不慌,说道:“田里种了粟,只等秋时收成。麦不敢不种,粟要用来交税,麦虽难吃,但还是要种,免得闹荒。明年旧地种豆,易地种粟。仅要太平,耕作两三年,便有剩余。”
自张虞与众人商议赋税改革以来,钟繇经与众人讨论,额定一户出粟三石、绢(或布)一匹,绵五两。当用物取代钱,用于征收赋税时,上党士民虽晓得官府取巧,但也仅抱怨而已。
张虞笑道:“今年种粟,今明之交耕宿麦,明年种豆。而后易田种粟,如此反复,两岁三熟,君倒晓得耕作。”
东汉至隋唐的三四百年里,因冬小麦在黄河中下游的普及,黄河中下游地区形成了,春种粟,冬种麦,次年五月收麦,六月种豆,九月收豆的两年三熟耕作体系。
同时,因为两年三熟的农业耕作,得以使黄河中下游地区快速崛起为中国的经济中心。
而经济中心的南移,其本质是随着长江流域普及宿麦种植,发展出稻麦轮耕制,两年三熟的稻、麦收成,远比二年三熟的粟、麦、豆收成更多。
而今上党因临近河北地区,且作为早期的华夏文明发源地,郡内百姓掌握两年三熟的耕作模式并不奇怪。
张虞将碗还给农人,问道:“今在张府君治下,乐否?”
农人将碗收起,叹了口气,说道:“乐与不乐,要看和谁比。若和被迁徙于此的流民相比,我自是乐呵。他们今下为得口粮,每日随官府劳作,开垦荒田,种黍以待秋冬。”
“若与富裕人家相比,肯定自是不如。家中我与妻子两人,老人一口,小儿两人,虽有百余亩之地,但除去休耕之田,能耕者半数,年收粟六、七十石。而官府收三石,另需缴绢、绵之物。”
“一番精打细算下来,四季弄些果蔬,家人勉强可以糊口,衣服不敢胡乱添置。若是遇见生病,怕是无力负担。”
张虞闻言默然,眼前农人所说之事,符合他的认知。
百亩之田虽多,但不可能全部拿去耕作,每年需轮休。且因两年三熟的特殊性,粟的使用需分两年,扣除所缴纳赋税以及耕作种子,百姓做不到经常吃粟,更多是食用麦饭与豆饭。
而遇见服徭役的时候,家中无壮丁耕作,田亩怕不是会荒废。若再遇见生病情况,家中根本难以支出。故无战事之时,徭役征发不频繁,三年倒能有一年之余粮。
然相比农夫,军人生计会好很多,军人每月口粮两石,辅兵享免赋税,战兵除免赋税外,还能有军饷可领,生活会比耕作的农夫之家好很多。
战乱之下,张虞必须执行先军政策,若是张虞失败了,怕其他军阀会比张虞剥削更多。
“走,去其他家瞧瞧!”
张虞挥了挥手,带着张丰在乡里转悠起来。
丹水亭作为长子县下的乡亭,之前接收了百余户白波民户。
张虞找了个借口,喊住年岁较大的孩童,问道:“你爹、娘在哪?”
孩童倒是胆大,说道:“我娘在田里干活,我爹去城里制箭去了!”
张丰寻机说道:“长子县道路尚且工整,县长便招流民前去制箭。”
“你有何事?”孩童警惕地问道。
而今时田里的妇人见孩子被张虞一行人询问,放下手中的农活,赶忙前来搭话。
妇人年岁不大,但因经常操劳,皮肤黝黑,脸上多有戒备。
见状,张虞笑了笑,说道:“我是为前来问路之人,今见田中多有荒芜,而不见男丁耕作,今有所好奇,特来问问。”
妇人说道:“我非本地人,被官府安置于此,授百亩荒田于我家,需开荒耕作而已。至于周围地点,我实不知尔!”
说罢,妇人带着孩童便走,生怕张虞一行人想干坏事。
见自己被当作坏人,张虞也不在意,说道:“流民得有安置,虽生活艰辛,尚能糊口。待冬播种宿麦,或许明岁生计便会好转。”
张丰恭维说道:“君侯去岁至上党时,田亩多有荒废,百姓聚众方敢上路。今仅半年多,从壶关至子长之间,沿途荒田皆有民众耕作,且因贼患消亡之故,百姓安乐而居,皆赖君侯之功!”
张虞瞥了眼张丰,笑道:“茂山倒是长进不少!”
说着,张虞望着无垠的田亩,感慨说道:“上党本是凋敝,今下虽说百姓有田耕作,但依旧难改上党凋敝之貌。若想让上党富庶,需费两年,甚至五、六年时间,方能一改今下之面貌。”
对于上党这个凋敝之地,张虞心中有数。指望上党一两年之内,便改变现状,可以说是不可能之事,然两年不成,那便三、四年。
历史上,曹操都能在民生凋敝的颍川招揽流民,施行军屯,开垦荒地,自己还比不上他不成?
至于已经掌握荆州的袁术,张虞不用多说,志大才疏典型代表。虽能得豪杰之心,但在政治、军事才能上一塌糊涂,对百姓也没有丝毫仁义之心。
历史上,袁术虽没占据荆州,但至少坐拥了人口高达百万的南阳郡。然经他一番折腾,南阳户籍凋敝,南胜不了刘表,北不敌曹操,一路向东逃窜,在寿春割据称帝。
在张虞眼里,袁术今虽取代刘表,占据了荆州,说实话会比刘表好对付,仅可惜荆州的百姓要受袁术折腾了。
在乱世争雄,不仅要会谋略,与军事才能,更要懂得种田。
不会种田,在争霸的路上,注定难以走远!
在张虞览观自己基业时,士人背负行囊上前问路。
“请问诸位郎君,治所壶关城在何方?”士人问道。
张虞循声望去,打量士人,笑道:“君前往壶关,不知所为何事?”
士人拱手说道:“闻度辽将军求贤,今欲前往壶关考课。”
张虞有了兴趣,问道:“在下虞张,太原郡人士。不知君名字如何,学问如何?”
“在下常林,字伯槐,河内郡人,初避难而入上党,暂居于高都。”常林自我介绍道。
张虞问道:“我闻度辽将军有令,凡有意想往壶关考课士人,可告知于县邑。由县邑提供车辆,载士人至壶关。不知常君怎独行于此?”
常林笑了笑,说道:“我闻上党太平,百姓安乐自居,故有意步行至壶关,了解沿途县邑情形,方好为度辽效力!”
张虞指着田亩,说道:“民有所耕,我以为张度辽治政尚可。”
常林点了点头,说道:“上党户籍虽说凋敝,但经张度辽招揽河内流民,降服白波民众,明后岁上党必能大治。待上党大治,张度辽将或有大图尔!”
“哦!”
张虞饶有兴趣,问道:“君何以知之?”
常林将肩上行囊放下,说道:“张度辽暂改税收,以粮代钱收赋,其意不仅避免粮价受兵戈波动,更是在于囤积粮草,以为供给兵马之用。”
“经迁白波民众,招揽河内流民,上党户籍或能高至三万。三万户,每户三石,可有九万石。辅以军屯开垦所得,岁可入十余万石。若张度辽无意图谋大事,为何囤积兵粮乎?”
“且我沿途见诸县以工代赈,令流民修缮道路,开采铁铜,制作兵矢,若无行大事之念,为何练兵铸器乎?”
“哈哈!”
张虞与张丰对视了眼,笑道:“能从税收之事,窥知张度辽之意,常君倒是观察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