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天子 第608节

  “都是为了儿孙操忙。”

  他看着苏晟,缓缓说道:“我儿现在就在河北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跟人打起来,更要命的是,现在还说不准是跟契丹人打起来,还是跟范阳军打起来。”

  “他既投了吴王,我这个做老子的,当然要帮他,毕竟苏将军这支军队过去,怎么算也是他的友军。”

  苏晟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开口笑道:“我正愁着怎么北上,如此就劳烦大将军了。”

  “不麻烦。”

  周绪看了看苏晟,问道:“冒昧问一句,贵军,有多少人北上?”

  苏晟思考了一下,开口道:“三万人左右,后续王上,还会继续增派兵力,北上支援河北道战事。”

  周绪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竖起一个拇指,赞叹道:“不瞒苏将军说,周某从前不是如何瞧得上吴王,觉得他只是江南道一个因为走运,赶上时机才起来的暴发户,现在…”

  “我还真有些佩服他了,我这个义兄弟。”

  周大将军感慨道:“还真是他娘的仁义!”

  苏晟笑着说道:“大将军这话怎么说?”

  周大将军看着苏晟,缓缓说道:“如今,青州已经被吴王给拿捏住了,中原又兵力紧张,如果此时易地而处,周某虽然可能也会支援河北道,但一定是让青州拼光了之后,再发兵支援河北,同时拖的越长越好。”

  “拖的越久,中原就越稳固,我这个中原之主,就做的越安稳。”

  “在这个档口,能硬生生抽三万人出来。”

  周绪啧啧有声:“是真不容易。”

  苏晟开口笑道:“王上向来如此,大将军可能不知道。”

  “王上在江东,只五六年时间,如今江东百姓,家家户户争抢着要从军。”

  他向周绪敬了一杯酒,轻声笑道:“只要上位愿意,从江东再拉扯二十万军队出来,相当轻松。”

  “到时候,就不会存在任何兵力短缺的问题,只是上位仁义,不舍得太多子民从军。”

  周绪仰头喝下了这杯水酒,笑着说道:“苏将军少要唬我,你们江东这几年起家之后,天下哪一家诸侯不在瞪大眼睛看着你们?研究你们?”

  “江东的情况,我未必比你知道的少。”

  周大将军淡淡的说道:“江东百姓家家户户想要从军不假,但是他们想要从军,未必就是全然忠心于你们吴王,更多的还是因为,江东军的军饷丰厚,待遇也很好。”

  “江东兵再多个二十万,吴王还能给得这些军饷,给的起这些待遇吗?”

  周绪笑着说道:“到时候,恐怕兵器都发不全,鱼龙混杂之下,碰到朔方军这种军队,恐怕要被打的抱头鼠窜,到时候一部分溃军带动一群溃军,战斗力说不定还及不上现在。”

  说到这里,周绪感慨道:“天下间,也只有吴王能这么带兵了,江东军几年时间,就可以同兵力的情况下,与百战的朔方军硬碰硬。”

  苏晟有些好奇,问道:“大将军也统管一方,为何不学?”

  “学不来,学不来。”

  周绪又喝了一杯酒,看着苏晟,开口道:“周某派人算过,如果按照江东军这么养兵,我们青州一年的收入,三万兵都养不活。”

  “天下间,也只有吴王,打一开始就圈地建邦,自行其事,手底下又聚拢了一大批能弄钱的文官,才养的起你们江东军这样的军队。”

  周大将军喃喃道:“他一年的军费,恐怕要超过旧日武周朝廷了。”

  苏晟一怔,随即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开口道:“来,我再敬大将军一杯。”

  周绪欣然端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

  数日之后,苏晟领着己部,从济州渡北上,成功进入河北道境内。

  就在江东军渡河的时候,苏晟与周绪一起,目送着这些江东军过河,等到最后一个都尉营过河之后就,苏晟对着周绪抱拳道:“大将军,我部已经渡河,苏某也要北上了,等北方事毕,苏某去青州,寻大将军喝酒。”

  周绪的目光,从济州渡收回来,然后看着苏晟,笑着说道:“苏将军不老实,你部哪有三万人?”

  “我数了,最多…两万五六。”

  苏晟一怔,然后抱拳笑道:“大将军,我们两万多江东军,要远胜三万其他军队!”

  “告辞了!”

  说罢,他也一步踏上渡船。

  周绪背着手,在济州渡目送着苏晟的船只北上。

  这位平卢节度使看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的天下喽。”

第768章 大公大私?

  幽州。

  一身甲胄的萧大将军,面色有些苍白,他抬头看向远方,面无表情。

  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已经数次与契丹人激战,并且每一次都是亲自临阵指挥,好几次身陷险境,差一点就失落在敌阵之中。

  不过,范阳军毕竟战斗力还在,留在幽州一带的又都是老卒,哪怕萧宪硬冲硬打,还是被范阳军将士给带回了幽州。

  幽州一线,也至今还没有失守。

  范阳军的将军陈尚,此时就站在萧宪身后,他盔甲上已经到处都是刀箭留下来的痕迹,头发也披散,身上随处可以看到血迹,显然也是亲自在战场上拼杀过来的。

  这位范阳军中久经战阵的将军,看着眼前的萧宪,目光里,已经没有太多光芒。

  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大将军,属下不理解,也不明白。”

  “为什么要这么打?”

  陈尚咬牙道:“我们还有两三万人,此时还有平卢军的援兵在路上,想要支撑到他们赶回来,守住幽燕并不是难事,大将军为什么要执意一味冲阵,执意离开城池,去与契丹人硬碰硬!”

  “我们骑兵,本就不如他们,出了城池,立时就要吃大亏,这两个月,范阳军已经折损了数千弟兄了!”

  “从前,几年时间,也不会有这样的伤亡,属下实在是想不通,想不通!”

  萧宪回头,默默的看了看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将军,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契丹使者,走了没有?”

  陈尚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走了,被大将军拒绝之后,昨天晚上就离开了幽州。”

  这几日,契丹人的使者又到了幽州,来与萧宪交涉,而萧大将军的态度相当坚决,完全没有投降契丹人的意思,契丹人使者讨了个没趣,自己离开了幽州。

  而随着这契丹人使者离开,下一场战事,恐怕已经不远了。

  萧大将军闻言,默默点头,然后看向陈尚,开口说道:“老兄弟,扶我回府,咱们喝一顿酒罢。”

  陈尚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低头应了一声是,上前搀扶住萧宪,扶着他下了城楼,一路回到了范阳节度使府上。

  二人到了府里之后,很快酒菜就已经准备妥当,萧大将军挥手劝退了所有下人,只与陈尚这个几十年的兄弟,单独在房间里,同桌对饮。

  二人碰了碰酒杯,萧大将军仰头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之后,萧宪的面孔,也有一些红了,他看着陈尚,打了个酒嗝,然后缓缓说道:“过几天…过几天你也领着你的卫队,离开幽州,去…去寻恒儿罢。”

  陈尚闻言,眉头大皱,他开口说道:“大将军,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以为,属下是贪生怕死之辈?!”

  “不是说你贪生怕死,是…”

  “是你死在这里不值当。”

  萧宪举起酒杯,自己仰头喝了一杯,然后自斟自饮,第二杯酒也被他灌进肚子里去,等到他要喝第三杯的时候,被陈尚给一把夺下酒杯,陈尚红着脸,咬牙道:“大将军,属下是个蠢人,您的话,属下听不明白!”

  萧宪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口说道:“你我兄弟…你我兄弟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陈尚低头:“您说罢!”

  萧宪“嗯”了一声,又自顾自喝了口酒,开口说道:“你刚才说了,平卢军已经在支援过来的路上,其实不止平卢军,江东军也在支援过来的路上,咱们坚守几个月,等到他们过来,幽燕大概是能守得住的。”

  “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范阳军依靠外力守住了幽燕,已经领兵脱离幽州蓟州,南下河北道的恒儿…”

  “又是个什么角色?”

  萧大将军默默说道:“他会成为范阳军的叛徒,成为所谓汉贼。”

  萧宪看着陈尚,默默说道:“所以…”

  陈尚目瞪口呆:“所以…幽燕不能守住?”

  萧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说道:“你我两家的家人,都已经跟随恒儿南下了,我们没有什么顾虑。”

  “再说了,大周已经不再,这东北关口,本就不该我们继续守着,孩子们既然有拼一拼,搏一搏的念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应当支持他们。”

  萧宪看着陈尚,很是坦然:“而且,你也知道,我这几年身子不好,本来就活不了几年了。”

  萧大将军低头喝酒,淡淡的说道:“范阳军力抗契丹不敌,只能退守河北道,为了抵抗契丹人,范阳军主力损伤惨重,范阳节度使萧宪,也战死在幽州。”

  “这样…说出去就好听很多。”

  “兄弟。”

  萧宪看着陈尚,自嘲一笑:“你说是不是?”

  陈尚已经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大将军,幽燕一定要失守么?”

  萧大将军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那是后来人的事情了。”

  他仰头喝酒,突然笑了笑:“这两个月,我领兵出城,豁出命去与契丹人厮杀,这才发现,契丹人原来也没有这么不可战胜,我是数次险死还生,契丹人伤亡也不小。”

  说到这里,萧大将军闭上眼睛,缓缓说道:“范阳军的兵力,我留下了接近三万人,再加上我萧宪一条性命,拿去与契丹人拼杀到底,最后我萧宪死在关外,死在战场上,契丹人也不会好受。”

  “这种结果,也算我萧宪,对得起大周朝廷了。”

  陈尚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大将军,幽燕一定要失守,是不是?”

  “差不多。”

  萧宪面无表情道:“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契丹人不进场,用不了几年,大周的天下,就会被李云一一吞吃,恒儿…不会是他的对手。”

  陈尚沉默了许久,半晌没有说话。

  萧大将军再一次仰头喝酒,开口说道:“三日之后,我将再一次领兵出幽州,与契丹人厮杀决斗。”

  “这一次,你就不要跟着了,你留在幽州,等我的死讯传到幽州,你便领着幽州的残部,南下去寻恒儿。”

  说到这里,萧大将军目光看向门口,缓缓说道:“恒儿既然想去争,我这个做父亲的,就给他争得这一两成的机会,能不能成事,就看他自己了。”

  陈尚声音有些沙哑:“可是大将军,契丹人一旦占了幽燕,河北道首当其冲…”

  “范阳军为了守卫幽燕,战死了一个节度使。”

  萧宪面无表情道:“那范阳军,就没有继续守卫幽燕的职责了,你我的子侄辈,就能从守卫幽燕的枷锁中跳脱出去,他们甚至…不一定非要在河北道。”

  “你说是不是?”

  陈尚愣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听到这里,属下真不明白,大将军是大公,还是大私了。”

  “自然是大私。”

  萧宪依旧仰头饮酒,神色平静:“我死在幽燕,千秋万代之后,名声都不会差,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还能博得一个燕王的追赠。”

  “我死在幽燕,将整个范阳军都给解脱出去,给子孙争得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萧宪看着陈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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