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虞领着州吏巡视冶炼兵器的工官,因工坊内温度甚高,张虞不由扯了衣领。
“大陵工官有多少工匠,能制多少甲胄、兵器?”张虞问道。
护工郭钧弓着身子,说道:“禀君侯,大陵工官本受大司农所督,因并州临近边塞,各类工匠上千余人,必要时能征召周遭百姓帮衬。”
“依大陵工官现状,刀、斧一岁能各出五千多把。至于弓弩若前年有所准备,当年制作弓弩至少能有三千多张。至于甲胄,铁甲一副需费三个月,前后经二十余人,故若是倾力铸造铁甲,一年能制作两千多领。”
“元常,大陵工官规模为并州诸郡工官之首,今竭力铸造铁甲,仅能交付两千领,纵加上诸郡工官倾力铸甲,离一万两千领之数亦相差甚远。”张虞望着制作甲胄的流水线作业,说道。
钟繇说道:“在下已将流民中工匠及其家眷迁至汾水新城,再设晋阳工官,为大军铸造兵、甲,竭力为大军供应甲胄。”
说着,钟繇拾起已冷却的鳞片,说道:“鳞甲少则有数百上千片,多则两三千片。鳞片若是齐全,皮绳连缀,熟练者两三日能成一甲。故锻甲之重,在于锻造鳞片。”
“今我欲让晋阳工官全力铸造鳞片,由善手工妇人连缀鳞片,料想至岁末,或许能有一千多领铁甲。河阳军怕是供给不上,让高平、云中二军大部配备甲胄,应不成问题。”
张虞把玩着手中鳞片,努力想起了前世参观甲胄博物馆中的布面甲。
布面甲起源于唐,而后被蒙元沿用,明朝将布面甲发扬光大,并将棉甲融合进去,形成具有保暖能力的布面甲。
当然了,同时代的火器的发展,也是推动布面甲取代扎甲的关键因素。
而明朝之所以大面积推广布面甲,其本质在于布面甲比扎甲(鳞甲)便宜,其铸造技术不高,诸如蒙古、女真等少数民族都能铸造,利于快速制作推广。
为何布面甲比扎甲便宜呢?
其根本在于鳞片数目上,甲胄本质由鳞片堆积而成,因连缀工艺不同,以及形状不同,因而才有不同种类的区分。
如扎甲由细条鳞片串接而成,而布面甲则是将甲片固定在布料上。二者成甲的方式不同,导致了成甲片数的差距。如鳞型重甲的甲片大概接近三千片,而布面甲的甲片才五百多片。
不谈甲片大小问题,甲片数目相差了六倍之多,虽然导致了布面甲的防护力弱些,但考虑节省的时间,节省的成本,以换高比例的披甲率,似乎不是件不能接受之事。
“君侯!”
郭图见张虞把玩甲片而陷入沉思,出声说道:“今可要去巡视下制弓司?”
“不急!”
张虞收敛思绪,笑道:“今为制作甲胄,元常当费了不少心思。”
说着,张虞看向钟繇、郭钧二人,说道:“我今思得新式甲胄,今若能锻造而成,或许能节省不少功夫。”
“请君侯指点!”
“来人拿巾帛来!”
“诺!”
张虞顾不上手脏,从地上捡起一块木炭,在巾帛上画上几道横竖线,说道:“诸子且看,今若能将甲片铆钉或缝制于布上,而不用皮绳扎连,甲片则能锻造大些,……成甲时所用甲片当少于鳞甲,岂不能节省时间?”
“嘶~”
闻言,郭护工先是倒吸了口凉气,而后神情欣喜,拱手说道:“此甲以布为连,胸背用大片遮之,唯有肩、臂需用小片,如此制作甲胄当比鳞甲更省时省力。”
张虞笑眯眯,说道:“不仅于此,作战时甲片破损,维修时撤去甲片,更换上新甲便能继续使用。”
钟繇点了点头,赞叹道:“君侯巧思,鳞片层叠堆积而为甲,工艺复杂繁琐。今用大片代之,令工匠锻造使其坚固,铆钉于布面上则能为甲,将节省大量人力。”
高顺盯着巾帛上的横竖线,沉吟说道:“工艺虽说简单,甲片也少上许多,然因无鳞片重叠遮蔽,仅凭单层铁片,怕防护会弱上些。”
“可让铁匠锻数百锤,使之十分坚固,此般防护虽不及鳞甲,但却省出功夫能制作甲裙,遮蔽双腿、裆部,令其为全甲。”郭钧倒是聪明,能举一反三。
高顺别无言语,汉代的军队中除了锐士与重骑外,许多士卒的甲胄仅能保护上半身,有些甚至没有臂甲。
而如郭钧所说布面甲的防护力不如铁甲,但是因布而成甲,将能增加防御面积,则也是变相增强了披甲率,以硬度换保护面积。
“有得有失!”
张虞看得很开,说道:“布面甲可以绢、麻、锦为衣,甚至能将甲片铆钉于皮甲上。今后用兵,冬时可在甲内穿冬衣,夏时可穿夏服,倒是能便捷不少。”
布面甲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如蒙古人西征时为了强化防护力,在皮甲内部铆钉上甲片,披皮铁两层铠作战。
至于其防御水平,弱是比鳞甲弱,但应付冷兵器时期的烈度战争纯粹够用。以明日之间的朝鲜战争为例,日军用太刀砍不破布面甲,甚至用随身携带的短刀都捅不进布面甲。
以至于战场上,经常能看见明军身中数箭,甚至十余箭在搏杀,人人皆为赵子龙,直到日军用火铳轰打才将明军杀死。
当然了,汉代的锻造技术不及明,但应付同时代冷兵器下的对手,布面甲没任何问题。
在张虞的吩咐下,郭钧便安排人制作布面甲的试验品。若能通过验收,并州诸郡的工官将会改制布面甲,以便快速提高军队的披甲率。
在视察完甲胄制作之后,张虞陆续视察了制弓、锻刀的工坊,这才从大陵返回晋阳。
打仗涉及的事太多,今张虞虽将后勤工作交于钟繇,但不代表张虞真的不管,毕竟君臣的身份不同,巡视之后所带来的效果也会不同。
回到晋阳不久,张虞便收到张燕派人传来关于河北局势的消息。
“公孙瓒打的什么仗啊?”
张虞瞧了几眼书信,便忍不住吐槽。
“莫非公孙瓒大败于袁绍?”郭图幸灾乐祸道。
“何止大败于袁绍,简直是惨败!”
张虞将书信交于众人浏览,说道:“公孙瓒于界桥之惨败,诸将务必吸取教训,怎敢用骑兵冲击披甲步卒!”
前世张虞虽听过界桥之战,但却不知道公孙瓒具体战损,而今亲身听闻,让张虞不得不为之感叹,公孙瓒简直在糟蹋士兵。
公孙瓒在击败青州黄巾之后,步卒有两万多人,骑兵有万骑,兵马合计三万多人。袁绍步骑相加才两万人,其中骑卒才两三千人,袁绍兵马少于公孙瓒,更别说公孙瓒有精锐的白马义从。故公孙瓒若正常用兵,其优势大于袁绍。
可惜公孙瓒实在轻视袁绍,将袁绍手下的士兵视同青州黄巾。两军在列阵之后,公孙瓒欺负麴义手下兵少,直接派出骑兵冲击。然麴义在军阵中伏以千弩,直接将公孙瓒的骑兵射爆。
公孙瓒骑兵溃败,袁绍直接全军压上,受溃骑冲击,公孙瓒兵败而走,冀州刺史严纲被斩。袁绍斩甲首千余级,俘虏杂兵众多,而麴义一直追击到公孙瓒的营寨,攻破其牙门大寨,后续因袁绍被围,诸将才回兵解围。
“太轻敌了!”
许褚蹙眉说道:“公孙瓒怎能如此用兵?”
高顺神情严肃,说道:“依袁绍用兵布置,公孙瓒当遣步卒上前,骑卒压两翼,先溃其骑卒,再夹击步卒,以稳妥之势用兵,袁绍必被公孙瓒所败!”
赵云苦笑连连,他在投张虞之前,有考虑过投效公孙瓒。然今幸亏没投奔公孙瓒,用骑兵冲击结阵的步卒,唯有不知兵的人才能干得出来,而今唯有用‘轻敌’才能形容公孙瓒。
“公孙瓒强盛,今败于袁绍,当有利于河北局势平稳。”辛毗尚未看书信,说道。
“怕是不然!”
吕范指着书信,说道:“公孙瓒败于界桥,在袁绍追击下,逃亡入河间郡,途中向张燕求救,张燕遣杜长出击,不幸被袁绍所败。而今公孙瓒率兵撤至涿郡,袁绍遣崔巨业率兵围攻故安县。”
“这~”
辛毗神情惊疑,凑到吕范身侧,才得知张燕写信于张虞的目的。因公孙瓒败得太惨,杜长又是兵败袁绍之手,故张燕今写信向张虞求援,希望张虞出手,以维持公孙瓒与袁绍之间的平衡。
“君侯,今下出兵否?”
辛毗看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张虞,问道。
“君侯,公孙瓒被袁绍追杀入幽州,今若让袁绍全取冀州,则君侯之图谋恐功亏一篑也!”钟繇说道。
张虞食指轻敲案几,若他没记错,公孙瓒在河北挺了许久。而今不知道是不是蝴蝶效应,公孙瓒竟被袁绍一击就溃,直接兵败逃亡回幽州。
张虞吐了浊气,说道:“出兵,然此次出兵不为征伐,意在平息袁、孙二人兵戈。”
第211章 河北宪兵
张虞本想着公孙瓒势大,另有张燕率黑山军在常山,能拖延袁绍的发展。故张虞今年打算向西发展,不想插手混乱的河北局势。
但不料公孙瓒拉了个大的,在界桥损兵折将,一路逃回幽州,连张燕所遣援兵都战败。
形势至此,考虑到公孙瓒手上尚有兵马,张虞不得不暂搁西讨匈奴的打算,需要出兵冀州,当一回河北宪兵,以让二人平息兵戈。若是去得晚,公孙瓒手上的兵被打没,怕不是什么都晚了。
且当是率兵远行操演,看下所拣选的精锐成色几何!
“出兵河北作甚?”
王霁说道:“不是说先打匈奴,而后率兵讨董吗?”
“袁绍有做大之势,今不得不出兵扼之,以维护冀州分裂之局势。”张虞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无奈说道。
“要不打下河北,借河北之势,以临中原。”王霁微思了下,说道。
“打河北,不是没考虑过!”
张虞迟疑几许,说道:“然袁绍与刘岱联合,曹操为其爪牙,今与之交手,轻易难分胜负。况公孙瓒虎视眈眈,恐他行黄雀在后之事。且若兵马折损太多,恐董卓有所动作。”
张虞不是没考虑先下河北,走袁绍的路,让袁绍无路可走。然河北形势复杂,张虞实在不想过早插手。
如果他与袁绍交战,与袁绍有姻亲之交的刘岱会视若无睹吗?
今公孙瓒伐袁绍,刘岱之所以没大动作,本质在于刘岱与公孙瓒、袁绍二人皆有姻亲之故,甚至刘岱未必没有图谋冀州的打算。
另外屯兵于东郡的曹操,必然会参加战斗。
若战事焦灼,他率兵马倾出,岂不是给董卓机会。虽说董卓今大志渐消,但他部下诸将还是能打。
且他与袁绍打得你死我活,怕不是会让公孙瓒得利,届时他将会深陷河北战事之中。
故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张虞必须坚定一条路走下去,即尽量避免河北出现强敌,即便要出现也要等他攻克关中,将并州与关中连成一片,效秦东出之策。
“罢了!”
王霁思考不出更好的方法,仅能说道:“夫君既出兵河北,但莫要深陷河北,贪图小利而忘大利,此是为争雄天下之禁忌。”
“昔五国伐齐之后,赵东掠齐地,南下魏地,并与燕人结仇,惹河北三家厌烦。以至于长平之役时,魏、齐坐视不理,燕人落井下石。”
见王霁说话水平越来越高,张虞笑了笑,问道:“你若为赵王当有何展望?”
王霁美眸流转,说道:“助齐复国,取河间地。之后交好齐、魏,以图谋中山之势,图谋燕国之地,以消后顾之忧,再与秦对峙东西。”
“夫人不为男儿身,当真是可惜了!”张虞多有感叹,深感王霁见识非凡。
“能辅夫君建功,亦不失为件桩美事!”王霁俏脸洋溢甜美的笑容,说道。
张虞将王霁揉入怀里,笑道:“得有贤妻,家宅兴平,我将无后顾之忧。”
王霁笑吟吟,说道:“夫君莫忘三首琴曲便成!”
“不敢忘!”
张虞笑道:“我每下一城,便为夫人寻访琴曲。”
帮王霁找琴曲,乃是张虞早年与王霁约定之事。在这十年间,张虞虽时常忘记这件事,但想起之时,便会让人去寻访,仅是至今无果。
“红娘和素衣皆有身孕,夫君出征前当看望下,莫要让二人失望。”王霁想起家宅之事,叮嘱说道。
“记得!”
自从和妻妾的相处时间多了起来,今除了呼衍玉外,妻妾们皆有子嗣,故出征前需宠幸下呼衍玉,莫要让人失望。
临近出兵前夕,张虞除了安顿家宅之事,另一件事不敢忘,即接见从河内远道而来的士人杨俊。
杨俊,河内温县人,与司马氏为同乡。其在兵乱之后,与乡人躲避到嵩山山区。而杜畿听闻消息,便派人至嵩山山区邀士民至河内定居,杨俊便与千余家百姓北上投奔。
而杜畿见到杨俊之后,与之交谈深感其才华出众,便将其举荐至晋阳。
“俊拜见君侯!”
杨俊衣着朴素,面容清瘦,作揖而拜道。
“免礼,坐!”
张虞尽量表现出亲和神情,说道:“我闻季才为大儒边公(边让)弟子,不知擅政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