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大喜,快步过去,锤了他胸口一下,道:“李兄,你怎么也在这?”
李吉将枯枝一甩,笑道:“我和八叔一起入宫见陛下,八叔在跟陛下弈棋,我闲着无聊,就四处逛逛。”
两人并肩而行。
贺兰敏之笑道:“跟我差不多,我也是陪家人拜见姨母,她们在看歌舞,我就跑出来了。”
两人经历莱州一行,关系更加亲密,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了金水河。
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贺兰敏之扔出一颗小石头,便在冰层上砸出一个窟窿。
李吉忽然问道:“贺兰兄,皇后殿下可给你授了官?”
贺兰敏之微微一笑,道:“原本是想让我当万年县尉,我给拒绝了。”
李吉吃惊道:“你敢拒绝皇后殿下?”
贺兰敏之显得十分得意,眉飞色舞道:“我告诉姨母,我要做一个普通的武侯,姨母不仅答应了,还很高兴呢。”
李吉听了后,沉默了下来。
贺兰敏之愣道:“怎么,你八叔没有帮你向陛下求官?”
李吉也将一块小石头扔入水中,无精打采的道:“求了,他准备让我当雍州司马。”
贺兰敏之翻了翻眼皮,道:“雍州司马可是从五品,配银鱼符,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李吉嘟囔道:“正因为品级太高,我才不想做。你想想,要负责整个长安城的治安管理,责任重大,我哪里管的过来?还不如你,做一个普通的武侯自在。”
贺兰敏之深以为然,笑道:“不错,我就是觉得能力不够,才想着先做个小武侯,你既然不愿做高品,跟你八叔说就是了。”
李吉摇头道:“八叔说我是宗室子弟,代表皇家脸面,不能由着自己。”
贺兰敏之露出几分同情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我和你也算职责相同,我会尽量帮你。”
李吉问:“你准备去哪个坊?”
“还没想好。”贺兰敏之道。
李吉斜了他一眼,笑道:“你敢不敢去平康坊?”
贺兰敏之哼道:“你是见我太闲,想拖我下水吧?”
李吉淡淡道:“平康坊权贵太多,你若是不敢去,我也不会笑你。”
贺兰敏之明知他在激将,却也忍不住这口气,哼道:“谁说我不敢,我明日就去平康坊述职!”
李吉笑道:“就算要去,现在是假日,那么急做什么?”
贺兰敏之扬了扬眉,道:“正因为官员们都放了假,更容易惹事,我才要早点上衙!”
李吉笑道:“那好,我过两日有空,就去平康坊武侯铺找你。”
“别,我还要隐藏身份呢,你这个堂堂亲王,就别来揭我底了。”
李吉道:“你放心,我一个人来,不会有人知道我身份的。”
贺兰敏之这才同意。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贺兰敏之便返回了立政殿。
第369章 长安城的易宝会
李吉也慢悠悠朝着甘露殿返回,来到殿内,却见李贞和李治的一盘棋已经下到尾局了。
局势胶着,两人都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没有注意到他进来。
李吉站在一旁观望,他棋力不高,也瞧不出是谁占上风。
不一会,李贞忽然叹了口气,道:“臣输了,陛下棋艺又有精进。”
李治笑道:“八兄不会手下留情了吧?”
李贞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臣倒是想手下留情,只可惜已没那个余力了。”
李治大喜,他近来棋艺突飞猛进,对下棋的兴趣也越来越大,接连战胜李和李贞等强敌,令他颇有成就感。
李贞看了李吉一眼,道:“陛下,臣琢磨着吉儿在莱州司马当的虽不称职,却也颇有长进,您看不如让他担任雍州司马,再历练一番,如何?”
原来的雍州司马是许昂,因他犯了谋逆大罪,旁人都觉得这个职位不祥,不愿担任此位,故而空缺一年。
李治原本就对李吉颇为看重,见李贞开口,便同意了。
叔侄俩当即告退离开,出了甘露殿后,李吉说道:“八叔,侄儿想去一趟公主院,看望堂妹。”
李贞道:“可以,不过晚膳之前,要带着你弟弟妹妹,过府来用晚膳,大家一起守岁。”
言罢,大步离去。
李吉目送他走远后,迈步向西,朝着公主院而行。
不多时,来到公主院,却见殿内一派热闹,高安公主和义阳公主带着一众内侍和宫人,正在打春牛。
唐朝春节活动特别丰富,有驱傩舞狮、食盘赏梅。
食盘指的是“五辛盘”,由五种辛辣蔬菜组成,食用此盘,便有驱寒避邪,祈求健康的功效。
此时公主院内,进行的是另一种春节活动,名为打春牛。
用彩鞭抽打纸制的春牛,寓意催促农耕,祈求丰收。
这原本是立春的活动,但高安公主喜欢热闹,所以提前就将这活动玩起来了。
公主院内的内侍们为了讨公主关心,四肢着地,装扮春牛。
高安公主便拿着彩鞭,轻轻抽打着他们屁股,抽一下,他们走几步,打完之后,人人有赏,主仆尽欢。
高安公主见李吉进来,先是一呆,随即大喜,将彩鞭一丢,朝李吉扑了过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
“阿兄,你可算回来了!”声音哽咽。
李吉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挂我身上,快下去,别让人笑话。”
高安公主如今也十多岁了,知道男女之防,面色微红,跳了下来。
义阳公主走过来,朝李吉敛衽一礼,轻轻道:“吉阿兄。”
李吉还了一礼。
高安公主又拉着李吉,来到桌边,只见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花草。
“阿兄,你来当公正,快来说说,哪一根草最好。”
这也是春节活动之一,名为“斗百草”,每个人都去采集各种花草,再找一个公正来评判,谁的花草最美丽。
这是年轻少女最喜欢玩的一种活动。
李吉将几根比较特别的草拿在手中把玩,每拿一根,都会斜眼打量高安公主表情。
当他拿起一根紫色草时,见她双眼放光,笑道:“就是这根草了!”
高安公主大喜,朝义阳公主道:“阿姊,瞧见没,小吉阿兄也说人家的草更好看!”
义阳公主月眉微蹙,道:“别只顾着玩,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高安公主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朝李吉伸出手来,说到:“阿兄,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李吉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两只挂坠,却是两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船,纯金所制,精致可爱,还能看到船上的小人。
两只船几乎一样,只有船上小人站位不同,这是他出海时,在一座海岛之上,花重金购得。
高安公主接过一只小船,拿在手心把玩,爱不释手。
义阳公主向李吉道了声谢,将挂饰收好,来到高安公主身边,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阿姊,你干嘛打我?”高安公主一脸困惑。
义阳公主表情严肃,道:“我帮你醒醒脑子,省得你只记得自个的事。你忘了小祥了吗?”
高安公主“啊”了一声,这才想了起来,朝李吉道:“阿兄,你以前在宫中,是不是有个叫小祥的内侍朋友?”
李吉怔了怔,想要说他不是我朋友,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对方毕竟也算帮过他,便道:“他怎么了?”
高安公主道:“他快死了,还说想在死前见你一面。”
李吉吃了一惊,道:“他只比我大两岁,怎会突然……”
高安公主皱眉道:“我派人打听过,好像是因为他犯了宵禁,被金吾卫抓到,打了二十棍,后来内侍监又打了五十棍,养了几个月,伤势不见好,这才派人来找我。”
“我听是你朋友,就去瞧了瞧他,还请了御医帮他看病,可他吃了御医的药后,刚有好转,又因呕血,导致病情恶化,只说临死前,想见你一面。”
“幸亏你回来了,若是再晚回一个月,他只怕就等不到你了。”
李吉深吸一口气,问道:“他人在哪?”
高安公主道:“奚官局。”
内侍监一共有六局,奚官局是掌奚隶、工役、宫官之品的机构。
简单来说,他们没资格伺候皇帝嫔妃,服务的是宫中内侍和宫人,在六局之中,地位最低。
倘若宫人病了,由他们负责抓药照顾,宫人死了,由他们处理后事。
因为宫人们很多都没有亲人,高品宫人死后,守灵和祭祀,也由奚官局的人负责。
小祥是内仆局典事,级别和三等文吏差不多。
他才刚过二十,便担任这个职位,在后宫算是混的不错的。
而且内侍出宫办事时,通常代表皇家,威风八面,像他这种内典事,出宫办事时,遇到七品官员,人家也对他客客气气。
当初李吉进宫时,便和小祥是同一批。
小祥年纪比他大,能说会道,懂得拍马屁,所以地位一直高于小吉。
两人同在内侍监时,其实并无太深交情。
李吉沉默寡言,不与任何人交流,小祥也只顾着讨好上司,不会与他多说话。
不过与其他欺负李吉的内侍相比,小祥算对他不错的了。
李吉为了抄录曲谱,曾试着找其他内侍,讨要一些不用的废纸。
别人都不给他,只有小祥给了他。
便是因为这小小一个善举,让李吉记在心中,这才决定来看他。
小祥正躺在奚官局的一间小屋子里,脸色苍白,面皮蜡黄,额头发黑,两眼有如烟熏,黯淡无光,一看便知命不久矣。
今日是岁末最后一日,宫廷各处都充满了喜庆氛围,唯有小祥的屋子与世隔绝,仿佛另一处天地。
高安公主刚一进屋,便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嘟囔道:“怎么冷飕飕的?”
李吉道:“那你在外面等着。”
高安公主却不肯,非要跟着他进去。
两人进入屋内,闻到一阵苦涩的药味,药味之中,又夹杂着一股臭鸡蛋味。
高安公主捏住鼻子,发现越靠近小祥,臭味就越重,也不知他多久没有清洗身子了,便远远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