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牛卫十分仔细的在营帐周围检查了一圈,又在外面巡视了一番,这才回到营帐,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高高举起。
“圣人密旨,裴行俭接旨。”
裴行俭吃了一惊,赶忙跪下,拱手道:“臣接旨。”
那千牛卫将旨意放在他手中,沉声道:“圣人有令,这道旨意只能你一人看,看完即毁。”
裴行俭点点头,拍开封蜡,取出卷轴中的密旨,看完之后,目光闪动,取出火石,将密旨烧了。
那千牛卫见密旨全部烧干净后,这才拱手道:“卑职还要回京复旨,告辞!”转身离去了。
裴行俭站在营中,望着密旨的残灰,默默凝思了一会,这才走出营帐。
便在这时,一名士兵奔了过来,笑道:“裴郎将,营外又来了一位将军,自称姓薛,说要您去见他。”
裴行俭问道:“是不是叫薛仁贵?”
那士兵摇头道:“并未报名字。”
裴行俭大步奔出营帐,只见营门之外,站着一名四十多岁的英武男子,不是薛仁贵是谁?
“薛兄,你也被调来前线了吗?”裴行俭朗声一笑。
薛仁贵微笑着点点头,道:“苏将军可在帐中吗?”
裴行俭点头道:“在,我带你过去。”带着薛仁贵,一路来到苏定方的大帐。
苏定方见薛仁贵到来,脸上也多了一丝微笑,拱手道:“白兰山一战,薛将军名扬天下,可喜可贺。”
薛仁贵朝他躬身还了一礼,道:“老将军过誉了。在下奉圣人之命而来,有重要情况,要跟将军详谈。”
苏定方点点头,请薛仁贵坐下了,朝他问道:“陛下有何交代?”
薛仁贵道:“陛下准备让苏将军挂帅,代替程将军担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
苏定方愣道:“那程知节呢?”
薛仁贵道:“自然是调回长安。”
裴行俭不动声色的道:“薛兄,长安局势,是否发生变化?”
薛仁贵点头道:“长孙无忌致仕隐退了。”
两人脸色齐变。
无论是谁,无论心中厌恶还是尊敬长孙无忌,都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就是朝堂上的一座高山,令人只能仰望。
谁能想到,这座高山忽然就崩塌了。
裴行俭心知长孙无忌为人,知他不可能无缘无故隐退,这中间一定有一场权利争斗。
他此时不由庆幸,自己提前离开了长安城,否则以自己特殊身份,很可能已深陷其中。
苏定方摇头道:“程知节不妙了。”
没有长孙无忌支撑,程知节就只能任由皇帝宰割,他终于明白,为何程知节这么急着自污,显然是为了自保。
裴行俭抬头看了苏定方一眼,道:“苏公,我有个法子能救程公。”
苏定方目光一亮,道:“你一向足智多谋,那你和薛将军一起过去吧。老夫还要装伤,就不过去了。”
两人一起告别苏定方,来到程知节的中军营帐。
帐内又重新开始了酒宴。
可能是明白程知节眼下的处境,裴行俭再次瞧见他那张红润的面容时,竟能感受到几分茫然和悲凉。
程知节脸上依然在笑,朝薛仁贵道:“这不是吐谷浑之战的薛将军吗?果然是后生可畏,令人佩服。”
薛仁贵沉声道:“程老将军,请接旨。”
程知节心中一凛,起身走到薛仁贵身前跪下,其他诸将、乐师舞姬也纷纷跪下。
薛仁贵道:“门下:程知节自领军西征,迁延顾望,怠慢军务,深失朕望,擢即刻免去行军大总管之职,由苏烈替任!”
程知节暗叹一口气,拱手道:“老臣领旨!”
薛仁贵宣旨后就离去了。
程知节挥手命众人退下,独自坐在案后,倒了杯酒,杯到嘴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长叹一口气,暗道:“老夫终究还是自作聪明,没能逃过这一劫啊!”
自秦汉以来,开国大将都难以善终。
程知节一直庆幸自己遇到的皇帝是李世民,虽也杀了不少开国将领,那是他们不知进退,活该如此。
到了新皇登基,程知节也有了危机感。
为向新皇表忠,他亲自带兵,自翠微宫统率骑军护卫皇太子李治回朝继位,巡治长安,并在左延明门外宿卫三个月。
这番举动,果然得到新皇赏识,他在军中地位一度超过李。
然而皇帝登基后不久,朝堂大事小事,都由长孙无忌拿主意。
跟长孙无忌作对的李被迫辞去宰相,吴王李恪被谋害而死。
当长孙无忌来拉拢他对付李时,程知节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有断然拒绝。
故而在废王立武上,他不敢表明态度。
谁知这个小聪明,却成为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也被逐出了长安。
程知节原本还想,正好可以远离朝堂,不再牵涉到皇帝与长孙无忌的争斗中。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裴行俭,他在军中影响力太大,怀璧其罪,皇帝怎能对他放心?
当他发现王文度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探子后,便已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然而他不敢现在回去,担心还是被卷入争斗,本想朝中争斗分出结果,再返回长安,闭门谢客,学尉迟恭一样。
只可惜,局面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长孙无忌不仅败了,还一败涂地,本人都辞官致仕。
眼下局面,他是否能安然致仕,心中毫无把握,想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口气。
“程公不必担忧。”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程知节猛地抬头,却见裴行俭依然在帐中,瞪眼道:“不是让你们都退下吗?”
裴行俭平静道:“在下知道程公有心病,特来献药。”
程知节愣了一下,眯眼打量着裴行俭。
“不会是长孙无忌派你来的吧?”
裴行俭道:“不是。”
程知节道:“那就是韩瑷和来济了?”
“都不是,是苏将军让我来献药。”
程知节又是一愣,默然半晌,苦笑道:“我以前对他并不厚道,临危之际,却是他不断帮我。”
裴行俭道:“苏公一向尊敬程公。”
程知节哈哈一笑,道:“好,这个人情老程记下了。裴将军,说吧,你有什么好药,能治老夫心病。”
裴行俭道:“卑职这药,是一个人。”
程知节愣道:“是谁?”
裴行俭道:“尉迟老将军!”
程知节皱眉道:“你让我学他?”
裴行俭摇头道:“不,您必须请他帮忙才行,只不知您与尉迟老将军关系如何?”
程知节哼道:“这老货人厌鬼憎,跟谁关系都不好,我与他只要见面,就是吵架。”
裴行俭又道:“那尉迟老将军与长孙无忌等人关系如何?”
程知节还是摇头:“那就更差了,那老货一向口无遮拦,别说那帮文官,先帝都受不了他性子。若非他得罪人太多,也不至于在府中一躲十几年。”
裴行俭微笑道:“那就好极了,您只要能请动他出山,危急自解。”
程知节愣了愣,很快就琢磨出味来了。
皇帝忌惮自己,不就是因他军中影响力太大,担心凭李一人,制不住他吗?
尉迟恭为人撇开不谈,他跟在太宗皇帝身边,立下大功数不胜数,在军中影响力并不低于他程知节。
倘若尉迟恭也出山,他就没有威胁到皇帝的可能,皇帝自然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唯一的问题是,该怎样才能打动尉迟恭呢?
裴行俭似乎瞧出他顾虑,微笑道:“程老将军不必担心,您且想想,苏公与您关系不好,尚且帮您,尉迟老将军与您多年同袍,怎会见死不救?”
程知节暗暗冷哼,道:“那老货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他装设弄鬼的事抖出来,哼,到时要死一起死!”
想到开心处,哈哈一笑,举杯道:“裴行俭果然名不虚传,多谢!”
第85章 李治的头疾
长安城外,兴隆邸店。
唐朝各大城邑之间,设有驿站,驿站人来人往,旁边往往会有邸店。
兴隆邸店便是潼关道上的一座邸店。
入夜,夜很浓,风清月高。
“喀嗤”一声,一柄细长的铁刃从窗户缝隙中伸了进来,向上挑开窗栓。
“吱呀”,窗户被推开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屋中,从腰间慢慢拔出一柄短刀,无声无息的走到床边。
便在这时,屋中火光一闪,四周点燃了四枝蜡烛。
黑影转头一看,只见屋角站着三名官差和一名小厮,他要刺杀的对象,狄仁杰,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
狄仁杰朝他举杯笑道:“你来的可真够晚,害我等了大半夜。”
黑影大骇,正要奔向窗户,头顶一张大网落下,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两名大理寺衙役上前将他揪到狄仁杰跟前,喝道:“老实点!”
那小厮正是狄顺,他笑嘻嘻的道:“阿郎真是神机妙算,他们果然派人来刺杀您了。”
狄仁杰淡淡道:“我已掌握他们的罪证,他们再不刺杀,岂不是坐以待毙?”
狄顺踢了黑衣人一脚,喝道:“还不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并不理他,只死死瞪着狄仁杰,笑道:“做我们这一行,绝不会出卖雇主,你死心吧。”
狄仁杰道:“我知道你是猎金郎,收金子替人卖命,看得出,你身上已经沾了人命。”
黑衣人狞笑道:“聪明,你是我第六个猎物,也是最值钱的一个猎物,只可惜我没能砍下你的脑袋。”
狄顺一脚踹在他脸上,骂道:“我们阿郎是大理寺少卿,就凭你,也杀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