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刘羡与司马的初次见面,其实在楚王府上,两人见过很多次。那时刘羡还只是安乐公世子,司马也还是长沙王。但更具体的细节,因为时间久远,刘羡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司马是一个有几分狡黠气的少年,很惹人喜爱。
但眼下再见,刘羡看到的是一名彬彬有礼、身挺如松的弱冠青年。他和孟平差不多同龄,身高要矮上一些,身上贵气不重,但眼神却很坚毅,仔细一看,大概是眉骨略有隆起,眉毛的边缘也比较规整锋利的缘故吧。总之,给刘羡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自信又不失宽和的年轻人。细看其面貌,也颇有几分当年司马玮的影子。
这让刘羡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后,连忙回礼道:“殿下如此礼周备至,倒叫在下惶恐了。”
“哪里哪里。”司马一把拉住刘羡的手,当着属下臣僚们的面,公然称赞道:“天下的名士多如砂砾,但那不过是官样文章。真正有真才实学,能够匡扶君主过失,帮助稳定社稷的能臣,却如珍珠般寥寥无几。而刘君你,不仅仅是能臣,更是贤臣啊!”
刘羡连忙摆手道:“愧不敢当。”
“!”司马拍拍刘羡的手背,注视他道:“今王室衰微,礼崩乐坏,人心思乱,正是宗室用命之际!仅我有尊王之心,欲效齐桓故智,明复帝道,安堵四民。只是苦无良臣辅佐,难得良谋。使君此来,正可谓天赐我管仲!还望使君不吝才华,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他领刘羡入席,一面对刘羡嘘寒问暖,一面向他介绍常山的风土人情,谈吐见地,言行举止,皆可谓卓尔不群。
第323章 王府对策
司马对待刘羡的规格,大大超乎了刘羡的预料。他不仅是在礼仪上以最高的礼遇对待刘羡,更难得的是无微不至的心意。真正的热情好客,本就不在乎用多少开销。像司马这样愿意用一颗赤心礼贤下士,照顾人感受的,才能称得上是宾至如归。
这给了刘羡一个很好的印象,心想:他到底是司马玮的兄弟,与其他司马氏还是有所不同的。
事实上,司马从各方面来说,确实都符合刘羡的胃口。
常山虽然地处冀州,但却是河北少见的山地地貌,只有真定周遭是真正的平原沃土,滹沱水也是河北惟一会产生水患的大型河流。因此,常山国算是冀州内首屈一指的穷国,常常盗匪横行。汉末时,黑山贼张燕就曾在此地占山为王,即使袁绍剿匪十载,也未能将其彻底剿灭。
可刘羡离开并州,进入井陉后,发现不仅沿路并无匪患,官道也得到了精心的保养,用碎石和细砂压实路面之余,撒上了一层隔绝草种的白灰,竟然还不设关卡。滹沱水上还修有河堤、水渠、水碓等完善的水利设施。抵达村亭时,百姓们安居乐业,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麦田,不时能见孩童们聚众到乡学中就读的场景,路过山林,也能看见一些猎户在山林中策马射猎。这种种欢声笑语,在刘羡见过的所有郡国中,都可谓是第一等的太平风光。
而常山国能够如此宁静祥和,显然少不了常山王司马的功劳。
再看司马本人,他今年二十五岁,比刘羡稍矮,大约七尺五寸(一米八),身型精悍轻瘦,站立时笔直得好似一座浮屠,一看就是一个果断且有板眼的人。再看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呈麦色的皮肤,还有呼吸时悠长的气韵,不难知晓,他还是一个颇有造诣的习武之人,至少不会逊色于淮南王司马允。
文武兼通,在宗室中就已经相当难得。而更难得的是,司马作风节俭,和下属们相处融洽,并不似洛阳那般勾心斗角,这种气氛是装样子装不出来的。宴席结束后,他领着刘羡一同上车,共往常山王府,不须他招呼,真定城中的百姓便纷纷向前问候,这也可以作为一种佐证。
在车上,他问刘羡道:“听说令夫人身体不适?”
刘羡道:“大概是水土不服,却不是什么大病。”
司马摇首道:“,许多大病都是从小病来的,还是要小心为好。我已经专门请了医疗在王妃处,等会我们在厅堂聊大事,医疗就在后院给令夫人看病。我不在洛阳多年,正好有很多事情,想要向您一一请教。”
这便算是正式的考校了,刘羡心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对方既然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若是自己不能回报以相应的价值,岂不笑我徒有虚名吗?当即打起精神,肃然道:“殿下但问无妨,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抵达王府以后,两人在主厅对坐,除了他们二人外,也各自带有随从。李盛与诸葛延自然侍立刘羡左右,而站在司马身边的,则是四个人,左面两人文士打扮,右面则是两名武人。根据司马介绍,这都是他府上的椽属舍人,分别是文学刘佑、舍人王矩、主簿宋洪、长史上官巳。
不过乍一看过去,文士不像文士,颇有一番刚健气派,武人也不像武人,言行恪守礼仪。不用多想也能明白,这必然是受到了司马的影响。
介绍完后,一行人相互行礼,司马再道:“刘兄的任命我已经上报给朝廷了,不过朝廷还没有回信,但想来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从今日起,您就是常山国的内史了,不用客气。”
“多谢殿下,只是原本的内史呢?”
“前内史程恢,是皇后派过来的眼线,我和他一贯不和。前些日子洛阳生变,我恐吓了他一番,他就挂印辞官了。”
司马说得稀松平常,似乎自己只是拂去了些许灰尘,但刘羡却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是在告诉自己,若不是顾忌朝廷,他在常山国是绝对的说一不二,不是那种万事交托幕僚的庸常君主。
而说到洛阳生变,司马又继续问道:“虽然府君之前与我通信,告知了我洛阳动荡在即,我还将信将疑,不料眼下当真发展到这个地步。可纸上文章到底有限,有些事情,还望府君先和我叙述详情。”
刘羡颔首道:“这是应有之义。”
他当即从自己的角度阐述这次的政局变化,着重讲述了孙秀的手段:他是如何利用诸王的贪欲,在洛阳纵横捭阖,然后自成一派,在后党与太子之间摇摆不定,最终令两者两败俱伤,他坐收渔利。
在场的官员不在洛阳,平时听过的名字,多是张华、裴、贾模、石崇之类的后党庭柱,要么就是王衍、乐广这些清谈名士。虽然也知道孙秀,却只道他是一个献媚皇后的寒门小丑而已。此时听说孙秀主导了洛阳局面,无不生出一种天地倒转的荒谬感来。
“孙秀,孙秀……”司马将双手叉在一起,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异样的神采,良久后才感叹道:“多年不在京畿,不知竟出了这等人物……”
他随即又问道:“以府君之见,赵王这次肃清后党后,洛阳之后会如何变化?”
刘羡对此早有思考,此时陈述道:“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孙秀寒门出身,在遇到赵王前,还曾当过道士,若不是靠曲意逢迎,是绝不会走到今天的。因此,无论他权势如何滔天,在世人眼中,他永远是佞臣小人。”
“这样的人,固然能因势利导,因共同的利益暂时团结诸王。但后党既然灭亡,诸王的同盟便不复存在。依我之见,接下来的时日,洛阳必然会再迎来一场大政变。”
一旁的上官巳问道:“府君的意思是,孙秀会输?”
“不,孙秀会赢!”
刘羡斩钉截铁地回道:“孙秀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想和他在洛阳玩政治,其余人都太嫩了。没有人比他更会突破底线,收买、刺杀、色诱、偷窃、认亲……什么有用他用什么,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政变中失败的。”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淮南王殿下,他虽然名声在外,但为人急切,不懂得韬光养晦,也不懂得提防暗箭,他大概会第一个和孙秀产生龃龉,因此,也大概会第一个失败。”
如此断然的评语,令在座众人都将信将疑,只有司马叹气赞成说:“九兄还是这个脾气吗?看来我得给他写封信,让他有所注意才是。”
他又问道:“可按府君所说,岂非无人斗得过孙秀?”
刘羡笑道:“绝非如此。”
司马奇道:“哦?这又是何道理?”
“因为孙秀太过油滑,只会利用人,却不敢信任任何人。”刘羡回忆起在关西和孙秀共事的种种,笑言道:
“在政斗上,或许这能无往而不利,但却不适用于军事。”
“孙子有言,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为将者不可不智,但这不过是五德之一德,想要在用兵上百战百胜,必须要上下一心,三军同欲。”
“可孙秀在这方面做得太差了。”
“首先,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如果能不上战场,他就绝不会上战场,只能将大军转交他人。这么做,在勇字上就输了一筹。”
“其次,正如我之前所言,他是以利驭人,必然不敢真心信任,以性命相托。这就导致他用人之余,又会频频考验监察,令前线将领惶惑,继而坐失战机。”
“再次,他为富不仁,好掠民财,只能用鬼神之术来迷惑民众,这就失去了大义。真打起仗来,只要稍有挫败,不仅民众不会信任他,将士也不会死命。”
“最后,孙秀也是真不懂用兵。当年郝散作乱的时候,他临阵替了张轨张军司,说要率众讨贼,结果却完全不会发号司令,和我们几人瞪了半天,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啊!”
说到这,在场众人都哄笑起来。虽然身在河北,他们也关注过郝散之乱,毕竟这是元康年的第一件乱事。这也导致当时孙秀出糗至极,是全国闻名的笑柄。
司马颔首笑道:“我明白府君的意思了。若是在洛阳和孙秀权斗,没人斗得赢他,但若是出了洛阳,用刀兵来分胜负,孙秀反而没有胜算,十有八九会输得极惨。”
他随即感慨道:“权斗我不清楚,但用兵确实如此啊!不管大家出身如何,若上了战场,就都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同袍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同袍的手足就是你的手足。如果连兄弟手足都不能信任,焉能不败?”
“这就好比曹操与袁绍相争,若在朝堂上政斗,十个曹操也不是袁绍的对手。但是在战场上,曹操能用荀、许攸、贾诩之谋,又身先士卒,敢于用险,独闯乌巢。袁绍有沮授、田丰而不能用,御下不得信任,最终张临阵倒戈,致使一败涂地,贻笑万载。不可不让人深思啊!”
“府君能将洛阳的政局、孙秀的优劣说得如此明白,也不愧是国家大才,即使与邓禹相比,也毫不逊色啊!”
谈论到这里,司马对刘羡的见识深感敬佩,如果说此前的赞美还有一些吹捧的成分在,此时则是真心诚意了。
但刘羡听了却不觉一凛,心中暗想:这位殿下将自己比作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是什么意思?那俨然是自比要兴复皇室的光武了。看起来,他的志向非同小可,也想要收拾山河啊!
这么想着,刘羡口中却连连谦辞,佯作不知地表态说:“殿下过奖了,我与孙秀是势同水火,有生死大仇。若不能将他除去,以后必不得安生!只要殿下愿为国除害,我必鞍前马后,愿效犬马之劳!”
见刘羡没有直接臣服,司马略有失望,不过他心态也好,觉得这无伤大雅,挥挥手也就过去了。转而想继续和刘羡详谈以后朝廷可能的动向,以及自己的大略方针。
刘羡说:“我初来乍到,对常山的形势并不了解,盲目献策,恐怕有失水准。不妨等我先了解一二,再向您言说不迟。”
“至于朝廷的动向,也不妨再等等,我估计处理后党的第一批诏令已经下完了,不日就将抵达真定。所谓见微知著,我们据此来判断洛阳的动向,才能言之有物。”
司马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招来下人说:“王府内不还有个院子么?你先清扫出来,让刘内史先住下来。不要马虎!”
然后再对刘羡道:“刘府君,我听说你要过来,正在营修内史的府院,还有几日才能完工。在完工之前,你就先在我府上凑合几晚,这些时日,我还打算向刘府君多多请教。”
两人又是一顿客气,这场半考校的会面就算结束了。
司马安排的院落不大,装饰也不算奢华,只是诸如熏香、铜炉、冰鉴、酒具等物品一应俱全,看得出极为用心。刘羡入住后,心中颇为感慨,转首问李盛道:“宾硕,你怎么看这位常山王殿下?”
李盛说道:“英姿勃发,性阔达听,恍若孙策,实有枭雄之姿。”
“南容呢?”
诸葛延笑道:“看上去是个严于律己的,总该有几分本事。”
刘羡点点头,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犹豫:司马的杰出,似乎有些出乎自己预料了。
而另一边,司马也没有立刻散会,而是询问幕僚道:“你们怎么看刘府君?”
刘佑评价道:“早就听说过,这位安乐公世子颇有先主之风,是位文武全才,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王矩也夸赞道:“确实能说会道,不愧是与陆机并称的才子,在我们河北,大概只有卢志才能够比拟。”
主簿宋洪则道:“就怕他心思太深,殿下不好驾驭。”
长史上官巳也怀有同样的想法,说道:“面如平湖,性情深沉,又腹有韬略,这不是一般的人臣。”
听到这里,司马哈哈大笑,不禁击掌道:“你们说得不错,刘羡确实是非凡之人,不见得好用。但那些唯命是从的人,谁说又不是庸才呢?”
“若要成就非凡伟业,就是要用非凡之人。既然我志在吐哺天下,怎能不重用此人呢?”
他最后慷慨笑道:“且看他日上洛,有我力挽狂澜!”
第324章 政变余波
远离了洛阳的勾心斗角,结束了一路的奔波颠沛,刘羡在真定定居之后,生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大概河北真有一股魔力吧,真能让人的精神平和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后党彻底衰落,而孙秀又忙于政斗无暇北顾;不管怎么说,自入仕以来,刘羡还是头一次卸去了重压,由内而外地感觉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使得他在头两天,并没有干什么大事,而是没有任何原由地睡了个饱,整个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
这一日也是如此,刘羡在榻上睁开眼时,正好看见清晨的阳光透过杏林与窗檐,波光般在眼前闪烁,坐起身来,可见外面的世界金灿灿的,明媚开朗。而一阵温柔的和风吹进摇摆的帐幕,拂过他的发丝,令他通体轻松,全无倦意。
“辟疾,什么时辰了?”
阿萝在一旁嘟囔着翻了个身,她还有些睡意朦胧。这可违背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虽然阿萝是大家闺秀出身,但她在安乐公府多年,早已经学会了勤俭持家,平日常常寅时一过就起来操持家业,把家里的各种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托她得福,这些年安乐公府的田产翻了一倍有余,多是得益于她的功劳。
不过此时妻子的贪睡,并非是因为在真定无事可做,而是另有他因。
原来,一路上阿萝的不适,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有了身孕。此前阿萝并没有经验,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刘羡也无从了解,到了真定,由王府的医疗看过后,才发现是闹了笑话。司马连忙给刘羡调了两名侍女过来,还借了一名有接生经验的老妪帮忙。
这件事让夫妻两人都格外开怀,两人成婚已有十三年,可聚少离多,实际上在一起的岁月也就四年而已。等刘羡从关西回来,阿萝年龄也大了,还沮丧地以为不会再有孩子,没想到在此时竟然得偿所愿。因此,阿萝便放下了所有的事情,专心致志地养胎。
刘羡更是心想,自己一逃出来,就喜得儿女,这或许是天意吧!如果是男孩,就叫刘兴,取兴复之意,如果是女孩,就叫她刘灵佑,取上苍保佑之意。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刘羡稍稍安抚妻子,对她说:“没什么大事,你先歇息吧。”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袍服,用纶巾裹了头发,就快步出了卧室,正好家里的早膳也准备好了,李盛、诸葛延已经在坐着喝粥。李盛看见刘羡过来,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是从洛阳寄过来的”,李盛说。
刘羡左手接过一碗粟粥,同时抬右手接信,拆开来一看,原来是傅畅寄过来的。这是李盛离开洛阳前和他约好的,等洛阳的风波稍一结束,就把最新的情况寄到真定,如此一来,刘羡也不至于断去了与洛阳的联系。
这封信就是在永康元年四月中旬写的,距离收到信差不多半月有余。
傅畅的信很长,因为洛阳的变动很大,往来的时间也很长,所以他不得不多着墨一些,写了约有上千字。
他首先是讲述荡寇将军府的近况。
在得知刘羡出逃后,孙秀大为光火。但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虽一度试图封锁安乐公府与荡寇将军府,从属下及家人口中诱供。但考虑到刘羡本人的政治影响,以及司马随后抵达的上表,孙秀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还是先放弃了给刘羡定罪,因此,事情走向了刘羡乐观估计的部分,刘羡的家人与椽属并未受到太多影响,傅畅让刘羡不必过分担心。
然后他才谈起了这段时日里的政局变化。
当夜的政变可谓是非常成功的,在后党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诸王将后党一网打尽。皇后、裴、张华、贾谧、石崇等后党核心自不必说,如董猛、孙虑、韩寿、赵粲这样的后党走狗,如潘岳、杜斌、郭彰这些平日为贾谧鼓吹的文士,还有在如欧阳建、解系、解结等在关西与孙秀结怨的故仇,全部无一幸免,统统被下了诏狱。
当年风靡文坛的金谷二十四友,于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但对于如何处置这些人,大家众说纷纭。诸王是以为太子复仇的名义起兵,可实际上,有些后党明面上并没有支持废除太子,比如裴、张华,尤其是裴,一度和废太子司马走得很近。是否要将这些人轻拿轻放,是朝廷争论的一个重点。
而孙秀的态度非常直接:凡是后党,统统有罪。只是按照八议规定,出身公侯高门的,仅论犯人一人,没有公侯出身的,尽数夷灭三族。
然后他快刀斩乱麻,在政变后的第四日,下令说,除了皇后以外的所有犯人,一律用草绳系了拉到七里涧斩首示众。消息传出后,由于恨极了后党,很多洛阳人都来观看,哪怕当时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渠水两旁仍然是人满为患。
傅畅在信中说,当时贾谧被拖上来的时候,人群中一阵欢呼,刽子手的大刀砍下去,不少人都拍手叫好。这是因为贾谧在洛阳横行十余年,如今得此报应,人们都觉得出了一口气。
但随着斩首的继续,许多幼童也被揪住衣领拉上了行刑台,行刑人一手一个,好像拎小鸡似的,快步提上来。这些幼儿匍匐在地,茫然不知所措间,就被刽子手拽住头发,用短刀割下头颅,扔在地上。人们见此可怖情形,无不心中一紧。
杀到后来,犯人是一排排地砍杀,从辰时开始,竟然一直杀到了午后。堆起的尸体大约有数千人,扔在沙地上,一眼望不到头。
每杀一排人,就会有人用清水冲洗行刑台上的鲜血,可杀到最后,台上仍然染上了一层冲不尽的血色,地上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围观的那些洛阳人,又没有上过战场,哪里受得了这个场面?杀到一半就各自散去了。
这一下真是叫所有人记住了孙秀,知道了什么叫杀伐果断。他们私下议论说:“当年皇后杀三杨和楚王的时候,有这么残酷吗?应该也没有吧?”
而人们口中的这个皇后贾南风,已经被废黜皇后之位,关押到金墉城内。在后党被杀尽的第二日,她也被赐下一杯金屑酒,无声无息地死亡了。听金墉城的宫人说,这位废后刚来时状若疯狗,是被打断了手脚才消停下来,然后是杀猪一般,强摁在地上撬开嘴灌进去的毒酒,但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