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那些见面喊他“裴师父”的人,在江东军中,职位都不会太低。
这就导致,虽然裴庄在江东军内部,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军职,最多就是个总教头,但是他在军方的地位相当超然。
比起一些老牌将领,都毫不逊色。
听到裴璜的这一声“兄长”,裴庄猛的回头,看向裴璜的表情,已经是一脸愕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公子跟我来罢,我带你直接进王上那里,等候王上召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公子,在这洛阳城里,我能帮到你的地方不多。”
裴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不必多想,你自小陪着我长大,我称一声兄长,也是应当的。”
说罢,裴璜背着手,缓缓说道:“带路就是。”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这个时候,裴庄也没有了跟裴璜介绍洛阳现状的心思,二人心思各异,一路到了皇城门口,裴庄扭头左转,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府邸说道:“王上就在那里,公子随我来。”
裴璜有些吃惊,问道:“吴…吴王没有住在皇城里?”
裴庄摇头道:“公子,我从来也没有说王上住在皇宫里。”
“王上住在皇城边上。”
裴庄耐心的解释道:“等到正位之后,才会正式搬到皇城里去。”
裴璜闻言,心中一阵凛然。
自古以来,少有男人能够禁得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的诱惑,哪怕是千年世家传承的修养,到了李云这个地步,恐怕也会迫不及待的登基称帝。
至少,是迫不及待的住进皇宫里,享受皇帝的待遇。
毕竟李云现在,实际上已经是新朝的皇帝了。
要知道,那个在关中依旧自称周臣的韦全忠,早已经住进了京城的皇宫里,夜夜笙歌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这种自制力,就已经是常人远不能及了。
裴璜愣神了片刻,才回过神,跟着裴庄一起,到了李云的府上,裴庄上前,跟守门的亲卫说了几句什么,这亲卫见到了他,也是满脸笑容,抱拳跟裴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让开了路。
裴庄领着裴璜,顺利进了这座宅邸,被宅邸里的下人们,领到了一处偏厅等候,这下人对着裴庄欠身道:“裴先生稍待片刻,大王正在见要紧的客人,等见完了,奴婢们立刻去通报。”
裴庄点头,道了声辛苦。
这下人低头说了声不敢,然后看也不看裴璜,低头退了出去。
此时此刻,裴三郎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是谁?他是闻喜裴氏的嫡出裴三郎!
而裴庄,只不过是裴家的家生子,说白了,就是裴家的家仆。
而现在,这洛阳城里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反倒是裴庄这个家生子,被洛阳这里的人,礼遇有加!
裴庄似乎感受到了裴璜的目光,他回头看了一眼裴璜,伸手给他倒茶,然后开口笑道:“公子知道,王上好武,我到了洛阳之后,常常被王上请到这里来,切磋武艺。”
“因此这里的人,对我相熟一些。”
裴璜虽然心里恼火,但是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只是默默接过茶杯,问道:“吴王现在与你相比,孰高孰低?”
裴庄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王上如今正当壮年,我更不是对手了。”
裴璜闻言,眯着眼睛笑了笑,显然不以为意。
他这几年,也做了宰相,哪怕是剑南道那一块地方,每天的事情已经多不胜数,更不要说占了大半个天下的李云了。
他并不相信,李云还能维持当年的勇武,至少当年那种以伤换命的打法,李云肯定是不敢用了。
毕竟现在的李云…命金贵了。
曾经的主仆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聊了几句之后,裴庄才开口说道:“我已经给公子寻到了住处,等公子见了王上,我来接公子去入住。”
裴璜闻言,终于皱起了眉头:“这江东朝廷,还能不管我住?”
裴庄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裴璜心里恼火,正要说话,外面又有下人过来通报,这下人看向裴庄,问道:“裴先生,王上见完客人了,问是您跟着裴公子去,还是裴公子自己去。”
裴庄摇了摇头:“我不会说话,让公子自己去罢。”
这下人点头,应了声是,然后对着裴璜微微点头道:“裴公子,随奴婢来。”
说罢,他扭头就走,裴璜握紧拳头,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跟在这下人身后,在这王府里,七扭八转,终于到了李某人的书房门口。
这下人到了门口敲了敲门,然后通报了一声,等到里头传出来了李云的声音,他才回头看着裴璜,低头道:“裴公子,可以进去了。”
裴璜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心里不该有的一些情绪给平复下去,他迈步走到书房门口,缓缓敲门。
里面传来了李云的声音:“进。”
裴三郎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里一阵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被贬江南的时候,在宣州第一次见到李云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李云,还有个跟现在迥然不同的身份。
青阳县都头。
想到这里,思绪飘转回来,裴璜缓缓推开房门,往前走了两步,他头也不抬,只是用余光确认了李云的位置之后,对着李云作揖行礼:“闻喜裴璜,拜见大王。”
书桌后面,李某人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故人,他用手摸着下巴,打量了好几眼裴璜,才终于笑了笑:“裴公子不必客气。”
“坐着说。”
裴璜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坐下,这个时候,他才抬头看了看李云,一眼之后,裴三郎便低头道:“大王比当年,更有气势了。”
当年的李云,身材高壮,是靠着一身武力,气势骇人。
如今的李云,并没有比当年更壮实,反而是稍稍瘦了一些,但是只是坐在那里,身上的气势就已经无与伦比了。
听到这一声叙旧,李云并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裴公子,老实说我这段时间忙得很,本来是打算你到了之后,让其他人跟你接触,还是前几天裴兄在我这里,我问了问他。”
“给他一个面子,我抽时间见一见你。”
说到这里,李云轻轻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说道:“我现在有些忙,裴公子有什么话,直说罢。”
裴璜低头,正要说话,又被李云打断:“不必提武氏的事情,说一说你家里人。”
裴璜愣住了。
他千辛万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李云谈武氏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大王,陛下愿意到洛阳来,循古制禅位。”
说到这里,裴璜顿了顿,低声道:“只希望大王,能善待前朝宗室,善待禁军,以及剑南道无辜百姓。”
“裴公子。”
李云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你们不能在葭萌关破关之后。”
“再来跟我说什么愿意归降。”
第869章 小兄弟们
虽然是故人,但是李云并没有给裴璜什么好脸色看。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位所谓“贵人”,当年初见第一眼,李云就不怎么喜欢。
再说了,这些年不要说这些世家,便是宗室藩王,他也杀了不知道多少。
他地盘里那些所谓百年世家千年世家,懂事的伏低做小,规规矩矩在他手底下当差办事,不规矩的,李云清理掉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而且,剑南道的事情,只要是个明眼人,都不会再到李云面前来说半个字。
别的不说,单单是葭萌关一万多人的伤亡,就注定了这场战事不太可能在谈判桌上结束,现在李云要是真的听了裴璜的三言两语,就下令前线的军队停止进攻…
别的不说,前线的军队心里,就要埋怨李云。
打剑南道该付出的代价,他们已经在葭萌关付出了,现在哪怕是李云,也不能不让他们,收取吃下剑南道的功劳。
即便李云能够命令他们强行停下来,他也不会干这种事。
因为这种事,是要坏不知道多少人“前程”的,人家因为你李云一句话,舍生忘死冲在前线,不能打完最难啃的仗之后,你不让人家吃胜利果实。
此时,只要是一个有理智的领导,都不会选择违背集体的意志。
甚至,李云知道了裴璜来见之后,都没有准备见他,只是碍于裴庄的面子,抽时间跟他见了这一面。
裴璜听了李云这句话,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却无话可说。
因为李云说的很对,如果葭萌关,或者说剑州没有被破,西川小朝廷大概是不会派他来洛阳这一趟的。
裴璜沉默了许久,抬头看向李云,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整理了措辞,低声道:“大王,大周毕竟二百年的天下,哪怕往后江山易主,帝君总也应该有一些体面。”
说到这里,他咬牙道:“大王应当,为千秋万世之后,做一些榜样。”
李云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看向裴璜,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看不出来,裴公子竟然能说出这句话。”
“你能说出这句话,我也称你一声忠义。”
裴璜这话,虽然拐弯抹角,但是并不难懂,他的意思是,想让李云宽大周天子,因为李家王朝,不可能永远坐下去,将来总有改朝换代的一天。
让李云给后世人做榜样,便是在说。
你李云现在,要是苛待,或是滥杀前朝宗室,将来你李家子孙也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李氏新朝未立,敢在李云面前说这种“晦气话”,其实是很需要一些勇气的。
而且,李云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不太好,一个不好,他是要暴起杀人的。
裴璜说完这句话,心里就后悔了,他脸色苍白,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说道:“大王,我…我失言了。”
李云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眼裴璜,目光里多了些审视。
人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裴璜这个人,显然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偏偏这个时候,他却能为了武周皇室说出这种奋不顾身的话。
要知道,这种话要是被朱某某知道了,裴璜一家,一定九族消消乐,一丁点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是李云,他本人认可王朝周期律,因此才没有大发雷霆。
李云的目光,看得裴璜浑身发毛,袍子下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过了不知道多久,李云才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裴公子,你我也算是故人,看在裴兄的面子上,今天我不为难你,不过,我也不会同你谈什么剑南道的事情,我只有一句话,裴兄若是来得及赶回成都,便替我转告天子。”
李云伸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我王师已经进入了剑南道,此时,应该已经攻向了成都,若我王师抵达成都城下的时候,他能主动打开城门,献城投降,并且…”
李云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并且在年前,能赶到洛阳来向我投降,将来洛阳城里,只要他踏实安分,便有一口他的饭吃。”
“若是做不到。”
李某人微微摇头道:“那将来天子命运如何,便跟我李某人没有关系了。”
裴璜闻言,面色有些苍白,他抬头看了看李云,低声道:“大王,二宾三恪…”
李云不假思索,淡淡的说道:“我应许给楚王了。”
“楚王这些年,多少帮过我一些,而且…”
李云面无表情道:“他至少没有祸害过百姓,周天子继位到现在,不过八年时间,八年时间,关中,河南道,河北道三个地方的人口,至少少了一半。”
“天下各处震动。”
李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开口道:“如果不是我,江南道的人口,也至少会折损近半,天下再打个几十年,可能三成都不会剩下,这些俱是天子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