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杜十娘便匆匆前往安民坊,去见兄长杜如晦夫妻。一见到杜如晦,她便急切地问道:“我阿郎的身世,可有什么新的进展了?”
杜如晦看着这个心急如焚的堂妹,微微叹了口气,将她叫到书房,缓缓说道:“这事我还真查出来了。”
“啊,是哪家?”杜十娘瞪大了眼睛,满脸期待地追问道。
“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有三家最有可能吗?”杜如晦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穆第七子李雄,还有李圆通之孙李芝,以及李靖?到底是哪家?”杜十娘迫不及待地说出这三个名字。
李穆第七子李雄,当年李穆官至北周太傅、并州总管。杨坚建立隋朝时,尉迟迥举兵反抗,李穆的儿子李荣欲响应尉迟迥,而李穆却坚定地支持杨坚。他派遣儿子李雄前去朝见杨坚,并献上象征尊贵的十三环金带,还将尉迟迥的儿子、朔州刺史押送到长安。杨坚大喜过望,对李穆及其诸子大加封赏,别封李雄为密国公。
“难道是密国公?”
杜如晦缓缓摇头,说道:“不是李雄,李穆家族一直到大业年间都还十分显赫,李雄和张氏感情深厚,夫妻二人相濡以沫,自然不会抛弃孩子。”
“那难道是李芝?阿郎说不可能是李靖夫妇。”杜十娘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确实是李芝,他祖父便是隋朝滑国公、上柱国、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也是当今义安王李孝常的祖父。李景家族是天水李氏,属于陇西李氏的一支。李景出身将门,其父李超曾任北周应州刺史。”杜如晦耐心地解释道。
杜十娘听闻终于找到了丈夫的身世,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紧紧地握住,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真的吗?终于找到了!”
杜如晦也是凭借秦王的关系,才得以在长安众多李氏家族中,查到李逸的身世。
李景出身将门,早年是杨忠幕府小校,与女仆黑女私通生下李圆通却不认。但他凭骑射本领,参与北周灭齐、平定尉迟迥之乱,被赐爵;隋朝时,又参与平陈、平高智慧、辽东之战、破突厥、平汉王杨谅,战功赫赫,杨广都只称他李大将军而不称名。不过去年,他在幽州去世。
当初罗艺诬告李景谋反,杨广却派他儿子李世谟去慰问,还说:“即便有人说你觊觎皇位,我也毫无怀疑。”
“李芝是李世谟之子,现任长安左卫翊府开府。”
李景和李世谟父子去年回师幽州途中身亡。李芝在长安,归顺大唐,任左卫翊府开府,相当于左卫翊府中郎将,正四品下武职,官职比李靖的仪同还高一级。
“他们当年为何要抛弃李郎?”杜十娘满脸疑惑,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
十六年前,正值隋文帝仁寿二年,那年,突厥思力俟斤等率部渡过黄酒,劫掠亲隋的启民可汗。杨素率李景等诸军奋起追击,接连大败突厥。战后,因杨素战功卓著,他的儿子杨玄感被封为柱国,杨玄纵被封为淮南郡公。而李景也因战功赫赫,儿子李世谟被封为柱国,孙子李芝被封为通事舍人。
李景之孙李芝,颇有祖父的风范,长得高大俊美,又擅长骑射,骁勇善战。在破突厥之战中,李芝表现得极为勇猛,奋勇杀敌,连斩数级,令众人刮目相看。杨素对李芝十分赏识,便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
而当时,李芝其实早已订婚,未婚妻是名门范阳张氏之女。但那时的杨素,官拜尚书左仆射,权倾朝野,位高权重。他的弟弟杨约、叔父杨文纪、杨文思,族父杨异皆为尚书,位列公卿。杨素的诸子,也都凭借父亲的荫庇,官至柱国、刺史。杨家仆从如云,家僮数千,后院中更是姬妾成群,披罗挂绮的乐伎小妾多达上千人。
在如此强大的权势面前,李芝根本无法拒绝杨素的美意。无奈之下,他只好找到范阳张氏,提出退亲。范阳张氏深知杨素的权势滔天,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忍气吞声,退还了婚书。李芝便转头迎娶了杨素的庶女。
可是,仅六个月后,张氏女抱着一个婴儿来到李家,哭着说道:“这孩子是李芝的!”原来,两人订婚后,虽还未举行婚礼,但李芝竟然已经和张氏有了夫妻之实。
然而,面对张氏抱来的孩子,李芝却如同他的祖父李景当年一样,铁石心肠,拒绝承认这孩子是他的。李芝的妻子杨氏,更是心胸狭隘,容不下这个孩子。
就这样,无逸被无情地遗弃在长安玄都观门前,恰巧被来京的无极观李老道捡到。李老道几经查访,得知孩子是李家的,抱着孩子送回李家,可李家却坚称与自己无关,拒不承认。
杜十娘听完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接受如此复杂的信息。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确定吗?”
“确定,而且,李芝其实一直都知晓李逸是他的儿子。”杜如晦肯定地说道。
“他既然知晓,为何从未认过?”杜十娘满脸不解,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
“其实李家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后来的去向,知道是御宿川无极观的老道将他带走了。甚至李芝以前还经常派人暗中看望,也时常给无极观布施一些钱粮。”杜如晦耐心地解释道。
“直到六年前,他们师徒俩离开道观,消失了六年。但李逸一回来,李家便很快知晓了此事。”
如今李家的情况颇为复杂。当家人李景,去年在幽州离世,就连嫡长子李世谟也一同死在了那里。在他的子孙中,现在是嫡长孙李芝当家,可李芝的官职仅仅是个四品的中郎将。
不过,一直未被李景承认的李圆通那一脉,却在隋末唐初崭露头角。李孝常原本只是华阴县令,但在李渊义军南下,最缺粮草之际,他毅然献上了隋朝的大粮仓之一永丰仓。这一义举,让李渊解除了后顾之忧,得以一举拿下长安。因此,李渊建国后,赐封李孝常为义安郡王。
当年,李孝常的父亲李圆通虽被李景嫌弃,不被承认,但他在杨忠、杨坚父子家做了多年奴隶,却也因办事得力得到杨坚的赏识,受到重用。杨坚建隋称帝,李圆通也是鸡犬升天,从此飞黄腾达,历任内史侍郎、黄门侍郎、尚书左丞、刑部尚书,封爵郡公。
而李渊年幼丧父,儿时被姨母独孤氏和丈夫杨坚接回家抚养,就是那时李渊认识了比他大许多的杨家奴仆李圆通,李圆通当年对寄人篱下的李渊很是照顾,
后来李渊主动与之联谱结亲,称为叔父。
“这么说,义安王还是我家阿郎的堂伯?”杜十娘惊讶地问道。
“嗯,李世谟和李圆通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李孝常和李芝是同祖父的堂兄弟。李芝和杨氏生的儿子李嵩等,跟李孝常儿子李义宗、李义立、李义余等,他们和李逸,都是同个曾祖的从兄弟。”杜如晦耐心地梳理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对了,李逸不是有个妾侍姓姬么。”杜如晦突然想起什么,说道。
“嗯,前朝汾源公姬威的孙女,小字素君。”十娘回答道。
“说来也巧了,李孝常第六子李义余,早年就是跟姬威的小孙女订了婚。”杜如晦笑着说道。
“姬持?那丫头来过我家,是素君的妹妹。”十娘说道。
“你看这不就巧了么,李逸跟李义余是从兄弟,结果姬家姐妹,现在姐姐做了李逸的妾,妹妹是李义余的未婚妻。”杜如晦感叹道。
杜十娘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不过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丈夫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作何反应,他应当会很高兴吧?
“李家那边到底是什么想法呢,还有阿郎的母亲现在在哪,可还好?”杜十娘忧心忡忡地问道。
“张氏据说后来离开了长安,回到了范阳老家,好像是出家为尼了,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杜如晦看着堂妹,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李逸应当认祖归宗,当年李芝抛弃未婚妻悔婚,攀附杨素,娶了他女儿为妻,固然是大错特错。可如今时过境迁,既然找到了自己的家族,认祖归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是陇西李天水房的子孙,身上流淌着滑国公一系的血脉,认祖归宗对他日后的发展也大有裨益。虽说天水李氏不如从前那般辉煌,但家族的名望依旧摆在那里,更何况义安王也是他们家族的。只要无逸愿意,我倒是可以从中牵线搭桥,让他和李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这个事情我听阿郎的,不管他认还是不认,我都完全支持他。”杜十娘一脸坚定地说道。
杜如晦见状,也只能无奈地笑笑。以他对李逸的了解,只怕李逸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尤其是得知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后,恐怕很难轻易原谅李芝和李家。
第185章 当街挥刀砍渣父
杜十娘迫不及待的赶回家,
“郎君,我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她拉起丈夫的手,“但你得先答应我别激动。”
“好,”李逸看她样子,已经猜到了几分。
杜十娘望着丈夫,“我阿兄已经查到了你的身世,你是左卫翊二府开府李将军之子,李将军讳芝,陇西李氏天水房的,其祖父是前朝上柱国、右武卫大将军、滑国公讳景”
李逸表现的很平静,
哪怕十娘很小心又忐忑的说出了当年李芝如何为了娶杨素之女而抛弃了范阳张氏女,后来张氏抱着婴儿上门,李芝又如何将孩子抛弃到玄都观前,李老道抱回去,他们又拒不承认这些说出来,
李逸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郎君?”
李逸笑笑,“我知道了,”
“那郎君打算什么时候认祖归宗?阿兄说他愿意帮忙安排你们见个面先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李逸摇头,神色变的冷峻,“认祖归宗,哼,不可能。”
“你别劝我了,这个事我不想再谈。”
李逸虽是穿越者,却也为无逸曾经被遗弃的遭遇所心寒。
若是以前,可能觉得或许还有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可现在已经知道了李芝抛弃无逸的原因后,他已经是再不想跟他们有什么联系了。
杜十娘把丈夫的决定告知了兄长杜如晦,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个结果不出杜如晦意料,
“缓缓再说吧。”
李逸不打算跟李芝有什么联系,但是,好巧不巧的是李芝也住在平康坊,住在西南隅。
同住一坊,相距不远。
李芝住的是其祖父滑国公的旧宅,占地数十亩。
自从知晓了李芝的身份后,李逸发现李芝家的车马,每天都特意要绕道坊东南,经过他家门前,
这让他觉得很恶心。
“李芝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世?”李逸问十娘。
杜十娘点头,“其实当初李道长抱你回御宿川无极观后,李家一直都知晓你在那,还每年都会派人给无极观捐一笔钱粮,直到六年前你们师徒俩离开无极观。”
“我如今回来,他们又知道了?”
“嗯。”
李逸感觉跟吞了只苍蝇般恶心,不想再提李家。
“素君呢,说好的今天陪她回家省亲祭祖。”李逸转移话题。
“那你陪素君回去,我就不去了。”杜十娘是大妇,姬氏只是妾,今天姬氏回门,李逸陪着回去,那是给姬氏涨脸,但十娘回去就反而不太合时宜。
姬令仪也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李逸笑着递给姬氏一个檀木盒子,
“送你一个礼物!”
“这是什么?”
“打开便知道了。”李逸笑道。
虞幼娘也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新罗婢有些羡慕的道:“我猜定是支金钗。”
姬令仪推开檀木盒盖,里面是一个卷轴。
一卷黄绫。
“这是?”
“阿郎的官告好像也是这样的黄绫卷轴。”新罗婢道。
姬令仪拿出卷轴,缓缓打开。
“告身,真的是告身。”
数双眼睛落到黄绫上,迫不及待的去看上面的字。
姬令仪一眼扫过,愣住。
这是给她的告身,李逸升她为媵,上报朝廷,补以告身,视从八品。
五品官可以置三媵。
媵享有视品待遇,亲王的媵视从六品,可以置十人。五品的媵视从八品,可以置三人。
五品以下只有妾。
黄绫告身上,盖有尚书吏部之印。
姬令仪的身份提高了许多,享有视从八品的待遇,这跟散实官的勋差不多。
“阿郎,”姬令仪看着这道告身,说不出话来。
媵、妾虽都不是正室,朝廷也不许以媵、妾为妻,但媵和妾的地位天差地别。有位官员把自己媵称为妾,被皇帝斥责那是不明礼制、贬低媵制,亲自下旨惩处。
在很早以前,媵几乎都是妻子的妹妹、侄女陪嫁。
就算到了如今,妾想要提升为媵,也是极难的。
李逸可是特意向皇帝讨要了一道特旨恩封,给姬令仪求得这道告身,抬举为媵。
“相比你以前的身份,现在委屈你了。”李逸道。
有了媵的告身,姬令仪的首饰、衣服能穿戴的规格都提升了。
虽说视从八品,远不及杜十娘视正五品的县君,但也算是有了身份。
新罗婢金玉漱羡慕的眼睛都泛红了,她虽也获得放免为良,然后纳为妾,比原先婢的身份天壤之别,
但妾跟媵相差太大,