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纥石烈良弼觉得金国南征是在赌国运,会出大问题,那就真的可能会出大问题。
另一个关键是,完颜元宜内心焦急,却找不到任何人作商议,寻结果。
哪怕去向完颜亮告刁状也没用,因为纥石烈良弼与他只有私下言语,告刁状的结果完全要看完颜亮到底相信谁看重谁。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纥石烈良弼不会有丝毫损伤,而他这个出首者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白了,纥石烈良弼现在根本没有犯任何错,他只是在海州事上拖沓了数日而已。
这种小错对于纥石烈良弼就算个屁。
甚至把这事拿到朝堂上说,其余重臣都得把完颜元宜当成危言耸听的孬种。
归根到底就是几千不知道是宋军,还是打着宋国旗号的匪兵越过边境,攻下了一两个州县,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契丹人撒八已经闹了一年了,也没见怎么着了。
然而正因为完颜元宜对纥石烈良弼又畏又敬,所以他是真的相信对方的判断,也就将这股不知道是宋军还是起义军的玩意当作能截断沂水通道,覆灭金国水军的心腹大患了。
可他却毫无办法。
完颜元宜只是兵部尚书,并不是手握重权的都元帅,没有调兵的权力。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向着纥石烈良弼所描述的方向进发,却束手无策。
“尽人事,由天命吧。”完颜元宜在信纸上写上‘完颜郑家敬启’六个字,随即又把信纸团成一团,撕得粉碎。
拿出下一张信纸,完颜元宜脸颊抽动了一下,随即写下‘苏公敬启’。
这封信是写给金国工部尚书,此时的浙东道水军都统制,同时也是完颜元宜的政敌苏保衡的。
完颜元宜并没有在信中提起纥石烈良弼,也没有提及两人的对话,通篇都只是叙旧与拉家常,只是在信尾提了一句,海州已经陷落,沂州也已经岌岌可危,来犯的宋军不简单,愿苏公保重身体云云。
书信写完后密封好,完颜元宜召来负责办事的走马郎君,让他将此信夹带在公文里,以五百里加急,送给身在唐岛的苏保衡手里。
他相信以苏保衡这种持重性子,见到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后,必然会有所警觉。
做完这一切,完颜元宜长叹出声,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向雕梁,却忽然发现,这座数年前刚刚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好的衙署,雕梁上的漆画竟然已经有所脱落了。
完颜元宜再次长叹,心中默念。
“仆散达摩,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就在完颜元宜忧心局势时,八百多里以东,刘淮等人正在往天平军中军也就是天王军而去。
且说天平军与天王军、辛字军、如林军似乎是平级单位,但其实上不然。
天平军是耿京这十万大军的军号,而其余军要比天平军低一级。一般扩军后,比如天平军就会变成天平大军,再授予各军军号,确定从属关系。
可不知道是耿京过于固执,还是都没有这个意识,导致了天平军一直以军为编制,而没有升级成大军。
耿京这个自封的天平军节度使听起来如同与李铁枪这如林军头领一般高低,也是离谱。
这就是农民起义军的弱点之一了,军事架构十分混乱。别小瞧这点混乱,平日还好,关键时刻确定不了谁是大小王,就会带来指挥上的错乱。
你凭什么能冲我吆五喝六?我凭什么管他的死活?他又凭什么能跟你合军?
不过还好的是,在安子河两畔并排行进以作开路的辛字军与如林军,还是分清了主次,定了上下。
如林军头领李铁枪似乎有点二把手人格,又似乎真得十分服气辛弃疾。所以哪怕如林军比辛字军多几百人,几十甲士,李铁枪也依旧听从辛弃疾的军令。
“没办法,谁让五哥的本事大呢?”李铁枪爽朗笑道,在马上指着正在安子河两畔行军的两支军队:“俺就服本事大的,谁要有看法,没关系,让他来亮本事,只要能让俺心服口服,俺就也服他。”
刘淮有些侧目。
好家伙,你这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李铁枪指着河对岸:“大郎请看,俺们如林军怎么样?是不是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刘淮隔河望去,见到如林军队列齐整,而且皆扛着丈八长枪,虽然九成皆穿黑色布衣,别说铁裆了,连个头盔都没有,却依旧可以看出来士卒都是青壮,而且士气高昂。
一看就是发足了饷吃饱了饭的精锐。
刘淮点头:“果然不俗。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袭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若雷霆。大铁枪,想必你的如林军最擅长结硬阵打硬仗,所以用‘其徐如林’中的如林作军号。”
辛弃疾闻言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李铁枪挠了挠后脑勺:“没……没这么多说头儿。俺们这三千人擅用长枪,你看这几千长枪立起来,像不像一片林子。所以就用如林军作军号了。”
见刘淮一脸便秘遇痔疮的表情,李铁枪连忙说道:“不过大郎你这说法的确好听,今后如林军的军号来历就是这个了,嘿嘿,其徐如林,兵法上果真有这么一句吗?属实是歪打正着了。”
刘淮深吸一口气,对着辛弃疾与李铁枪二人问道:“你们给我撂句实在话,这种精锐天平军有多少人?其中耿大头领能指挥动多少?”
辛弃疾有些犹豫,李铁枪却是有些不耐:“五哥,这没什么可瞒的。再说了,刘大郎此等聪明人在军中走一遭,哪里能瞒得住?”
辛弃疾又犹豫片刻,终于喟然以对:“刘大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算不清这十万大军究竟有多少人吗?”
“嗯?”
“因为这十万人,最起码有一半是老弱妇孺,还有几万是跟着逃难来的百姓。我估计,真正能拿刀上阵的绝对不会到三万人。”
“而如此等军队,如林军三千人,辛字军两千五百人,天王军三千人……”
李铁枪接口道:“耶律兴哥那厮也有一千人能战,其他的都是花架子。但很难说这胡儿会听耿大头领的,去拼命。”
刘淮缓缓点头:“也就是说只有一万人能战。”
随即,他的一句轻声疑问,让辛弃疾与李铁枪同时陷入了略微有些惶恐的思考中。
“你们说,耿大头领知晓他只有一万能战的兵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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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四方义军如蚁聚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刘淮等人就已经抵达了天平军的中军处。
不得不说,这半个时辰刘淮的心路历程与昨日正好反了过来。
昨日是靠近辛字军时,是越走越振奋,越走约有希望。
而今日则是越走越心惊,越行越胆寒。
在辛字军与如林军这两支开路先锋之后,是一大片放了羊的人群。
说军队都是抬举他们,在安子河东西两侧,人群几乎以毫无纪律的方式聚在一起,这里一丛,那里一坨。男女老幼,青壮妇孺老朽稚童一应俱全,而且大部分青壮并没有单独成军,而是与家人在一起,远远望去,就跟一条逃难的队伍一般。
小团体与小团体之间往往会因为道路、水源问题进行一系列争斗,甚至还有小规模抢劫事件发生,使得原本就混乱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而混乱产生后,随之而来的杀人与强奸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一小段路程,仅仅刘淮亲眼所见,同时需要辛弃疾与李铁枪亲率亲卫下场弹压的内讧就足足有五起。
不用说刘淮这种进行过一定实操的键政高手,也不必说管崇彦这种年少就在军队厮混的老兵油子,就连半大小子罗怀言也变得犹疑起来。
“大郎君,这天平军靠谱吗?”
刘淮原本正在皱眉,听闻此言,扭头看向罗怀言:“罗二郎,你看出什么了?”
罗怀言咽了咽口水,揪住马鬃:“小子虽然不懂军事,却也在咱们忠义大军中厮混过几日,还记得之前魏元帅让什长以上军官长枪上都裹上各色角旗,以作指挥之用。初时还有人腹诽,可几次厮杀后,无论将还是兵都发现,可以通过旗帜迅速找到自家将主,这才心服口服。可大郎君你看……”
罗怀言指着这一大片人群:“这些人其中,竟然没有几面旗帜,这是多少人啊,竟然才有一面、两面……五面旗帜,真要厮杀起来,他们各军头领该怎么指挥军队呢?全靠金鼓与传令兵吗?”
刘淮摇头:“罗二郎,这就是你见识的少了。如令尊罗先生,他就不会问这个。”
说着,他也同样用马鞭画了个圈:“这些农民起义军……或者义军、匪军、乞活军,无所谓叫什么了,他们不用指挥,直接一拥而上就行。赢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输了一哄而散,逃得了的继续扯旗,逃不了的被碾成泥水。
各个头领有个几百心腹就了不得了。所以各类史书中,总会有几百官兵就击破几万义军的记录,原因就在此了。”
“与其说他们是被组织起来反抗的军队,不如说他们是乞活的流民。”
罗怀言脑子懵了片刻,却是瞬间理解了刘淮所言。
例子都是现成的。
张小乙的老爹,东海起义的大头领张旺纠结起义大军后,竟然被几百金国水军正面击破,就是刘淮这番话的最大注脚。
刘淮说完这些话后,也迅速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活不下去造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贼难道要让这些流民一般的军队活活饿死吗?又或者骂一句不作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无论是躲在江南号称中原正统的赵宋官家,又或者应为一方父母的金国官府,甚至此时他们名义上的指挥官、将主、头领。都不会把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
刘淮敢打赌,这十万大军,或者说十万流民中,甚至有不少是被天平军挟裹而来的。
他们可以预期的结果只有两个,或者在丰收的季节中被活活饿死,又或者吃光所见到的一切,并在冬季到来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只有极小数人能寻到一片应许之地,获得一块得以安身立命的土地,继续一代代的苦难生活。
正义吗?正义!
残酷吗?残酷!
现实吗?现实!
穿越者在亲眼所见的实践验证了后世历史书上的结论之后,也许是性子使然,没有颓唐迷茫,而是愈加振奋起来。
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
我一定要改变点什么!
我一定能改变点什么!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一众人迅速接近了天平军的中军,也就是耿京亲率的天王军主阵。
此时天王军正在拔营,辅兵在收拾营帐、木栏、大车、铁锅等物什,战兵似乎还有人没吃完饭,与回收铁锅的辅兵发生了一些争执。不过很快就有军官过来弹压,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均挨了一顿臭骂,迅速平息了事端。
只能说天王军军纪严明,最起码要比一路所见所闻好多了。
几人来到一座巨大的帅帐前,帅帐门口有两杆大旗,一面形制较大,黑底金字,上书‘天平’两个大字;另一面形制稍小,蓝底红字,上书‘天王’两个大字。
门口还有数名甲士护卫旗帜。
除此之外,帐外道路两侧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旗帜,上面写的字也乱七八糟。例如‘黑头’‘白驹’‘青牛白马’‘平山’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图画与鬼画符。
旗帜之下,也有盔甲衣袍各异的士卒守卫,而且皆是眼神狠厉,睥睨四顾,有点互相较劲的样子。
原本刘淮还没明白这都是啥,可见到辛弃疾将‘辛’字大旗、李铁枪将‘如林’大旗也留在门口后才明白。
合着这是天平军各军军旗啊。
你别说,刚刚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副草台班子,如这样大旗一插,甲士一立,最起码有点水泊梁山聚义堂的感觉了。
辛弃疾与李铁枪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名而入,就听得帐中一阵喧哗混乱,随即就是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一人踉跄着撞开军帐的帘幔,摔倒在地。
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不顾浑身的尘土,捡起掉落地上的手刀,一声喝骂,就要反扑回去。
嚯,更有水泊梁山的感觉了。
还是林冲火并王伦专场。
这种时候,刘淮不便插手,但辛弃疾与李铁枪却没有任何顾忌。
李铁枪直接摁住了那人的刀背:“时白驹,你这是干甚?在大帅面前动刀动枪,你当门口的甲士亲卫摆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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